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岁月陪你风流

　　今日这场大火，整整烧了一个下午，震惊了上上下下所有人，加上出了人命，皇上也惊动了，赶紧派人来主持剩下的烂摊子。
　　等到夜幕降临，那名被派来查案的刘大人就到了，刘大人身为礼部尚书位居三品。
　　此人年岁不过不惑，却深得圣心，一来他公正不阿、二来经他手的案子从未有过冤假错案，且办案速度快且准，为了尽快湮灭百姓的不安，派这样一员才能出众的大将出马是最合适不过的。
　　萧玥抱着这会儿终于哄好不再哭不再闹的林生，站在人群里，看着这个一脸严肃，却丝毫看不出已于不惑的倜傥男子。见他很快下了马，他的部下赶紧上前来又将之前开辟出的道路里里外外把守起来。
　　周围的看热闹的人却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虽天已黑，寒意渐起，但出了这么大的事，大伙儿都期盼着结果是什么，便都站在那些守卫的包围圈外，人挨人你挤我我挤你地伸长了脖子望着。
　　包围圈的中间，点着火堆，里头很多是从今日的大火中捡出来得废料。
　　在火光的映照下，刘大人的脸庞看上去稍稍没有那么严肃了，只有他身披的披风还在初起的带着寒意的风中微微作响。
　　他看了看面前迎接他的朱大人和王员外，又很快将视线从他们脸上移开，他不喜欢看朱大人脸上一脸讨喜的模样也不喜欢看王员外脸上木偶一样惊吓过度的模样。
　　“尸体呢？”刘大人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二人道。
　　其实他早已知晓，他只是想看看他问出这话时，现场来看热闹的人的反应。
　　他不经意地在人群中看了一圈，脚步跟随着目光，看似闲淡地挪动，然后，不等他二人出声又重新望着王员外和朱大人道：“走，瞧瞧去！”
　　他这么说着早有人拿着火把在前头开路，接着又是两队人马跟在他们两侧，朝陶屠户家走去。
　　同时一路跟着他们的还有想要一探究竟的百姓。
　　朱大人见刘大人的神色就知他对他不喜，但还是一路笑着搀扶着王员外到了陶屠户家。
　　只是如今哪里还有家的模样，不仅屋子被烧成了黑炭，就连陶屠户一家子也都变成了人碳。
　　王员外之前一直在他家屋前，在夫人晕倒后又急着去照顾夫人，之后又在朱府借花献佛请了今日帮忙扑火的人吃了饭，所以到这儿之前他还没亲自来看过，所以这儿见到陶屠户一家的惨状，也是不免唏嘘，除了双手合掌，口中“阿弥陀佛……”之外，躲到一边，再也不敢靠近。
　　这大火虽说是从王员外家开始烧起，可烧得最惨的却是陶屠户家，这让今日扑火的人和看热闹的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陶屠户家共六口人，除开他年迈的父母外，其他四人都是青壮年，不可能大火来了不知道往外跑，唯有一种可能他们会毙命于此，一定是有什么牵制住了他们让他们跑不了。
　　虽然他们都被烧成了焦炭，但从死者倒下的姿势和表情来看，他们应该遭受了什么很可怕的事，然后才被大火焚成了这样。
　　仵作很快上前来，在已经被烧得焦黑的逝者身上，也就是胃部插了根银针，然后，不一会儿，每个死者身上的银针都变成了黑色，那仵作，拔出一根银针道：“大人所料不差，果然是先中毒，才被烧成这般。”
　　刘大人“唔”了一声，既然是先中毒再被火烧，那这火是谁放的呢？是死者还是另有其人，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来之前他就得到消息，当时王员外及夫人在朱大人家吃席，他们夫妇二人并无子女，所以，留在府中的只有那些下人。
　　但那些下人却没有一个说的清楚那火是怎么燃起来，等他们发现的时候，火早已蔓延开来。
　　而唯一确切的消息是，今日在朱府大人家做客的客人从阁楼上发现的那第一缕浓烟是从王员外家厨房顶上冒起来。
　　不一会儿，仵作又道：“禀告大人，小人已查处，他们六人均中了曼陀罗之毒，此毒凶险非常，只需薄薄一指甲盖，就可以毒死三百斤的牛，别说人了。且中了此毒，死前必定是腹痛难忍，五脏具化成脓液通过耳鼻喉流出后才能亡。”
　　周围拿着火把了官差和观看的百姓顿时不由得掩了掩鼻，难怪从下午开始就有股难闻的气味。
　　萧玥抱着林生站在一处偏远却地势稍高的地方，身旁还有不放心她的萧柯当然还有一直没从她身上移开眼的李念。
　　萧柯好奇地盯着萧玥看，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对这个案子感兴趣，不过他感兴趣的是，这么血腥又可怕的场面，萧玥怎么会这么感兴趣。见到刘大人来了，招呼也不答一声就跟着跑了。
　　好在他今晚在朱大人家吃得多，不然扑了半天火，他还真没力气赶得上。
　　李念却很镇静，不近不远地站在她身后，不想让她讨厌，也不想自己做得太明显。
　　萧玥其实也不知她为何就这么跟了过来，她只是有种感觉，这样残忍的做法，必定是因为心中充满了满腔的怒火。
　　而这怒火也唯有这般的滔天大火才能熄灭。
　　她有时候觉得似乎在她的体内也有这么一把怒火，只是她却想不起来原由或者说找不到原由。
　　所以也就无解，更不会去做这么可怕的事情。
　　何况，比之更恐怖的她都已见过，这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那头在火把的照耀下，众人早已见怪不怪，刘大人不上公堂，就命人将今日留在王府的人、最先发现着火的人和逃跑时受了伤的人都召集到了此处。
　　当被房梁砸到手伤最终的那名下人送到后，刘大人才背着手在人群中看了一圈后，道：“都到齐了吗？”
　　他这么一说，萧玥才在那些人中发现一丝不协调，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只听刘大人踱着步子却缓缓道：“你们当中谁先发现着火了？”
　　立马就有人回答：“回大人，是我。”
　　那回话之人是个身高不过四尺的丫头，头上绾着两个髻，额头留着齐整的刘海，模样看上去很水灵，声音也细腻乖巧，模样十分俊俏。
　　“你看到着火时，那火势是什么样的？烧到哪儿了？”
　　“回大人，小的看到的时候火势已经蔓上屋顶了，小的一路跑一路喊，等找到人救火的时候，浓烟就已经弥漫了整个王府了。等再挑水灭火时，才发现火势似乎只往屋顶上走，所以刚开始那阵是白费了功夫，直到找来梯子上了屋顶，试图提水上去灭火，可火势太旺，屋顶又不能承受太多重量，虽然缓解了一阵火势的蔓延，但还是没能控制住火势。”
　　“是啊！是啊……”她话音一落就有人跟腔，道，“小人一听她说着火了，就赶紧去查看火势，那时确实已经蔓延开了，等其他到来时，小人刚用厨房里的水扑灭了柴堆上的火，可屋顶的火却在继续蔓延……”
　　刘大人一旁认真的听着，听他们这么一说，都不知道是谁放的火，或者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但厨房柴堆是着了火的？
　　“平日是谁在厨房烧火？”刘大人在那丫头脸上看了一眼，才问道。
　　“回大人，是小人。”那出声竟然是最后那个被人用担架单过来的单薄男子。
　　“你是怎么受的伤？”刘大人目光如炬盯着此时被人扶起，靠在一官差身上的男子问道。
　　“我……小民……小民听……听说走水了，连忙从屋里跑出来……”说到这儿这男子顿了顿，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刘大人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目光，才怯懦地道，“小民藏了点私房钱在厨房的灶台下面……心想，咳……咳……心想，有灶王爷看着不会被人偷了去，可……听说走水了，小民就急了，赶紧跑到厨房，好在厨房火已灭了，看样子，还没有别处燃得凶猛，就赶紧取出钱，折身就要往外走，结果不想，还没走出去……咳咳咳……厨房的房梁就落了下来，当场将小民砸晕了过去，好在……好在……”他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胸脯。
　　刘大人和其他人见状，心中已是了然。肯定那些私房钱还在他身上。
　　“听闻王员外家不久前翻新过？”不知何时刘大人已经移到王员外身后，俯身突然这么一问，倒是将王员外吓了一跳。
　　慌忙间王员外只有不迭的点头。
　　“听闻，当初王员外郎翻新王府专门派人去琼州购买了大批漆油回来。”
　　“是啊！是啊！就在一个半个月前。”王员外今日先是受惊，方才又受惊吓，这会儿神魂都完全不自主了。
　　“你可知漆油是用来做什么的？”他又跑到王员外身后阴阳怪气的问。
　　王员外侧头咽了口唾沫，望着他，小心道：“下官只知那是用来粉饰房屋防止腐坏的，其他还有什么用途就不知了。”王员外说着不自主的在冷天还是夜里抹了把汗。
　　所有人都好奇刘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时，萧玥突然灵光一闪，想起，她住的那个院子，有股不同于别处特殊气味，从第一天住进去就有了，后来她听说那是漆味儿。不过日子久了那味道也就没了。
　　再看看王员外家，如果是整个的翻新，都用了漆油的话那肯定还会有很大的味道存在，因为萧玥知道她住的那个院子是她回来前就建好的，但直到最近天冷了才闻不到味道了，可这王员外家却一点漆油的味道都没有。
　　就连之前帮着去捡拾那些没被烧坏的木材时也没闻到。
　　“漆油无比珍贵，王员外，你舍得用吗？”刘大人在一阵静默后突然出声，王员外被吓得差点坐在地上。
　　刘大人却笑了，道：“逗你的，王员外。”
　　“这漆油，本官对它很了解，若是沾到人身上会痛痒一阵，但若是沾到衣裳上却就会立马变色，可若是用来粉饰房屋却恰恰相反能防止木料被风雨虫蚁腐蚀。且刚刷上去的时候会有一股刺鼻的味道，这味道会持续几乎一年才会消散。而这些都不是它最厉害的特点。它最厉害的是，若是让它在未干的情况下接触水，就会顿时燃起熊熊大火！”
　　刘大人说到这儿就突然住了声，盯着方才第二个回他话的男子道：“你说厨房柴堆上起火了？”
　　那男子点头。
　　刘大人却摇头，道：“不是厨房柴堆着火了，也不是烧火之人放的火，而是屋顶的漆油遇到了水起了火，大火烧穿了屋顶，火苗这才落到了柴堆上。只能说明，当时那漆油就防止在厨房房顶上，就等着一场大雨，不，只需一点雨滴就会惊起惊涛骇浪。而今日午时许，正好就下过那么零星的一点几乎都察觉不到的雨。若不是本官今日在陪着孩子垂钓也不会察觉。”
　　听他这么一说，周围所有人都哗然了。
　　纷纷表示他说的一点不假，只是那雨滴实在太小，几不可查，便没人在意。
　　而一直坐在角落的萧玥和其他一行更是不知道了。
　　这时，刘大人又出声了，对着跪在地上，最开始回答他的那丫头道：“姑娘，你两只袖口的颜色怎么不一样？”说着故意停顿了一会，让拿着火把的部下，将火把都凑了过来，好让大家看清楚。
　　那姑娘面上一骇，顿时白了脸，下意识地想遮住，但手悬在半空又停了下来。
　　刘大人赶紧掏出手绢，隔着手绢，拉起她那只变色的袖子，露出她因为痛痒而发红的手臂。
　　然后火把又齐齐地朝那手臂照了上去。
　　那姑娘白着脸，却还是要用力一搏，一口就朝刘大人的手咬去，事发突然，刘大人费了好大力才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
　　有部下就要冲上来打那个丫头，却被刘大人制止了。
　　他看着那丫头抹了把嘴，看也不看他，他便也默了，将手交到一旁的仵作手里，那仵作赶紧给他消毒上药，等这些做好了，他才慢悠悠道：“说吧，你为何做出这般天理不容之事？”“哼，是啊，就是我做的，我就要这么做，没有理由，就算有你也管不着，要杀要剐随便你！”那丫头此时也不再做一个卑躬屈膝的人了，一副活得太久了的表情。
　　刘大人冷笑一声，道：“不是你！”
　　听他说完，那丫头表情明显一僵，遂又不屑地望着刘大人道：“不是我，难道是你你你你你你……”她朝人群中指去。
　　“对，就在那些人中。”刘大人看着她，突然开口，“你母亲生来五官就和常人不同，双眼几乎长到了脸侧，从小被人说是怪物，可人却很聪明，找了个不嫌她长得怪异的老男人，并为他生下了一对孪生姐妹。只是，天不如人愿，这对孪生姐妹中，有一个却遗传了你母亲的怪异。”
　　“你……你胡说！”丫头有些急促而焦急地打断他。
　　“王员外，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员外哆哆嗦嗦地上前来，看也不敢看刘大人，低着头，嗫嚅道：“大人明鉴，她，小雅和她姐小纹是我大哥的孩子，我大哥是大夫心肠特别好，当初觉得她们母亲可怜就娶了她，后来她们父母早亡，下官就将他们接了过来……下官实在不知……”
　　刘大人突然瞪了他一眼，王员外缩了缩脖子，不在说话。
　　刘大人道：“你并未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人吧，不然也不会让她们当下人了。”
　　王员外听完顿时耷拉着脑袋红了脸。他不能生育，本也想好好照料这俩孩子，无奈他夫人一见到小纹就会开口咒骂，说她命硬克死了双亲，还说要克她。他也是没办法。
　　说完，看着那六具黑漆漆的尸体道：“陶屠户家中两个女儿听说生得花容月貌，时常以自己的美貌而颐指气使，骄横跋扈，周围邻居都不喜欢她们吧！”
　　众邻居点头默认。
　　这时小雅早已不堪一击哭得泣不成声。同时萧玥也看出了一点名堂，也突然想起，那个在朱府被救治的长相怪异的让她觉得同命相怜的姑娘。原来竟是这小雅的姐姐小纹。
　　难怪之前觉得奇怪，此时被叫来的那些受伤的人中并没有小纹。
　　难道她就在人群中？
　　这时不禁她惊讶，其他王员外府上和周围的邻里都露出了可怕之色。
　　因为他们突然想起，不久前小纹和他们在一起。
　　“这衣裳明显不是你的尺码，小雅！”刘大人道，“多年前就见过你们姐妹，方才又再见到她，你姐姐比你还瘦弱，这衣裳明显小了。对不起，骗了你，身体沾到漆油并不会痛痒。你方才撒在手臂上的药粉不过徒劳。我一见到你就闻到你身上的漆油味儿了。加上你这身不合适的衣裳，又见到你姐竟然没和你一起来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小雅“哇”地一声哭了，道：“就是我，就是我干的，不关我姐的事。”
　　刘大人望着黑夜，命令道：“应该没走远，不久前小纹就在这里，快去抓！”
　　说完刘大人叹了口气，想起多年前遇到正被陶屠户两个女儿欺负的两姐妹，他救了她们，加上小纹特殊的长相，他便记住了，不久前得知王员外要翻新房屋又得知她们就寄居在他家，虽对她们并不亲厚但总算给了她们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他便好心的托人帮王员外带了两桶来，只怪那日将漆油送到王员外府上时，王员外不在，出门迎接和被告知漆油未干遇水会燃的就是她俩啊！本是他的部下好心提醒她们别因此受伤，不想今日她们却用这两桶漆油成了杀人凶手，不禁心里难过，本是受害者，如今却成了加害者。
　　该怪这个世道不公平，还是人心太过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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