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岁月陪你风流

　　叶城是去冠城的必经之地。坐落在一处地势陡峭的峡谷中，两面环山，浮峪河从中穿过，上面横跨着一座铺了木板的铁索桥。
　　很多年前，云国京城诸王混战，很多京城里不明就里的达官贵人们和平民百姓们听说这里叫“叶城”虽说偏远了些，但好歹也是个城啊，就拖家带口的辗转到了这里，到了才发现，这哪里是个城啊，不过是个只有几户人家的荒野之地而已。好在，那年头战火四起，这里因为偏僻没被战火洗礼，他们也就心安理得的在这里定居下来。后来就逐渐形成了现在的叶城。叶城虽然比不得冠城那么大，但却是连接南北的交通要道，所以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这里的百姓也因此形成了一种行业——指路人。他们如果遇到外地人问路通常开头都会问：“你是去桥东头啊还是桥西头啊？”
　　因为桥东头住的都是叶城的达官显贵，满山不仅景致别具一格房屋建筑也高大辉煌和西头那些乱石砌成的房屋形成鲜明对比。
　　他们这些专门给人指路的指路人会凭此来收取问路人的费用。若是去东头的基本上都是去找人办事的苦主事情紧要所以他们乘机捞一笔恶意抬高费用；若是找西头的人家的外地人，他们大多是别处混不下去了来投亲靠友的费用就很低。
　　虽然桥西头生活的大多是些平民百姓，但叶城的集市、码头、作坊、客栈、交通要道都在这头。当然这里也充斥着暴——力、偷盗、嫖——赌和脏乱差。
　　萧玥站在金山桥头，天空下着雪，木质桥面早已铺了厚厚一层，偶有行人从桥中心疾驰而来，又很快消失在夜色里。此时她背着沉重的行囊抱着生病的林生不知该往何处去，她有些冷又有些焦急地四处张望，面对那面相很凶的指路人的闻讯，也半天没有回答。
　　多少年没有离开过那个小村子，甫一出来，特别是到了叶城后，她觉得特别慌乱无法适应。陌生的城市、街道和陌生的人。一种突然的孤独感将她刚到时见到那么多新鲜玩意儿的兴奋劲吹个干净。
　　那指路人见她半天没理他便也不再搭理她，雪越下越大，那指路人看了看确实没啥人了便收拾了一下撑着伞走了。
　　寒风中萧玥用手为林生挡了挡飞雪，跑到一处马厩的屋檐下，那里正靠着河岸，她站在那里看见桥下竟然有人从早已结冰的浮峪河中挑水。只见那人佝偻着身子瘦弱地伸着胳膊从凿开的冰窟窿里舀水装满水桶然后一步步艰难地步行百十来米高的石梯将水递到她身侧不远处的马车里。
　　萧玥站在阴暗的角落里看了半天那挑水人。见他在寒风中靠在那刚倒完水进马车的那冰凉的木桶沿上休息，蓦地见到指路人也走远了，这西桥头一片寂静，她心里害怕，赶紧朝那挑水人跑去。
　　那挑水人见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淋了一身雪，个头不高，长相还算……，咦？他睁着一双年迈的眼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气。又见她怀里还抱着个烧红了脸生着病的小毛头，不禁皱眉更加唏嘘。
　　他每日挑水挣点辛苦钱，除了挣钱，他此生已无其他任何的爱好、欢乐和盼头。
　　人如果麻木了、认命了可能就像他这样吧。
　　他坐正身子，狠狠心闭上眼全当没看见，这年头，人能为了一口饭争得头破血流，这样一个看着就是没有去处的孩子何其多？他早已见怪不怪！索性也不理。
　　萧玥望着他以为他那样是正在思忖要不要走过来和她聊几句。如果是这样那他们今晚至少不用露宿街头了。心底一悦，萧玥低头看着林生，朝他漆黑却什么也看不清的眸子笑了笑，又拢紧他身上的衣服道：“乖，再忍忍！等姨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就给你找大夫！”
　　可她左等右等，那挑水人也没再侧头看他一眼，一根烟过竟然直接挑起担子下了石梯。
　　萧玥赶紧追了上去，可嗫嚅了半天也没喊出声更没问出口。
　　她只想问可不可以借宿一宿？哪里有诊费便宜医术又好的大夫？却不想她之前心底还可怜同情他这么冷天都黑了还要做工，不想这会儿却装作没看见她。她的心陡然如同这似乎下个没完的雪，一寸寸冰冷她的身体的同时冰冷她的心。
　　她身上只有五两银子，不说去冠城了就连看病恐怕都不够。所以才想节省点住宿费。
　　“啊切”小林生突然打了个喷嚏打乱她的思绪。萧玥见状赶紧替他擦了鼻涕，看着林生可怜的样子，她想还是早些为林生去找大夫要紧。
　　不想她摸着黑沿着西头左边走，又不知怎么七拐八拐，拐到了哪里，竟然让她找到了一家医馆。那医馆竟然灯火通明，来为林生诊治的大夫也很是年轻，身材颀长、鼻梁挺拔、唇红齿白、浓眉大眼、笑起来眉目弯弯，看上去很是清润儒雅。
　　一番诊治后，那大夫说道：“还好只是染了风寒有些发热！”
　　那大夫又见了她一个小姑娘还带着一个婴儿后竟一分钱没收，还留下她在医馆休息。
　　她这才露出了笑容，心里感激这个大夫的同时也才能体会当初林雪雅在雪夜带着她去看大夫时的心情。
　　这位叫秦越的大夫是位专门诊治小儿病症的大夫，为了能让夜里看病的孩子能看上病，他平日都栖在医馆，为此这医馆修得比西头其他房子都高，不仅有库房、大堂、诊室，还有供病人休息的房间，为了不时之需。萧玥虽然是碰巧找到的这家医馆又碰巧秦大夫没有休息，“万幸，晚来一时半刻恐怕这孩子就会被烧坏了！”那秦大夫一边为林生抓药一边道。
　　萧玥抹了把冷汗，她如果再磨蹭就害了小林生了。
　　因为要给林生熬药，俩人便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起来。那秦越说话循循善诱，药熬好之时，萧玥也将他们受了灾要去冠城找亲人可有没有路费的事说了。
　　事后，萧玥狠狠掌了自己的嘴。恨她自己什么时候长了张管不住的嘴。但，好在没详细说明他们要去找的人是萧逸良还大富大贵的事给说出来。便不再埋怨自己也将这事忘了。
　　林生乖巧地吃了三道加了蜂蜜的药后，经过一夜的调理，林生的烧退了下去，鼻涕也不见流了。萧玥这才安心的补了下眠。
　　待她醒过来时，却是一个老嬷嬷站在她房里，脸上敦着笑，却是不管她一脸迷茫地对她道：“听少爷说你无家可归又带着个孩子。少爷还说你想找个活可是真的？”那老嬷嬷估计啰嗦惯了，说话喜欢加前缀。但萧玥一听完赶紧恭敬地行了一礼，认真的答道：“是的，奶奶！”
　　萧玥刚醒嗓音却还没醒过来似的，那声奶奶叫得让人觉得有些酥麻，老嬷嬷很受用地点了点头，自喃一声：“看样子是个识礼的。”旋即又道：“明日我会派人来接你，今晚你就好好歇歇吧！”说着就要走。
　　萧玥急道：“我侄儿林生怎么办？他还生着病。”
　　那老嬷嬷顿了顿，想起秦越的交代，又想了想秦府也不缺这一口两口饭食，便道：“你们一起去吧！”说完又细心提醒道：“秦府不比你们乡野地方，去了后可不准随便在府里撒野。”说后面一句时抬头朝床上睡着的林生努了努嘴。
　　“是！”萧玥心知她已经给别人添麻烦便赶紧郑重点头。
　　嬷嬷走后，她赶紧洗漱完毕出了屋子，才发现外面天光早已暗了下去，那嬷嬷正在上一顶轿子，前头领路的手里提着一盏早已点亮了灯笼。
　　等她见到秦越时他正在忙，她便等他有了空才再去道谢。
　　“多谢秦大夫既治好了林生的病还给我们找了个好出路！”说着就噗通一声跪下。
　　秦越见她一副把他当成神仙一样来膜拜的样子不慎唏嘘又觉得好笑。
　　不过十三岁而已比他还小七岁，却作出一副不像开玩笑严肃样子，让他这个也算富家子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而易举就能办成事的人来说她的表现有些小题大做了。在他看来他并没做什么值得让她这么对他感激涕零的事。因为，虽然她可以去他家干活有了住所有工钱挣那也是她劳动的报酬所以没什么好感谢的。
　　但他还是配合地勾了勾嘴角“嗯”一声。算是承了她的感谢。不然他怕她会就这样长跪不起了。
　　待回到屋，看见床上睡得安稳的林生，蓦地想起这一日她睡着了是谁帮她照顾林生的？她想起刚见过的秦越突地红了脸，她活了十二年这还是头一回睡觉时被人瞧了去。
　　正赧然间，秦越就端着煎好的药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萧玥心突地一跳，不自在地从床沿站起来，低着头没敢看他，默默退到一边为他腾了位置。
　　秦越看了她一眼，蹙了蹙眉却没多问，将药碗放在一侧才抱起林生，轻声唤道：“小林生醒醒，该吃药了！”
　　林生微微受了一惊，缓缓睁开眼，脸上没有半分的认生，虽然不满周岁，却很懂事，秦越一勺一勺慢慢地喂，他便一勺一勺乖乖地喝。
　　喂完后萧玥赶紧将他抱过来，又是亲又是摸，一脸心疼。
　　秦越见状嘴角轻轻笑了笑拿着药碗出去。不一会儿，秦越再次进屋时手里端着两份吃食。萧玥见状明显一滞，目光紧盯着吃食毕竟一日没有进食了。那饭菜看上去又那么美味可口，她便没忍住移不开眼。秦越从她身旁走过，想起之前两次来叫萧玥吃饭都没能将她叫醒。这会儿见她似乎饿得不轻的样子赶紧放下吃食，将小林生从萧玥怀中抱了过来，才望着萧玥盯着吃食的目光道：“赶紧去吃吧免得过会儿冷了！”见萧玥听了他的话才回过神来，脸色有些羞赧地道：“少爷用过了吗？还有小林生还是我来抱吧，您一天这么累也辛苦了！”
　　秦越笑了笑，却不答，只道：“再不吃可真的凉了。”说完腾出一只手将她拉到桌边，见她坐下了才道：“小林生很听话，今日我已经喂过他两次了，没事的。”
　　萧玥忍了又忍却还是没忍住那溢出的泪水。她抹了把眼泪，点头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才拿起竹箸开始吃冒着热气的饭菜。
　　这时秦越也坐到她身边开始喂林生。就像秦越一直以来自觉的，他家里家财万贯所以做这些根本不费力。即使是这小儿的吃食也很快就弄来了，不然他一大男人即使菩萨心肠却哪里会弄这些。
　　萧玥吃着饭余光却看着身旁的秦越，见他的侧脸在烛光映照下棱角分明的脸变得柔和而温暖，此时他很小心却不是很熟悉地喂着林生，不时还要夸赞林生几句，逗得林生蹬着腿挥着手朝他笑。萧玥被那头的气氛渲染也不由自主的开始跟着笑。
　　一室温暖扫去住在心底多日的严寒，让半年没有笑逐颜开的萧玥终于回到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样子。
　　翌日一早萧玥和林生就被人从钱氏医馆接到了秦府。
　　她本以为到了秦府马上就要开始干活了，不想秦府的夫人也就是秦越的母亲钱氏却吩咐下来叫她好生照顾林生，等林生彻底好了再给她安排活计。
　　萧玥站在专门为她和林生安排的空房间里，兀自觉得他们似乎掉进了一个美梦里一般。听那接她来的下人在一旁说钱氏听说林生生着病便挑了间背风的房间给他们。还专门命人打扫了房间又铺上厚厚的棉絮被褥。如今一见果然如此。什么都是新的、干净的，包括门边那把扫帚。
　　她本想立即拜谢钱氏可那唤作老王的下人却道：“夫人一早就去馨黎寺上香去了。”
　　萧玥懵懂地“哦”了一声，这还是她头一回听说有馨黎寺这么个地方。一直以来只听人说距离叶城的清湖风景胜美，四季如画，慕名而来之人络绎不绝。
　　可她这会儿初来乍到不便问得太多，便打消了好奇，没问馨黎寺在何处。

　　老王便又继续道：“对了，夫人听闻你侄儿眼睛不好，特准你以后不必准时去干活，收工时间也随你安排，月银每月五两，你看可好？”
　　这么好的雇主这么高的待遇，萧玥当然觉得好。竟然比在萧府时待遇还高。可见，当初为什么林雪雅要带着她离开萧府了。
　　见萧玥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老王想了想已没什么好交代的了就挂着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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