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岁月陪你风流

　　萧玥任由帅氏拉着她的手，任由她那双苍老粗糙得如同一道道口子结痂又重新割开再重新愈合的有些割人的手摸她的脸和小手。这样的记忆太过深刻，以至于直到很多年后帅氏早已离世那深刻的触感都在她心里挥之不去，就像他们都还活着都还陪在她身边一样。
　　她跟着帅氏进屋时才发现房子基座是上好的条石砌成，上面是土坯加三合土做成的墙，可因为年代久远，有些地方有些微微开裂。大门两侧放着两圆柱形石墩子，石墩子上面分别盖着编制的草垫，门槛很高，不过中间处早已凹了下去，大门很大，看上去还很笨重，只是有些微烧毁过的痕迹。进到屋内，正前方挂着两幅字画，不过也有些年代了看上去早已发黄，屋子两侧挂着寿星君和年年有余的旧画，头顶是一层用在大火中抢救出来的木板和梁木建的阁楼楼板，四周墙壁还算干净，没有一点大火烧过的痕迹，只是待她上了楼，就是满目黑漆漆被烧过的痕迹，敢情当年修复房屋时只将楼下的墙面处理了一下。阁楼不大正放得下一间床和一些杂物，其他原本也是阁楼的地方因为没钱买木板所以都用竹子稀稀地临时放在那些烧黑的房梁上面不能盛放任何东西。
　　她还没参观完屋子，就听见楼下有一群脚步声传来，跟着来的还有一群声音，“林大哥大嫂，你家来客人啦？”
　　说着就有脚步声跨上楼梯，林雪雅拿着一个包袱和林父赶紧下楼截断那要上楼的人。
　　那要上楼的人见状，只得往下退，望着林雪雅道：“原来是大侄女回来了呀！难怪这么大的动静，咱们这村子可是好些年没有那么好的马车进来过了。”
　　林雪雅微微一笑，也不去解释什么，只是伸手从包袱里提出一袋油纸包着上头覆有一层红纸写着“精制白糖”的又用麻绳捆紧的白糖递到她手里，道：“侄女一点心意，婶娘请收着！”
　　那刘氏连忙收下，笑得合不拢嘴，“还是大侄女好，一走这么些年也没忘记我们。”
　　林雪雅还是微微一笑，又继续发糖。发到最后，她望见住在她家后面的刘二竟然抱着个娃站在门外，她好奇的走了过去，想她出嫁时，刘二还只是十一岁的孩子，不想现在都有孩子了。
　　突然这时有人拉住了她，是她家隔壁的麻婶，林雪雅只听她在她耳边小声道：“别去理他，他家穷当初没钱给他治眼让他瞎了只眼睛，现在又没钱娶亲只好娶了个傻子，这不生个孩子也是傻子，你呀，就别去理他了！”
　　这话听得林雪雅心里一刺，却是不着痕迹的摆脱了麻婶，朝刘二走去，她看了看他那只没瞎却露出凄凄的神情的眼，又看了看他那只糊成了一片的眼，在看看他怀中明显饿极了眼巴巴吃着手指头的孩子。她顿时红了眼，赶紧将剩下的糖都递给他，又从袖中掏出一粒碎银子交到他手里，道：“小二弟，快拿去给孩子补补身子吧！”
　　刘二本来只是看热闹，却没想到能遇到活菩萨，他自己都一天没吃东西了，所有吃的都喂了怀中的孩子和家里的傻女人。他顿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默默的看着林雪雅，半天才哽咽地哭出声来，“谢……谢谢，小雅姐！”说着抱着孩子就要给林雪雅磕头，被林雪雅止住了，她道：“赶紧去买些吃的吧，别饿着孩子！”
　　刘二抹着泪，千恩万谢，一步三回头的抱着孩子走了。
　　林雪雅望着两父子叹息一声，一回头，其他人都有些讪讪地望着她，她赶紧爽朗一笑道：“这些年多谢各位婶娘叔伯帮侄女照看二老，以后你们有啥用得上侄女的尽管说。”
　　“嗨，哪儿的话呀!你爹娘又不是三岁孩子，那，侄女此次回来住多久啊？”带头的刘氏问道。
　　“侄女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林雪雅依然微笑道。
　　“什么？”众人倒抽口气。
　　“以后侄女就不走了，以后就陪在爹娘身边给他们养老送终。”林雪雅笑道。
　　“那……”有人还要追问原由，却又觉得不合适，便闭了嘴。
　　众人见状，气氛有些冷场，又有人道：“那你孩子呢？留在冠城啦？”
　　“没有，一起回来啦。”林雪雅收拾好包袱，一边倒茶水一边道：“玥儿下来吧！”
　　一早就躲在楼梯口处的萧玥赶紧下楼来，见到一屋子的陌生人也不认生，想她这大半年在医馆什么人没见过，她既礼貌又脆生生地在帅氏的指引下挨个亲昵的喊了一遍，才笑盈盈地坐到一边。
　　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在萧玥出现后，一个比林雪雅父母年纪还大的妇女道：“小雅，这孩子脸上是怎么了？”
　　“没事儿，一点小伤而已！”林雪雅望着她微笑道。说着摸了摸萧玥的头发，抚去心里的疼痛。
　　“哦，那就好！”听她这么一说其他人都应声道。
　　接着他们也没啥话题好谈，只得陆续离去。
　　这时，林父从厨房回来，手里端着热腾腾的菜。
　　萧玥赶紧懂事的上去帮忙，道：“外公，您别忙了，让我来吧！”说着就跑去了厨房，一会儿工夫就将蒸子抱了过来。
　　帅氏一脸心疼的就要接过，林雪雅却摇摇头，道：“娘，玥儿可以的，你就让她做吧！”
　　帅氏白了林雪雅一眼，还是接过萧玥手里的蒸子道：“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没让你干过这些！”
　　林父见状看了帅氏一眼，让她别说了，又望向林雪雅，心道，也不知他们在萧府吃了多少苦啊！再看看萧玥，眼中顿时露出心疼，他上前抱起她，道：“以后在外公这里就不要干活了，有什么要做的叫外公外婆做就行了。”
　　“那哪儿行，可不能累坏了外公外婆，玥儿长大了该为家里分担点了。”萧玥一本正经道。
　　林父见她这么小就这么懂事，将她抱得更紧，顿时百感交集老泪纵横。
　　当夜一阵狂风后下起了雨，那年久失修的屋顶瓦片早已不堪一击，先前就已经漏雨的地方更是像水管子里的水似的，浇湿了一地。墙面也有多处被水冲过的痕迹。只是屋子太黑不容易看见。
　　一早起来萧玥坐在厨房里，听帅氏说去年茅草盖的厨房顶上掉下来一条蛇正好掉进了锅里，吓得她丢下锅铲就跑了出去，等她叫了人跑回来时那蛇又跑了，结果那蛇钻进了别人家的风车里，不久后那家人使用风车时手被从扇叶里钻出来的蛇给咬了。幸好他们村的赤脚医生用了些土方法鼻涕口水一阵在伤口上乱摸，那毒蛇咬的伤口就好了。说完帅氏又教育道：“现在是夏天咱们乡下毒蛇虫蚁多，玥儿以后不要去那些草垛子、草笼子或者没什么人经常去的地方，那些地方脏东西多。”
　　萧玥仰着头，看着一边择菜一边教导她的帅氏点头道：“好的外婆！不过娘和外公干嘛去了？”
　　“他们去请人来修屋顶了。哎……从前都是你外公自己修，现在他老了又是老寒腿爬不上去了，不然早就修好了。”帅氏兀自说着。若不是老寒腿，也不会犁田坝田都不行，也不会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依然穷困。
　　幸好这些年有林雪雅接济，不然他们老两口就只有上街乞讨了。
　　想到这儿帅氏抹了把泪，想起昨晚得知她们母女受了这么多苦，她就难受。
　　当初萧逸良到叶城做生意，无意间相中了和林父一起在叶城卖山梨的林雪雅便骗他们说他家中未娶，还热热闹闹地在村里办了酒席，直到半年后，一个姓崔的壮士才风风火火赶来戳穿谎言，但那时林雪雅早已身怀六甲，不得不跟着一起去了冠城。
　　崔白廷来得急走得也急，所以萧逸良之事只有林雪雅父母知道。帅氏本想着林雪雅脱离了他们总算有还日子过了。没想到会是这样。
　　不一会儿菜已择好，萧玥喝了杯水，正要帮着做饭，却见不远处两个小姐姐朝她跑了过来，听到脚步声的帅氏也望了过去，只一眼便喊道：“小霞、小兰你们来啦！稀客啊！”
　　她话音一落那俩丫头就到了跟前，她们细细打量了一番萧玥，才道：“你就是萧玥？”
　　萧玥睁着乌黑的大眼睛看着她们满是补丁的衣裳，却洋溢着灿烂笑容的脸点头。
　　她刚一点头，她的手就被俩人拉了过去，只见她们笑道：“哈哈，咱们又多了一个姐妹了。”
　　只听那个子高一点的女孩子道：“我是你大表姐林小霞，”说完她又豪气地指了指旁边那位姑娘道，“这是你二表姐林小兰。”
　　那林小兰立即朝她眨了眨眼，笑道：“你脸上糊的什么东西？”说着就伸手去擦。
　　萧玥躲避不及让她得逞，只见林小兰将手上的药膏凑到鼻尖闻了闻，道：“我还以为是屎呢，结果是药！你脸上怎么啦？”她刚一说完脚就被林小霞踩了一脚。她随机跳起来叫道：“大姐，你踩我干嘛啊！疼死我了！”
　　林小霞瞪了她一眼，转头对萧玥道：“刚才姑姑到我们村去了，说你也回来了，我们就急忙跑来了，他们和我爹和叔叔一起去买修房子的材料去了。”
　　“对呀对呀！姑姑可真好看！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好看的人！”林小兰兴奋道。
　　听到这话萧玥朝她笑了笑，表示很受用。她赶紧拉着她们坐下，为他们端了开水。
　　帅氏赶紧取下一块腊肉放进热水里清洗。
　　待她将腊肉洗干净，三孩子早已玩起踢毽子。大热天的，不一会儿就玩得满头大汗。等其他人到来时，三人早已成了好伙伴，就连吃饭也要凑一块儿好似要将缺少的那些年补上似的。看得几个大人眼里不禁莞尔。
　　萧玥给他们二人不停夹菜，还一边称赞帅氏做的菜超级好吃。将两个小姐姐和帅氏逗得直发笑。
　　她也比平时多吃了一碗，下午大人们在修房子，他们三儿则跑去了屋边的竹林里爬竹子玩儿了，直到掉断了两棵，又鼓捣了些千牛幼虫才意犹未尽地离开那片竹林。
　　不一会儿田埂上冒起了白烟，萧玥吧唧着嘴，这还是头一回吃在田埂上烤着吃的千牛幼虫，那滋味真的太香了，虽然样子有些狰狞却是她从未吃过的野味。
　　这样的日子很快过去，直到第四坛从冠城寄来的药膏用完后，萧玥的脸终于可以重见天日。
　　只是即使涂了四年的药膏，萧玥的脸上还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只要在有光的地方那些印记就会无处遁形。
　　这几年林雪雅并没有铺张浪费用萧逸良给的钱，而是靠着从曾是大小姐的奶奶那里学来的针线活挣钱。
　　这好的针线活比如刺绣那是大户人家小姐才有机会学到的手艺，贫寒人家哪里请得起人来教授，就算要去绣坊也得有熟人才能进得去，不然就只能偷师学艺。可惜，林雪雅奶奶生了俩儿子，她爹生她得晚，而她奶奶又在她九岁时去世，所以她也只学到一些皮毛而已，好在在萧府的几年多少学了一点。这几年她靠着做鞋垫和鞋子也挣了点钱，不说多的，养家糊口是没问题的，何况还有帅氏帮着她，日子倒是可以过下去。
　　只是那些本以为她得了什么好处或者发了横财回来的乡亲在看到她也要辛苦挣钱的时候态度就变了。说好的说坏的说难听的好听的都有，甚至有几次就当着萧玥面说她母女坏话，她也就当没听到了，还安慰萧玥不要往心里去，别人说别人的他们过他们的。叫她永远不要因为别人的恶意而伤害自己！希望她坚强的无所畏惧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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