[网王/仁王]欺诈师的乐园

　　当仁王在六点半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完全不记得昨晚的梦了。

　　他扶着脑袋，只模模糊糊回忆起了一片灰色的天，还有一种丢失了什么东西的惘然。他利索的从床上爬起来，扎好了头发，套上了校服。

　　叼了一块烤面包，和姐姐道别，仁王拿上了中午便当，半跑着赶去网球场参加晨练。

　　当他赶到训练场的时候，真田副部已经黑着脸站在了门口。仁王赶紧吞下最后一口面包，跑到队伍里面站好。接下来网球部，将要面对的，肯定是来自真田的铁拳的制裁。

　　*

　　因为部长幸村精市突发重病住院，整个网球队没有了主心骨。如果不是真田同时扮演着严父慈母的角色，恐怕连日常训练都很难维持原本的纪律严明。

　　幸村精市一直都是网球部至高无上的存在，简直就像是定海神针，他担任主将，众望所归。

　　因为足够强大，所以就可以交付所有人的信仰，幸村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传奇的人物。

　　正是因为个人色彩太过于浓烈，幸村精市具有无可替代性。所以当他突发重病，就好像被从神坛上拽下，失去了不属于人间的光环。在这个时候，网球部的成员才稍稍想起来，幸村精市也不过是和他们一样十四五岁的年级，也不过是一具肉体凡胎，太过容易被疾病所侵害。

　　*

　　仁王目光一沉，落在昨天的那颗树上。他回忆起一双黑色的漂亮眼睛盯着荧黄色的球。球在她的眼睛里面，一点都泛不出什么光泽。球险险地擦过了她的脸。

　　【擦过。】

　　仁王顿悟了那一丝违和感的来源。因为小仓裕子全程都是盯着那颗球的——一直到那颗球砸向她的脚边。可是……这有可能吗？

　　眼睛是人最脆弱的部位，潮湿的，娇嫩的。少女黑色的眼球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像是一块无机质的水晶。一直到那一颗荧黄色非常靠近她的眼睛，两种颜色在树影下交错着。

　　【这一幕太过于荒谬。】

　　*
　　在仁王不长的网球生涯中，一直都在试图克服直球进攻的时候，人本能的闭眼反射。

　　可是这样的成效微乎其微。

　　仁王自己都经常因为盯着一个人太过于专注，眼睛酸胀到流下眼泪。仁王知道，很多职业的运动员能够在千锤百炼之中，得来这样一种克服本能的技巧，然而这样优秀的选手自然少之又少，又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年纪到达。

　　仁王对自己的观察能力非常自信。但是小仓裕子的这个微妙细节，让他陷入沉思。

　　一个人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够面对一个朝自己急驶而来的物体，克服自己的本能。这样的克服对于少女来说，似乎一点都不困难。她几乎是本能的睁开眼睛，将目光牢牢锁在飞向她的网球。

　　【不合常理。】

　　*

　　想到这些，仁王在晨练中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柳生非常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结合昨晚，他放下正在练习挥拍的手。转过身，提醒仁王：“太过于专注于某些小事情，并不是什么好事。”

　　仁王又是往常那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噗哩，比吕士你今天怎么了。突然说话好高深莫测呐。”

　　他观察着柳生细微的表情，而柳生立马转过身，背对着仁王继续练习挥拍。

　　柳生想到，仁王总是一个表面轻浮的人，太过于喜欢捉弄人，只是为了掩盖内心最深沉，最细腻的情感。仁王极为容易为一件事情而感到好奇，喜欢刨根问底，追求探索事物真相的过程，但是他迟早会碰到一个更深重、不应该为人所触及的真相。

　　柳生眼神在仁王看不见的地方，愈发深沉。

　　*

　　文学课。

　　山本老师年纪大了，耳聋，眼神不好。

　　小组讨论乱哄哄的，加缪的《鼠疫》摊在每个人的桌子上，三三两两个同学早已就着这个当口，聊到天南地北。

　　仁王靠窗，没有同桌。就和前面的小仓裕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小仓裕子噙着笑。

　　她一贯如此。因为本身薄凉的性格，为了融入集体，小仓裕子一直都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加有亲和力。她笑着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嘴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好像这笑容一直从眼睛发散开来，流到别人的眼睛中。

　　但是对于班上一些心思过敏的人来说，小仓裕子的笑容，一点不真实。

　　仁王雅治对于小仓裕子的评价就是，一个只会随着大脑指令扯起嘴角和眼睛的笑。虽然不做作，也称不上令人讨厌的假笑，只是感觉好像她本人并不开心。

　　她所做的只是希望别人能够开心，而并不是自己。

　　*

　　“那这样说的话，仁王你是赞同里厄的说法的对吗？”小仓裕子歪了歪头，语气平平，好像在陈述事实。

　　“人不就是这样的矛盾体吗。信仰叫人回归上帝的怀抱，但是，人又要在世俗之中与死亡做抗争。”

　　“那抗争的意义是什么呢。”

　　仁王本来信手翻着书，听到小仓裕子的问题，稍稍抬眼看了一眼小仓。

　　“大概是这个美丽而残酷的世界？”

　　小仓裕子听到回答，又笑了笑。表示对这个回答的不赞同，“这让我想起了湿婆的神话。因为想进入天堂的人太多，所以他叫人受尽折磨才能最终达到天堂。那么这样的话，抗争与否，其实也只在于个人的欲望罢了。”

　　“欲望？”仁王心中一紧。

　　“人对于死亡的恐惧，也大抵是基于欲望的附加产物。”

　　“因为欲望的阶梯永无止尽。而死亡确实是欲望最大的敌人。”

　　“噗哩，你这样看的话，里厄医生也不高尚了。”仁王叩击着书本的封面，“但是欲望这种东西，本来是逃不掉的吧。”

　　“能够短暂的克服一下欲望，也已经是伟大了。”小仓裕子顺着仁王的话说了下去。

　　只可惜，那里不是一个诞生欲望的地方。小仓裕子想着。

　　如果在欲望的阶梯开始的地方，就被生生折断，反反复复。我们就会被拴在世界的角落中。

　　死亡也不过就是，生命的一部分罢了。

　　小仓感觉自己一下子又回到了，初次走出那块灰色大陆，面对这个新鲜世界的时候。

　　她站在街角，看到了那些干净漂亮的孩子。他们喝着奇怪味道的碳酸饮料，为着一两个女孩的喜欢
　　而大打出手。他们白嫩的脖子下，青色的大动脉在跳动。好像用一点点力气就会突然死掉。

　　太过于脆弱的，这就是外面的世界啊。

　　所有物体都有自己的颜色，再也见不到从前灰蒙蒙的天，好像是的了盲翳。

　　小仓裕子用沉默结束了讨论。她伸出手，将碎发绕到耳后。

　　仁王见到了她的黑发，突然觉得心中有一种瘙痒。他有一瞬间回忆起了昨晚奇怪的梦境，然后又想起了树下少女睁开的眼睛。

　　黑色的东西会不会太过于纯粹，可是这样的纯粹配着小仓裕子似乎刚刚好。可以过于纯粹就不需要陪衬，所以小仓裕子是不是，应该是孤独的。

　　*

　　小仓裕子，此时还没有察觉到后桌仁王雅治的探究。

　　她一贯温和地结束了讨论。她不喜爱和人争论，暴露自己的想法。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小仓裕子会选择去附和他人的观点，这很大原因就是担心自己的想法，与正常的少年不同。为此，小仓裕子的头一年，经受了很大的困扰。

　　就好像人们不知道为什么古老的族群会吃死去亲人的尸体。人们无法知晓一个生活在垃圾中的灰色角落，靠着新鲜的垃圾活下去的人们，是怎样习惯于将死亡看做生命的一部分，将自己的生命看做世界的一部分。

　　所以，那是一个没有墓碑的地方，因为死去的人只有活着的人记得，然后当活着的人死去以后，死去的人也没有了意义。

　　生活在一切都是匮乏的世界中，欲望无法降临。从而滋生了最扭曲的灵魂。

　　*

　　在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以前，小仓裕子觉得世界就是一座又一座的垃圾山。

　　当小仓裕子翻过第一百座垃圾山，走出这里的时候。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也只觉得新奇。

　　他们爱哭爱笑，为着死去的人悲伤。他们不用为了活下去而流血，只需要做着枯燥乏味的工作就可以活得很好。

　　年轻的孩子们不用被迫睡在纸板屋里，为了路上的腐肉感到满足。他们受着优良的教育，运动只为了健康。他们打扮成漂亮模样，只为了赏心悦目。

　　所以，当小仓裕子费尽心思离开，看到了这个世界全貌以后。又想要回到故乡了。尽管，那里一切都不那么美好。但是却有无法歇止的生命力。只有死亡才能将你桎梏在一块小小的地方。

　　这样的生命是否太过于猖狂。所以，逝去的速度也是那么快。

　　*

　　课下的时候，仁王问她，如果发生了鼠疫，你第一想要做的是什么。

　　小仓裕子脑海中只浮现出了一片灰色的天空。还有天空下一座一座的山。清晨的时候，只能看到一颗暗沉的太阳，但是却有金黄色的光镀在远近的物体上，好像是荧荧的希望。

　　明明是没有情感的地方，却莫名其妙藏着一股温暖。

　　她想在那里死去，在镀着金光的一个早晨死去。一点都不用抗争，她只要在这片熟悉的角落，像是无数个熟悉的生命一样死去，就好。

　　*

　　“大概会向上帝祈祷吧。”

　　仁王冲她眨眨眼睛，“你信仰吗？”

　　小仓裕子别过头，也冲他高深莫测的眨眼睛：“只是信仰而已。”

　　*

　　放学。

　　仁王对小仓裕子的理解并没有增多。

　　相反的，仁王觉得自己像是在被小仓裕子解剖（事实并不是），小仓裕子只是微笑着，但是整个人却是一把没有鞘的匕首一样。她不害人，人们觉得她非常的危险。危险大于亲和力，人们害怕她。
　　就好像害怕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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