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天龙吟

　　12 明暗

　　“休文！”好友忽然满身是血地到来，打开房门的文士见之吓了一跳，紧张地把他扶住。
　　“魔界邪皇……太强了……”来人吐了一口血，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腕，盯着他的眼睛言道。
　　“先疗伤再说。”文士说着把一把药塞进他嘴里，随即运功帮他调息。
　　片刻后，伤者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
　　“唉，都劝你了不要去，你非得去……”见他有恢复的迹象，文士也松了一口气，在他背后幽幽叹道。
　　“你不去，我也不去，这是明摆着坑另外几位吗？你在那些人眼里的罪名还想不想洗清了？”
　　“他们……怎么样了？”
　　“还行吧，大约都是跟我差不多的程度。没死，但若不及时就医就不好说了。”
　　“嗯~？”文士惊疑了一声。
　　“魔世的邪皇……真的是个不可小觑的智者啊。”来人幽幽叹了口气，“将伤势控制在这种程度，短时间内我们几个人不可能有再战之力，等同废去这几个战力，但同时伤而不杀，不仅是用伤兵拖延对手的脚步，也是……你明白吧？”他回头凝视对方，道：“我这一路，必然有眼线追踪。你，有很大可能……已暴露了。”
　　“明知如此，你还要来。所以，你也在逼我出手咯？”
　　“你与我之间，需要解释这个问题吗？”来人点了点对方，又点了点自己，继续道：“你过去总说，时机未至。到了现在，你还不走上前台，你等的时机还没到吗？”
　　文士沉默，还没有回答，来人似也不欲等他的答案，继续说道：“正如我所说，你我之间，我不需来解释那个问题。你也不需要解释你的问题。我们都知道，你……对于另外几个人的责问，你果真全然问心无愧吗？”
　　不再质问，来人闭上眼，阖眸道：“好友啊，这条路，即便你心中只存有万分之一的挂念，休文……也必须替你斩断！”
　　“唉。”替对方的疗伤结束，沉默了许久的文士长叹一声，“好友，你先在此地调养。”
　　他说着站起转身，朝外走去。
　　休文开口问：“你要去哪里？”
　　“岩谷小道。”文士边走边道。
　　休文猛然睁开眼：“去见邪皇？！”
　　文士脚步未停。
　　“通明！”休文着急唤道，却未曾唤得顷刻的迟疑。
　　“性灵昔既肇，缘业久相因。即化非冥灭，在理澹悲欣。傥能踵留辙，为子道玄津。”
　　开口长吟，文士迈出大门。

　　烛龙回魔界必定要经过一条道路，他走到此地时，见一个人站在路上，似是等待。
　　“你……”
　　那人听得声音，回头转身。青衣潇洒不沾凡尘，眉目之间神色淡然悠静，不是丹隐又是何人？
　　“唉，你要回魔世了吗？”丹隐开口便又是一声叹气，说完他自己也感觉到这一点，自敲脑壳，“我今天是不是说了太多的‘唉’？叹气太多变老会很快，改掉改掉。”
　　烛龙静静看着他作秀。看完，魔世王者手一背：“何必明知故问？”
　　“是……呀。”何必明知故问？道者又微叹一声，叹完自己苦笑，“听说你要回去，我特来此，送你一程。”
　　“嗯？”王者看了他一眼，继续迈步，“那就走吧。”
　　两人于是同行，一边走，一边如往常地对话。
　　“那个法器，进行得怎样了？”丹隐问道。
　　“十分缓慢。”
　　“进度到了何步？要我说，你们现在的成果图纸什么的要不要给我来一份？我有一位朋友，不是我吹牛，论铸造之术他在中原是首屈一指的。”
　　“哦？”烛龙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你能拜托他给我帮忙？”
　　“是给我帮忙。”丹隐重音强调。
　　“嗯。那就多谢你了。”烛龙说着便从怀里取出几张图纸交给他，毫不犹豫也毫不客气。
　　丹隐嘴角抽了抽，“你其实也早有预谋吧……？”居然有随身带着……
　　话虽这么吐槽，但手上同时也接过了图纸，妥善收好。
　　对谈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一段路程很快走到了尽头。
　　在魔世的通道前，烛龙转头注视道者，“还要送吗？再送下去，你就要送到魔世去了。”
　　丹隐止步。
　　魔世王者笑了笑，正要一个人继续前行。
　　在他身后，丹隐突然说：“难道，不能尝试一下其他的可能吗？”
　　王者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可曾给我一丝可能？”
　　那一眼，他的神情中有某种道者看不懂的东西。
　　王者回身而去，再无片刻驻留。

　　13 珍宝

　　烛九暝在追着飞在半空的猫儿跑。
　　“猫儿！猫儿！”
　　孩子一边跑，一边唤，一边笑，清悦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
　　“啊。皇女，小心些！”
　　房间里另外一人，魔将，正紧张地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小孩，随时准备冲上去救场。
　　小孩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但兴奋的猫儿不停下来，孩子的兴奋劲儿也不会停止。
　　而烛龙不在的时候，这只魔鸟才不会乖乖安静下来，它扑腾扑腾着又飞过一道屏风，钻过多宝阁。
　　“啊呀——！”
　　小孩一直仰着脑袋追逐，难以注意自己脚下。于是意外终于出现了。即使魔将早已把屋内所有容易让人磕碰的东西都清得一干二净，小孩还是不小心自己歪倒，平地摔。
　　魔将一声不吭，已瞬间窜上去把小孩捞起，避免了柔嫩的孩童与地面碰撞的命运。
　　“咦。”缓慢地意识到自己没有摔到地上的小孩歪头，看着魔将柔软地笑了起来，“魔将，谢谢你。”
　　确定小孩没有受到伤害，魔将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皇女，万事小心。”
　　而小孩笑着，开口正要说出什么，突然——
　　哐——！
　　猛烈的撞击声，伴随着一阵稀里哗啦的脆响。地板似乎都被震得晃了晃，本来看起来很干净的房间也不知从哪里扬起许多飞尘。
　　小孩早被反应迅速的魔将抱着飞掠到一边，避开了这边的震动和飞尘，以及飞溅而出的诸多碎物。
　　等他们站定，看清那边的情况，俱是僵住了。
　　也不知是小孩跌倒时不小心碰到，还是因为被乱飞的猫儿撞到了，多宝阁在他们没注意时失去了平衡，整个倒塌下来，上面的各种奇珍异宝碎了一地。
　　小孩和魔将僵住，连那边的枭鸟也僵住。看到这种场景，它瞬间滚到角落里，收起翅膀窝着，蜷缩成一团。
　　它真的很怕烛龙呢。
　　“这……魔主最珍爱的宝物们……”魔将傻了，他为什么没有把多宝阁也搬出去来着？
　　“呀！爹亲看到了会伤心吧……”小孩也喃喃。很少有什么奇珍异宝能让烛龙看得上眼，会被放在这里的，已经是他比较中意的了，孩子自是见过烛龙对其中某一两件赏玩时流露出的满意。
　　小孩走到一片狼藉前。
　　“能恢复之前的样子就好了……”她喃喃自语。
　　轻语甫落，只见散落一地的残骸碎片忽然腾空而起，划出一道道奇妙的痕迹，一片又一片凝合，不多时，便修补成了原来的样子。
　　魔将瞪着跟变故前别无二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多宝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前，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一时，房间里静寂无声。
　　忽然，沉健的脚步响起。
　　“暝儿。”
　　烛龙回到魔世，恰在此时返回。
　　“魔主！”
　　魔将一惊，连忙跪拜。
　　烛龙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扫过之时，深深埋下头的魔将不自禁紧绷了后背。
　　“你先退下吧。”
　　烛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魔将大大松了一口气。魔将领命离开。

　　烛龙向孩子走去。
　　“爹亲！”烛九暝展开笑脸，向父亲高高举起了手。
　　烛龙弯腰抱起了她，顺便摸了摸头。
　　魔鸟在角落里把自己蜷缩地更加厉害，甚而瑟瑟发抖。然而烛龙全然没留意，像没看见一样抱着小孩从它旁边走过去了。
　　“怎么动手做刚刚那件事了？”烛龙温言问怀里的孩子。
　　“爹亲珍爱的宝物，不想让他们坏掉。”小孩靠在他怀中，捂嘴打了个哈欠。
　　烛龙抱着她的时候也在以手渡气，见她浮现倦意，便把她放到床上。
　　“暝儿，谢谢你。但是父亲珍爱的宝物只有一个，只有你。只有你才是我的珍宝，而那些死物，不值得你出手拯救。”烛龙抚着她的额发循循善诱：“这世上没有东西值得你那样做。”
　　小孩困得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但还是努力张开眼睛，伸手回抱了抱父亲。
　　“嗯。父亲也是，暝儿最珍贵的宝贝啦。”
　　“哈。”不禁微笑莞尔，烛龙拍拍她的后背，“睡吧。”

　　14 离别

　　烛九暝将要醒来前，还没睁开眼，动了动手指，于是便有一双手伸来，握住她的小手。
　　于是，小孩便甜甜地笑起来。
　　“爹亲。”
　　小孩笑着睁开眼睛。
　　她看见父亲的面庞，还有凝视而来时柔和而温暖的目光。这一切，就是所有给她带来安宁、勇气和力量的事物。
　　小孩坐起来，歪歪脑袋，忽然发现好像有什么不对。
　　小孩疑惑地摸了摸自己身上。
　　“在找这个？”烛龙拿出一只小巧玲珑的长命锁。
　　那是烛九暝还是小婴儿的时候，丹隐拿来送给她的礼物。彼时，丹隐向烛龙介绍了长命锁在中原文化中的寓意，于是这条饰物，从那时候起，便一直戴在她的身上。此时突然离身，也难怪小孩会觉得不对。
　　“啊，对呀。”小孩看着精致小巧的银锁，点点头：“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呢，原来是它。”
　　“先交给爹亲一段时间好不好？过一段时间，爹亲再还你。”烛龙跟她商量。
　　“好呀。”小孩很好说话，也不问父亲什么时候才会还，只说：“爹亲要记得这件事哦。即使暝儿忘记了，爹亲也要记得，自己乖乖还给暝儿哦。”
　　“好。”烛龙微笑着答应。

　　烛龙回转魔世，只是为彻底走出魔世而做准备。
　　整顿大军，进发中原。
　　而做这些事时，他没办法带上自己的孩子，如同之前每一次不得不让小孩暂时离开自己一样。
　　小孩噘着嘴，睁大眼睛看着父亲不说话，模样很是可怜，又带着十分的委屈。
　　“虽然这一次离开可能比较久，但父亲一定会尽量快地回来，暝儿能对父亲有耐心吗？”
　　烛龙柔声跟她说。
　　小孩咬着嘴唇不说话，只是仰头看着他，泪眼汪汪。
　　烛龙抚了下她的头发：“对不起，孩子。但是父亲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你能理解吗？”
　　小孩伸手拉住他的衣袍，声音像是撒娇又已然哽咽：“可以不离开吗？”
　　听着她的哀求，王者的心从未有过的难过，他抱住孩子，喃喃：“对不起，暝儿。这一次之后，我就真的不会再离开你了。”
　　小孩举起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却还是一遍一遍地恳求，在他耳边，声音带着抽泣响起：“爹亲不要走好不好？留下来陪暝儿好不好？”
　　烛龙闭上眼睛，拍着孩子的背，做不到应允，也做不到开口拒绝。
　　在他的沉默中，小孩仿佛明白了什么。抽抽噎噎的声音开始变成真正的哭泣。
　　她不再恳求，只是哭泣，并不撕心裂肺，却让听者十分心碎的悲泣。
　　烛龙已经听过她很多次的哭，从微弱似猫儿般的哭，到疼地满地打滚的哭，却从未有一次，如同这一次那样让他难以忍受，难以再遏制自己的情绪。
　　有那么一会儿，烛龙的思绪都无法正常思考，只是下意识地安慰着孩子：“暝儿，别伤心。父亲只是去找回我们的家乡。很快，父亲就带你回家。到那时，一切都没事了。别伤心，好吗？”
　　烛龙把头抵在孩子发边，喃喃自语一般地重复：“始界，我们的家乡。”
　　小孩的哭音渐渐停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那个眼神，让烛龙又难以遏制地疼痛起来。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继续呆下去，他突然发觉自己是这样心软，心软到如果再停留一秒，就有可能再不忍心离开，无法去做他已经下定决心的事情。
　　于是他狠下心，让自己在孩子的目光中站起来，强使自己离开了她。
　　而这时，他的手攥紧成拳，青筋毕现，最后连轻拍的抚慰也做不到。
　　他就这样离开了她，在一双泪眼模糊的眼眸中。
　　当他转身走后，身影理应已经消失在孩子的眼眸中时，他仍然听到，背后孩子忽然再次放声大哭的声音。
　　放声了哭泣，特别特别悲伤的声音。
　　那时，离开了的他，才突然意识到，为何这一次，他不能忍受那样的哭声。
　　原来过去的暝儿，虽时常哭闹，却是因为身体的痛苦，或是出自于需求。在疼痛之外，她一直是笑，从来没有哭。
　　原来孩子其实一直没有真正哭过。
　　而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悲伤的哭泣。
　　这是她第一次在见不到他身影时依然在哭泣。
　　她并不是吵闹的小孩，在分别之时，虽然从来难舍，却是第一次，这样紧紧抓住不愿松手、不想放开。
　　突然明白了什么的烛龙，却没有转身返回，而是依然、更加坚定地迈出了脚步。
　　对不起，孩子。但是，父亲只是想——
　　让你每一次，都可以哭着或笑着对我说再见，而非是……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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