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天龙吟

　　06 第一步

　　烛龙宝宝发声的事件启发了丹隐，让他升起一个想法。
　　烛九暝醒的时候，丹隐在敲着棋子思考棋谱，也只有丹隐在她身边。
　　小孩环顾了一圈，啊啊地向丹隐伸出双手。
　　丹隐的思绪被打断，注意力转移过去，伸手把她抱起来。
　　“暝儿想要什么？”他笑眯眯地问。
　　小孩着急地揪着他的衣服，丹隐听她咿咿呀呀了半天，才道：“啊，是想要父亲吗？”
　　小孩努力地点点头。
　　“那我们得去找他。”丹隐一边讲一边抱着她走出去。
　　小孩伸着脖子看向门外。
　　走到庭院，终于看到了烛九阴，就站在庭院的门边。
　　“咦，父亲这是又要出门吗？”丹隐故作惊讶。
　　“嗯嗯~”被误导以为又要跟父亲分开，小孩摇着头，委屈地瘪嘴。
　　烛龙回眸看到他们，微微笑了，朝她招招手。
　　丹隐却是蹲下来把她放下，一边扶着她一边出主意，“去呀，到父亲那边去。”
　　暝回头看他，丹隐注视她的眼神带着鼓励。在这之前，小孩只能被大人扶着行走，松手就会摔倒，然而看到丹隐的眼神，她回头，没有犹豫就迈出了第一步。
　　丹隐虚虚托着她的胳膊，两步之后，悄悄松手。
　　烛龙已在对面屈膝，笑着对幼崽张开了手。
　　小孩摇摇摆摆，身形不稳，张开双臂像雏鸟使用双翼那样保持着身体平稳，每一步都走得很惊险。
　　她的每一次摇摇晃晃，每一次似乎要摔倒，都牵紧了两个人的心弦。
　　对他们来说短短两三步的距离，此刻在他们眼中却变成了这么漫长的一段路程。小孩跌跌撞撞，柔弱的腿脚，在空中划出浮木起落痕迹的指尖，因空气流动吹拂起的发丝，一步一步，终于，到达了终点。
　　认真凝重的小脸上绽放开心的笑容，小孩一脸幸福地扑倒在父亲怀中。
　　烛龙顺势接住她，收紧手臂，把她拥在怀中，默默闭了闭眼。
　　“暝儿。”他的大手抚着幼儿的头顶，“我的孩子，我知道，你很努力了。你做得很好了，父亲很开心。”
　　他紧紧抱住从诞生以来就随时会失去的孩子，低下头颅，面容埋在红色的发丝中，声音带着沙哑，“我们要一起加油。”
　　暝仰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抬起小手，张了张嘴。
　　“爹……亲。”稚嫩的声音，和脸上柔嫩的触觉同时，落在耳畔。
　　哪怕敲响八荒千里之鼓，九界四方同起惊雷，也远不能如此刻，这轻轻的、微弱的、幼嫩的一声来得更让烛龙震动。
　　孩子的笑颜纯真无邪，毫无阴霾。
　　“嗯。”他应道，环紧女儿，微颤，“是…爹亲。”
　　“爹亲！”小孩儿开心地、甜甜地喊。
　　“嗯，爹亲在。”
　　“爹亲！”小孩又突然嘟起嘴，揪揪他的衣袖。
　　“嗯。”烛龙低头亲亲她的额头，温暖的安慰，“爹亲在，也不会离开。”
　　小孩又暖暖笑了，把头靠在他臂弯里，闭上眼睛。
　　那笑容，在他眼中，比盛开的花洒落的阳光或者这世上其他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要灿烂辉煌，触动心灵，为之心折，更是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07 猫

　　丹隐再一次见到这对父女时，烛龙抱着小女孩儿，而小孩抱着另一只毛绒绒的小东西。
　　见到丹隐，小孩便开心地把怀里的毛绒绒捧出来，给他看。
　　“猫嗷~”小孩对他道。
　　“嗯？”小小的毛绒绒突然抖了抖，丹隐才确认这竟然是活物，定睛看去，那活物身上是一双全是绒毛还未丰满的羽翼，圆圆的脑袋圆溜溜的大眼睛。它的模样让丹隐联想起中原形态类似的一种鸟类：“这是……枭？”
　　“猫嗷~！”小孩对他说，好似反驳。
　　“猫？”丹隐试探地问，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猫！”小孩欢快地应道。
　　不，这怎么看都不是猫吧……难道魔世的猫是一种鸟类？丹隐带着求助和疑惑看向烛龙。
　　“不用管她。这就是枭，魔世的一种枭，名为夜魂枭。”
　　烛龙说着摸了把孩子的头，他的手接近的时候，毛绒绒的幼鸟在小孩手中直颤。
　　暝在他的大手下回头仰头看，盯着父亲认真地重复：“猫嗷！”
　　“好好好，你说是猫就是猫。”烛龙一副你讲什么都对的模样，“以后这小东西就叫猫了。”
　　孩子开心地把名为猫的幼鸟抱在怀中，脸颊蹭了蹭那柔软的羽毛。
　　幼鸟停止颤抖，丹隐盯着它，为它感到由衷的悲哀。

　　自从两年多前，丹隐研究出一种特殊的药浴，烛龙父女就不再困守钟山。取而代之的，是每隔一段时间烛九暝需要接受一次药浴的治疗。
　　小孩泡在宽大的浴桶里，咯咯直笑，撩着水玩得不亦乐乎。
　　玩了一会儿，小孩转头扒住浴桶边缘，好奇地往外探，像是想跑出来的样子。
　　虽然知道她爬不出来，烛龙还是伸出一只手挡住浴桶边缘。
　　孩子的小手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则努力地向外伸。
　　烛龙向她伸去的方向看去。
　　“猫儿！”小孩唤道。
　　幼枭蜷缩在浴桶外的一个角落，听到唤声180°转头看来，铺开翅膀嘎嘎挥舞。
　　是想让幼鸟过去一起在水里玩吗？烛龙心想。
　　但是在幼枭边扑扇边乱蹦地跑过去之前，一道无形的障碍阻断了它。
　　“老实呆着。”丹隐无情地揉了把这团毛绒绒。
　　与烛龙对视了一眼，丹隐出掌，药力渗入温水中。
　　片刻，水花再次缭乱，不加遮掩的大哭响起。
　　孩子在水中翻腾，扑腾的手脚药水四溅，而烛龙似早有预料这一幕，一手阻止她乱动，一手托起她的头不让她沉入水中，
　　孩子在他手上大哭，闭着眼睛，瘪着嘴，五官皱成一团。
　　水花四溅，淋了他一身，衣服前襟几乎湿透，烛龙却似感觉不到一般，双手依然沉重而温柔地把孩子按在水中，不让她浮出。
　　丹隐面色微变，却不曾转头看旁边周身气息都已微妙变化的烛龙一眼。
　　烛龙俯身，柔声言道：“暝儿，是很难过吗？”
　　“疼。”孩子哭着抓着他的手。
　　烛龙平静的表象再也维持不住。她会说话了，这是第一次，小孩喊疼。
　　“暝儿，对不住。”声色低沉。
　　“苦。”孩子哑着嗓子，继续哭诉。
　　“乖，再呆一会儿，再呆一会儿我们去吃糖。”
　　时间似乎被拉成无限漫长的细丝，在抽噎诉泣和温柔低语中慢慢慢慢地走过。
　　“对不起，暝儿。”
　　“对不起。”
　　“对不起。”
　　反复重复的歉意，不知过了多久才得到终止，不知要过多久才能走到尽头。
　　直到孩子终于真正闭上双眼，烛龙缓缓将她从水中抱出时，双手终于有了微颤。
　　孩子裹成了一团趴在床上，听呼吸已经平静了下来，沉沉眠去。
　　丹隐看向凝立在床边的烛龙。
　　“你……去休息一下吧？”
　　“无事。”烛龙盘膝坐下，背靠床柱，闭上眼，“你回去休息吧。”
　　丹隐无奈离开。

　　烛龙是因孩子的嬉笑声而醒的。
　　睁开眼，小孩扑在床上，怀里搂着幼枭，一龙一鸟在床上扑腾打闹，笑声不断。
　　带着沉色的面容柔和起来。

　　丹隐来到庭院，见小孩又在摇摇摆摆地学习走路，只是这一次，身边陪着一只摇摇晃晃的幼鸟。
　　丹隐走到注视着他们的烛龙身边，微笑：“果然，还是应该有一个小伙伴才好啊。你是因此才养了这只幼枭吗？”
　　“只是宠物而已。夜魂枭心智不开，终其一生，也只会是魔物罢了。”烛龙淡淡地说。
　　“其实可以考虑一下，你不觉得暝儿缺少一个玩伴吗？”
　　“这样，就足够了。”烛龙不为所动。
　　丹隐笑着摇摇头，“好吧，你说的算。”他拿出一只药碗，“我是说，又到吃药的时间了。”
　　烛龙看了他一眼，接过碗，走上前去。
　　小孩注意到父亲走来，本来开心地迈步迎过去，结果走到近前，闻到一缕药味儿，登时大惊失色，转身要躲，慌张之时一个不稳便要跌倒。
　　烛龙稳稳地接住了她。
　　“乖，吃药。”他耐心劝说。
　　小孩瘪瘪嘴，但还是乖乖地抓着父亲的手腕，就着父亲喂来的汤碗把药喝下去。
　　喝完最后一口，正要苦地皱起眉头，一把糖便被塞进嘴里。
　　小孩仰起头，对喂来蜜饯的丹隐现起甜甜笑容。
　　烛龙与丹隐对视一眼。
　　丹隐心想，他一定生气了。
　　苦药我喂，糖你给。这肯定让他生气了。
　　丹隐以扇遮面，偷偷微笑。

　　08 庙会

　　时光飞逝，转眼来到新年。
　　烛九暝又长了一岁，给人感觉上也确实长大了不少——这不是说身体上，而是心智上给人的感觉。自从她开始说话走路，进步便突飞猛进，很快便能口齿清楚地与人交流了，似乎一下子把过去凝滞的时光补了回来。
　　新的一年正月，外面热热闹闹。在丹隐的提议下，小孩也打扮得漂漂亮亮，被父亲带着去外面玩。
　　适逢庙会盛景，街道上车水马龙，琳琅满目。小孩一下子大开眼界，兴奋非常，撒了欢地跑来跑去，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爹亲，这是什么？”
　　“这是香烛，供奉神明之物。”
　　“爹亲，那是什么？”
　　“那是年糕，一种小吃。我们可以买回去尝尝，但你不能吃太多。”
　　不过一会儿，两位大人身上就大包小包了，而小孩一手拿着一只漂亮的风车，一手举着一只糖人，头顶着猫儿，眉眼弯弯，神采飞扬。
　　所谓庙会，大家主要是来上香敬神的，三人最终随着人流来到寺庙。到了庙内，人就更多了，摩肩接踵，捱三顶五。烛龙本不欲往太过拥挤的方向去，然而还不及出□□代，小孩不知被什么新奇东西吸引了注意，已然钻进人群中了。烛龙无奈，只好任她拉扯而去。然而他哪能比得了孩子在人群中如鱼儿般灵活的身形？一阵人潮涌来，小孩的身影便再看不见，而他拉着孩子的手，在听到一声痛呼时害怕伤害到她，下意识便松开。
　　于是，眼前唯有人头攒动，再也找不到孩子的形迹。
　　烛龙的面庞霎时阴沉得可怕。
　　在周围所有人命悬一线的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拍上烛龙的肩膀，暂缓了危机。
　　“我看见暝儿往那边去了。她想看的好像是那个花灯，我们快往那边走！”
　　丹隐急切的声音响在耳畔。瞥了一眼努力接近过来、尽力不被人潮卷走的丹隐，烛龙沉默看向那个方向，迈步过去，护体罡气如分海一般划开人潮。
　　巨型花灯下，小孩站在一位僧者身侧，眉开眼笑，很开心的模样。
　　“暝儿！”
　　突来的心惊，他喊道。
　　暝儿回头，笑着对他招招手。
　　他的心便突然安定下来，走过去，接住飞扑而来的孩子。
　　“有没有吓到？嗯，看来没，但是爹亲可是被惊吓到了。你这样，让爹亲很担心。”
　　望见孩子愧疚的模样，烛龙叹了口气，亲亲额头，把她抱起，“下次不要乱跑了。”
　　“嗯。爹亲，对不起哦。”小孩把头靠在他肩上。
　　烛龙拍拍她的背，目光这才凝向那名僧人。
　　僧者慈眉善目，面色红润，看面容估算年纪大概只有三四十岁左右，然而双眉俱白，眼眸中透出的神色沧桑又悲悯，又感觉许是七八十岁。
　　他一身再朴素不过的白色僧袍，身形凝定如山之巍峨、松之直立，合十的双掌手腕套着一串长长的白色菩提子珠串。
　　看起来朴实无华、简单无奇，却让烛龙心觉——不似普通人物。
　　“爹亲，我找不着你的时候，是这位大师帮助了我呢。还给我讲了许多画在花灯上的佛经故事！”
　　小孩指指佛者对他介绍。
　　“多谢你的照顾。”烛龙行礼致谢。
　　小孩也在他怀中学着父亲的模样道：“谢谢大师。”
　　“施主多礼了。在这芸芸众人中保护一个孤身的孩子不迷失，是在此护院的我之责任。”佛者现出温和的笑意。
　　“不知大师如何称呼？”烛龙问道。
　　“贫僧法号菩提。”佛者慈悲的目光看向烛九暝，道：“能在此遇见这位小施主，是冥冥中的佛缘，也是贫僧的幸运。小施主慧根深具，是个很有佛性的孩子，很是难得。”
　　“多谢夸奖。但为人父母，也很难割舍自己的子女，放他们斩断尘缘出家向佛。”
　　“也是。”佛者微微一笑，不说破，也不勉强，“缘分未至，虽求而不得，缘分到时，不寻自至。贫僧不执著于此，愿施主也莫过强求。”
　　“嗯？”烛龙心中微动。却见那僧者微微一礼，告辞一声，便飘然而去了。
　　烛龙心中若有所觉，心思沉沉地回头，恰见丹隐奋力地拨开人群赶来。

　　三人汇合，又花了一番力气，才逛完寺庙。此时天色已晚，他们走到庙外河边，见许多人在这里放莲灯，祝福许愿。
　　烛龙也顺手买了三只莲灯，递给小孩放。
　　“许个愿望吧。”看着小孩把灯放入河中，他说。
　　小孩仰头望望父亲，学着身边其他人的模样，双手合十，低头闭眼说道：“我希望能一直与父亲在一起，不要分开了。”
　　听到她这样说，丹隐笑嘻嘻地俯身打趣：“那我呢？那我呢？”
　　小孩睁开眼看了他一眼，于是阖眼继续加上：“嗯……还有丹隐先生。希望能一直和父亲和先生在一起，不会分开。”
　　“那我也祝愿暝儿年年有今岁，岁岁有今朝。”丹隐许愿道。他一边说一边还想摸摸小孩的脑袋，但被幼鸟伸出嘴啄了一口，只好讪讪收回。
　　烛龙低头，看着孩子的眉眼在夕阳阳光下染上一层金色的光辉，垂首许愿的侧影精致得有些不真实。他没有说出口，然而在暝儿许愿的同时，他在心中说道——
　　我也希望，你能一直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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