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甩不掉的小狼狗（穿书）

　　三日之后，卡特琳娜出席了国王的葬礼。她穿了一身黑色丧服，从帽檐边沿垂下的黑纱遮住了她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殷红嘴唇，可她依旧美得惊人。

　　参加葬礼的人有很多，并且显然都对眼下的情况心知肚明，各色各样的目光悄无声息的来回逡巡于公主与公爵之间。

　　卡特琳娜对此视而不见。

　　春寒料峭，她裹紧了披肩，但潮湿的寒气仍然穿透衣物的阻隔附着在皮肤上，又钻进毛孔渗入血管，让人连血液都快一并冻结。

　　卡洛斯四世的遗体被安放在绣着星月的黑色天鹅绒铺就的灵床上，看上去比刚送回来的时候体面了许多，如果不去看那变了颜色的皮肤的话，倒像是进入了安详的睡眠。

　　这将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这张脸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卡特琳娜微微涨红了脸，“谢谢您，还有，对不起。”她将手中的鲜花放在遗体身上，轻声说道。

　　葬礼结束之后，各国使节被请到王宫内稍事休息。瓦莱罗公爵引着一位俊秀的年轻贵族来到公主跟前。

　　“殿下，这是埃尔霍森大使，洛尔卡子爵。”公爵的眼神带上了沉重的压迫意味。

　　卡特琳娜微微翘起嘴角，“您好，大使阁下。”她伸出了手。

　　“您好，殿下，”年轻的大使优雅的执起她的手落下轻吻，“请您节哀。”

　　“谢谢您。”卡特琳娜微笑着说道：“我知道您与公爵都是最体贴的优雅绅士，那么有句话不得不说，我将非常讨厌在今天的场合听到任何与葬礼无关的事情，希望两位能体谅我的心情。”

　　公爵与大使流露出不同程度的吃惊来。这样直白的话完全不符合贵族们打交道的方式风格。

　　但公主继续说了下去：“无论如何，这是一位国王的葬礼，人们不应该、也不能在此时分心去思考其他问题。若是有人不认同这一点，那就请他做好承受一位奥斯提亚王族怒火的准备。这是我的想法。除非现在有另外一位国王在场，否则谁也不能命令我改变它。”

　　她的声音十分柔和，但在场的人都知道，有些人并不需要通过大声吼叫来表达自己的权威。直到下一任国王被选出之前，在克雷西亚，没有人能够指使这位王室公主。

　　公爵的脸色青红交错，洛尔卡大使已经回过神来，反复向公主表明自己对国王逝世的遗憾绝无半分虚假。

　　卡特琳娜只是笑了笑，“让我们在合适的场合做合适的事情吧，大使。”她微微颔首，转身与等待着她的埃斯特伯爵离开了。

　　这样的行事做派给洛尔卡大使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在当天回到大使馆之后，立刻将一直萦绕在头脑中的想法写在了给埃尔霍森国王的信件之中：“……卡特琳娜公主美貌惊人，但是，在这种不可思议的美丽之外，更引人注意的是她的性情。这位殿下性格鲜明，坦率得几乎令人生畏，但恰恰是这种不屑于掩饰的傲慢，令她具备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吸引力……”

　　极尽溢美之辞的大使阁下并不知道，就在他书写这封信件的时候，他所赞美的那位公主殿下已经改头换面，坐在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里，悄然离开王都，去向了未知的远方。

　　在卡特琳娜读过的那本小说中，作者洋洋洒洒不计笔墨所写的故事，与其说是个人成王的英雄史，不如说是战乱时代英杰辈出的群像史。如果非要以篇幅定出主角的头衔，那才当仁不让属于她此时正要寻找的亲侄、卡洛斯之子安东尼奥。

　　这个作为私生子出生的小王子是卡洛斯一夜风流的产物。

　　当时卡洛斯还是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尚未继承王位，正乔装成乡下来的小贵族游历圣城，因此认识了一位与曙光女神同名的美人儿。

　　这位名叫奥罗拉的少女见识不凡，谈吐风趣，很快就与卡洛斯结下了超越普通友谊的感情。

　　两人一度春风之后，恰逢老国王驾崩，卡洛斯惊闻噩耗，又联系不上奥罗拉，只好留下书信，匆匆回国。等他料理完手边的事情，再派人去寻找时，已不得其踪迹了。

　　直到他死，他都不知道，那个化名奥罗拉的少女，真正身份其实是光明教廷的圣女安德莉亚。

　　在卡洛斯离开之后不久，安德莉亚就发现自己珠胎暗结。她对卡洛斯倾心爱恋，坚信自己的情人一定会回来与自己重聚，于是铁了心要将孩子生下来。

　　在教廷供职的神职人员是禁止婚嫁的，虽然当时教廷已经腐败糜烂得令人不齿，但世道对待女性总是更加苛刻。

　　安德莉亚的行为自然惹恼了教廷，教皇一度斥其为□□。

　　但安德莉亚忍下了诸如此类的羞辱，反而利用教廷十诫中“设法堕胎者，即受绝刑，协助者同罪”这一诫条，保住了腹中的孩子。

　　在临盆之前，她重金买通了侍女，等孩子刚刚出生，就偷偷调换出来，送往卡洛斯曾经留给她的地址。她自己则被教廷以重病为名，罢黜了圣女名号，囚禁在了圣城修道院之中。

　　无论是利用各派系之间的斗争与教廷首脑们斡旋，还是策反并贿赂监视自己的侍女，可以说安德莉亚做到了男人也难以做到的事情，如果侍女按照她的设想完成计划，那么她极有可能迎来大不相同的结果。

　　然而，命运在最关键的时刻抛弃了她。

　　带着孩子出逃的侍女是与她自己的情人一起上路的。逃亡的最初，侍女一心想要完成任务——虽说安德莉亚对她的策反主要归功于金钱攻势，但不能否认，侍女心中的确存有对圣女遭遇的同情与怜悯。

　　可是，随后教皇震怒于安德莉亚的诡计，派出了教皇卫队一路追捕。听到风声的侍女与情人吓得魂不附体，只得隐姓埋名，在穷乡避壤暂避风头。

　　在这个过程中，她的情人忽然回过神来——他们身上有一大笔财物，只要扔掉孩子，他们完全可以过上富裕又安定的生活。

　　在生命与爱情的双重压力之下，侍女很快屈服了。她将孩子放在了路过的一座修道院门口，之后便随着情人远走高飞了。

　　十几年后，这个被修士取名为安东尼奥的孩子受到战乱波及，流落到了克雷西亚。

　　彼时瓦莱罗公爵已继位数年，因为倒行逆施弄得民怨沸腾，各地民众纷纷揭竿而起。安东尼奥因缘际会加入了反叛军，凭借杰出的才能很快成为义军领袖，直到上了战场与安杰罗交锋，他那与卡洛斯四世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才将人们的视线引向了他的身世之谜。

　　每次回忆剧情，都会让卡特琳娜心情非常糟糕——这无异于在提醒她犯下的过错。但她现在不得不忍着坏心情一遍又一遍梳理有用的信息。

　　关于安东尼奥的故事，是从他流落克雷西亚时开始的。作者的重点并没有放在他过去的生活上——他在哪个修道院长大，日子过得如何，作者都没有提及。

　　只有在安东尼奥成为国王、凭吊父母的时候，才简短的叙述了卡洛斯与安德莉亚的往事，并感慨世事人生一般提了一句那位侍女的结局——远走高飞之后，她和情人很是享受了一段好日子，但与所有骤然暴富的人一样，他们缺乏必要的自制力。很快，那个男人就被人盯上，染上了烂赌的恶习，没过多久就将钱财挥霍一空。侍女不得不重操旧业，在特韦雷城的某位大贵族家做女仆，赚取佣金去填补丈夫的无底洞。

　　想到这里的时候，卡特琳娜很是伤脑筋的揉了下额头。

　　特韦雷隶属于克雷西亚南部邻国蒙特利亚托，是罗斯蒂卡侯爵治下领地之一。

　　蒙特利亚托与克雷西亚一向关系紧张，而在特韦雷，除了罗斯蒂卡家族，还有特尔莫西、帕特兰索等颇具名望的古老家族，要在这些贵族家中寻找一个地位卑下的女仆，其难度可想而知。

　　卡特琳娜叹了口气，示意侍女拉开了马车窗帘，起伏平缓的低矮丘陵与一望无际的青翠平原映入眼帘，空气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温暖湿润起来。他们就快接近克雷西亚南部边境，堪称此世数一数二强国的蒙特利亚托已经依稀可见其形貌了。

　　她拿起手边的通关文书，心中并未有太多波澜。当时米勒斯为她准备了好几个身份备选，每一个都能保证确有其人、确有其事，但她选中的却是祖籍埃尔霍森的卡特琳娜·图拉诺——这是图拉诺男爵年轻貌美的遗孀。

　　这不仅是因为男爵夫人与她同名，更多是出于一种恶趣味——直到现在，她一想到伯爵那张高贵俊美的脸上流露出瞠目结舌时的神情，仍然会忍不住发笑。

　　可是，到了眼下，也许她该感谢自己的恶趣味也不一定呢。

　　卡特琳娜看着窗外，只是微微弯起了线条优美的殷红嘴唇，美丽无暇的面容上就流露出浅浅邪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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