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藕成精

　　元宝年间，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安康，膝下儿女成群。而这闻风县城，历史悠久，有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县城山清水秀，三山环绕，三江汇集，故民风纯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生在这块如桃花源般的风水宝地上，自出生就吸收着天地灵气日月精华，男子咸翩翩如玉，女子皆温柔似水。一男一女，天作之合，携手与共，白头到老。
　　只是……灵力精纯之地，万物极易成精！
　　这大约就是唯一美中不足之处。

　　闻风县城最富贵之家还属城南沈家，听说沈家祖上有位状元爷，官至丞相，后身染重病，自知命不久矣，上书辞官，寻了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颐养天年。只可惜那位丞相后代不争气，好吃懒做、寻花问柳，致使家道败落，不复辉煌。到了沈老爷这一代，他深感家中贫寒，牢记祖上荣光，又恨自己不是个读书的料，只能奋发图强经营商业，虽是白手起家，终成闻风首富。

　　沈夫人怀上了。
　　早年间沈老爷原本就有两个宝贝儿子，如今只盼一个丫头来凑个儿女双全，也是奇了怪，寻常人怀个十个月就该呱呱坠地，偏偏沈家夫人这第三胎怀了一年都不见一点动静。
　　闻风县城里的人都说，这怕是要生一个哪吒！

　　一个用几根竹子搭成的破茶棚里，几人聚在一起磕瓜子喝茶吃点心，谈论八卦。
　　城南城北，东扯扯，西扯扯。
　　一位尖嘴猴腮的男子压声道：“唉，我说，你们说这沈夫人怀胎这么久，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也寻思着哩，这敢情不对啊。”一位中年妇女伸出食指点桌，“依我看此事必有蹊跷。”
　　一位留着络腮胡的大汉拍桌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们这些粗鄙之人，在背后瞎议论什么？”
　　刚才那位中年妇女一听顿时就不乐意，抱胸冷哼一声，“呵，你懂，就你懂。”

　　坐在最外围的穷书生放下刚看完的奇人传记，心里还在琢磨这书中描写的千娇百媚的狐妖，又听沈夫人肚子里的这等奇事，一时之间心里有了异念，猜测道：“你们说沈夫人怀胎这么久，孩子都还没有出生，会不会怀了个妖怪？”
　　这书生乃是个读书人，只是年年不中举，也断了这么个想法，蜗居在这小县城里平日靠着写书信为生。也因他是读书之人，说出来的话自然可信度高一些。
　　就连那妇女也忘了之前的闷气，沉吟片刻点了点下巴，说了句：“我看着像！”
　　络腮胡大汉又泼了盆冷水，“呸呸呸！你们瞎说什么，沈老爷那么好一个人，怎么会有个妖怪孩子，人在做天在看，只有你们这等背后说人瞎话的人会有报应，沈老爷怎么可能有！依我看，说不定这孩子就是再世哪吒，是为人除暴安良，利国利民的神仙。”

　　“呵呵。“一个白发老人赶着一头驴从远方而来。
　　他将驴系好，走进棚子里坐下，唤来店老板倒上一壶茶。
　　他身边跟着一个孩童，身着白衣，倒也算是个俏男娃。
　　男娃道：“老头，你去看看，你去看看嘛！”
　　白发老人轻吹浮在面上的茶叶，自饮一口，放下茶杯，佯装糊涂地歪头问：“看什么？”
　　男娃怒目：“你这个臭老头，明明知道！”
　　白发老人笑道：“你这娃娃，跟了我一路不说，还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

　　男娃一瞬间眼眶里溢满泪水，扯着白发老人的袖子，泪汪汪地道：“老头，教我算命么！”
　　白发老头摇头：“不教不教。”
　　“那你就去给那个什么沈夫人算一算腹中的胎儿到底为何迟迟不出生！”
　　白发老人笑了笑：“贫道为何要听你的？”
　　男娃扭头，气鼓鼓地道：“你不这样做，我都不知道你这老头有几斤几两，要是拜错了师父我可就亏了。”
　　白发老人开怀大笑：“那我们就去沈家看看。”

　　神仙还是妖怪，这对于沈老爷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孩子为何迟迟不降世？
　　沈老爷一听门外来了个德高望重的大师，火急火燎请人进来，大摆宴席，以厚礼相待。
　　沈夫人一旁静坐，模样端庄贤淑，肚子高高隆起，眉宇却一片柔顺，用手掌轻轻抚摸肚中的小祖宗。

　　男娃看了看沈夫人，又看了看啃着鸡腿一嘴油腻的老头，咬牙道：“老头，你还是先算命吧。”
　　白发老人吃得不亦乐乎，模糊不清地道：“吃完了来。”
　　沈老爷赔笑道：“不急不急，等大师吃完再说。”毕竟这木大师的名声，他早已听过。
　　男娃道：“可是我急。”
　　白发老人笑骂：“皇帝不急太监急。”
　　男娃好奇地瞪大眼睛：“老头，这种话你怎么能随便说！”听说人类世界的皇帝是至尊，说这种话很容易被砍头的，要是砍头被砍头了，他就得另找师傅了。
　　男娃当然不知此大师在江湖上赫赫有名。
　　木大师知前尘晓未来，是世间少有通灵之人。
　　只是脾气略怪，有三不算。
　　一不算皇亲贵族。
　　二不算暗娼优伶。
　　三不算蛇鼠盗贼。

　　幸而沈家虽富，但早已和皇亲贵族沾不上边，更与二、三无任何关系。
　　木大师不理会男娃，只等吃完以后再说。他目视沈夫人良久，抹去嘴角的油腻，掐指一算，表情俄而肃穆，猛地吐了一口鲜血，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沈夫人。
　　与其说他在望着沈夫人，倒不如说他是望着沈夫人腹中之子。

　　旁边的男娃蹦来蹦去，急不可待，瞪着黑不溜秋的眼珠子，好奇地揪着老头的袖子，焦急地问：“老头，怎么样了，怎么样了，你算出什么来了。”
　　木大师沉默。
　　沈老爷拱手，语气中带着急躁，“不知木大师算出什么了，我这腹中的孩儿是否安好？无论如何，还请木大师如实相告，在下沈元在这谢过。”
　　木大师良久道：“死胎。”
　　沈夫人面如死灰，呜咽道：“怎么会是死胎呢！”
　　沈老爷也受到了惊吓，险些昏厥。
　　“不过，也说不定，”木大师又说，“或许是在下学艺不精。”
　　说完，木大师牵着男娃走了。

　　这算命一说，自古而来，这闻风县城谁不信命呢？
　　一传十十传百，整个闻风县城的人可都知道，沈家这第三个孩子的命是连大名鼎鼎的木大师都算不出来的，老百姓们也因此对这个未出生的孩子更好奇，连大师都算不出来她的命数，莫非她是神仙下凡？
　　不过也有人说，也许真的就是个死胎，一个死人，怎么算得出来呢！

　　众人七嘴八舌各抒己见。
　　“我看如果不是死的，那铁定就是妖怪了。”
　　“胡说什么，我观那沈夫人的气相，一身正气，那肚子里怀的孩子必然就是神仙下凡。”
　　“你这人，什么时候也会算命了？”
　　“哈哈哈，给我也算算呗，今年会不会发财。”
　　“发财？”只听嗤笑一声，“你把你老婆守好就行。”

　　沈老爷劝夫人道：“娘子啊，不如把这胎打了吧。”
　　一向柔弱的沈夫人坚毅地道：“不。”
　　“夫人。”
　　“相公，你应该理解我的，这可是我们的骨肉，我不信她会是死胎，我分明能感受到她的心跳！”
　　沈老爷紧握夫人的手，关怀道，“可是我害怕你有危险！”
　　沈夫人摇头：“阮阮不怕！”
　　沈老爷轻叹，无奈地搂着她，温柔地道：“我的阮阮啊，我是希望你和肚子里的丫头都平安无事。”
　　沈夫人露出一抹笑容，带着一丝俏皮地问：“相公怎知就是丫头了。”
　　沈老爷刮刮她的鼻子，“该给我生一个闺女了。”
　　“那是我们的闺女，”沈夫人嗔怒。
　　沈老爷忙哄：“好好好。”
　　沈夫人摸着肚里的孩子说，温柔道：“也不知这孩子还有多久出生。”
　　“我们一起等，不急，不急。”

　　这一等，就是一年。
　　怀胎两年，望眼欲穿，沈夫人总算生了！

　　翌日，城里最大的酒楼鸳鸯楼闭门谢客。
　　有人好奇地问那酒楼中圆脸的跑堂儿，你们这酒楼生意不是极好吗？现在是要关门大吉？
　　哼着小调的圆脸跑堂露出一副“这你就不知道的模样”，不慌不忙地道：“我们东家昨日得了个宝贝疙瘩，想要庆祝庆祝，这不，在准备哩！”
　　什么宝贝疙瘩？当然是一位千金！
　　盼星星盼月亮，媳妇怀了两年的娃终于是生下来了，瞧见这个漂亮的奇娃娃，沈老爷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原来大师也有失误的时候，那里是什么死胎，明明就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小生命。

　　谁还敢说他沈元的孩子是妖怪？见过这么漂亮的妖怪吗！
　　沈老爷心里高兴，他是个好心的善人，想着自己不能一个人高兴啊，于是大手一挥，决定在自家酒楼里大摆筵席，庆祝自己宝贝女儿出生。
　　那排场一定要最大的，得先花个两天的时间来准备。

　　两天一过，佳期如梦，伴随着鞭炮声的连绵不断，此起彼伏，鸳鸯楼甚至楼外半条街都披红挂绿，客人一轮接着一轮，觥筹交错，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密密麻麻的人将酒楼围了个水泄不通，道喜声响彻云霄更让这家酒楼煜煜生辉。
　　之所以会有这番光景，还不是因为豪气的沈老爷说了，闻风县城里所有人都可以在这里免费大吃大喝，有钱的送点小礼以表心意，没钱说两句客气话照样欢迎。
　　整个闻风县城的人沉浸在欢悦声，除了一个人……不，她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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