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生遗爱

　　一场秋雨后，天气显著转凉，贺都上的行人，皆着了较厚的衣衫。
　　坊市里，开始有人挑担卖炭火，银火炭、红罗炭、龙骨炭……价格有高低，品相有好坏，贺都中大户人家会着了小奴去坊市挑选炭火。这些小奴平日在宅邸中，都是最下等的人，而在坊市中，他们拿着手上的银钱，对着小贩吆五喝六，仿佛这样做，自己便是上等人了一般。
　　小贩赵五，是坊市里出了名的机巧人，他不知从哪里淘换了些次品的红罗炭拿来卖，他望着来往的人，想要将这些次炭以高价卖个哪个不长眼睛的家伙。
　　“你的炭，怎么卖！”
　　赵五将目光转移到说话人身上，说话人是个女子，她着了普通的衣裙，一件带风帽的大氅将她遮了个严实，只露出了一张脸。她身边也站了个女子，衣裙倒是相似，不过这打眼看上去，模样和气韵相比，便知道说话的女子，身份更加尊贵些……
　　赵五望着女子，眼珠子一转，伸出手指，开口道：“五…五贯钱一箩。”
　　“你抢钱呢！”一旁不着大氅的女子惊讶的瞪大眼睛，“就你这破炭，一贯钱都嫌多！”
　　“你…嚷…嚷嚷什么！”赵五是个结巴，尤其是激动的时候，说话便更加不利索了，“不买…就…滚滚…滚。”
　　“你怎么能骂人呢！”那女子伶牙俐齿，“明明是你要讹人…”
　　“好了…”穿着大氅的女子安抚住身旁的人，望着赵五，轻声道，“小哥，这些炭我们全买了，只是有件事，我们想问问你。”
　　赵五一听，心中盘算，这几箩炭，可是能值不少钱呢，他根本没听到女子后面说什么，应声道：“好…好好。”
　　女子给了赵五一锭金子，赵五差点惊掉了下巴，他掂着手中沉甸甸的金锭，再看看女子：“你…你这…这不会…不会是…假的吧。”
　　“我家小姐给的，自然是真的！”不戴风帽的女子撇撇嘴，不高兴的说道。
　　“小哥，我问你个事。”戴着风帽的女子轻声道，“前些日子，你可是去了律史司，去举证了一个人。”
　　“是啊…”赵五狐疑的望着那女子。
　　女子眼中闪过一道光，有些激动的问道：“你举证律史司主史大人钱梁被杀时，看到了有人从他的马车里走下，入了孟府后门，可是真的？”
　　“你…你问…问这个做…做什么！”赵五警惕的看着女子。
　　“我想知道经过，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时辰看到他走下来，他身形是什么样子的，着了什么衣服，他是如何进的孟府，是有人开门，还是自己推门而入的或者是翻墙而入…”女子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
　　“这些…这些…我都跟…跟那官…官老爷…说过了。”赵五口吃越发不清，表示他心中越来越不安。
　　“这些钱，便是买你再说一回…若是不够，我再加些…”女子说着，往赵五手中又塞了一个金锭。
　　赵五望着手中的金锭，矛盾极了，可他还是一咬牙，扔掉那个金锭，恨声说道：“我…我不知道！”
　　赵五说完，拔腿便跑。
　　“小姐，现在怎么办！”
　　“追！”
　　坊市人多，阻挡了赵五的去处，赵五却像逃命一般，横冲直撞。身后的女子也不顾得许多，她追着赵五，似也不想放弃。你追我赶，引得不少人围观。

　　岔路口处，赵五猛地一跳，跳入了另一条岔路，女子刚要追，一辆车舆从窄巷中穿出，正好阻断了女子的路。
　　“青儿？！”
　　孟青和掀开车帘，一脸惊讶的望着孟青夕。她完全没了大家闺秀的模样，当街追逐，衣衫跑脏了，发丝也散乱，整个人狼狈不堪！
　　“哥！”孟青夕也未想到，自己会在坊市遇见哥哥，有些讶异。
　　嗔儿姗姗来迟，她一下撞到孟青夕身上，气喘吁吁的问道：“小姐，抓到了那人没！”
　　孟青夕不做声，嗔儿这才看清楚，车舆上有些气呼呼的孟青和。

　　车舆里，孟青夕和嗔儿挤在一起。
　　孟青和不看孟青夕，对着青儿责问道： “嗔儿…你就是这样照顾你家小姐的？”
　　“是我让她跟我出来的！”孟青夕争辩道，“她也不得不从啊…”
　　“胡闹。”孟青和斥责孟青夕，“什么时候了，孟家如今陷入危机，你还顾着往外跑。”
　　“我就是为了解决危机啊。”孟青夕望着哥哥，“我发现，殒奴那事，存在很大的疑点…”
　　“哦，那你倒说说，什么疑点让你发现了？”孟青和饶有兴趣的望着孟青夕。
　　“那证人说，殒奴从车舆上下来，绕进了孟府后门，翻墙而入。的确，孟府后门，从来都是落锁的，钥匙在若鸿和周叔那里各一把，平常便不得有人随意出入。而我经常会偷偷溜出去玩，那门锁，早就被我弄坏了一节，我有办法进出，这一点这殒奴是知道的，若真是殒奴杀了钱梁再回府，他是完全不必翻墙引麻烦。”孟青夕说的慷慨，却见孟青和脸上表情越来越僵硬。
　　“所以…你的结论是什么？”孟青和幽幽说道。
　　“有人蓄意栽赃殒奴，想要借此污蔑孟家。”孟青夕义愤的说道。“只可惜我好不容易找到那证人赵五，想听他亲口说说，却让他跑了。”

　　车舆接近了孟府，孟青和扶了孟青夕下了车舆，两个人比肩入府。
　　“哥…你说，我猜得对吗？”
　　“青儿猜的，不无道理。”孟青和低声道。
　　“那我们快点查出真凶，便能救殒奴出来，还孟府清白了！”
　　“想法是好的。”孟青和向着孟青夕露出笑容，“你是女子，不便抛头露面，你若想到什么，告诉哥哥，哥哥帮你去查。”
　　孟青夕点点头，自小到大，她都颇为崇拜这位哥哥，眼下父亲懒待，辛亏哥哥还关慰她。

　　正说着，若鸿赶来，行了个礼，轻声道：“少爷小姐，宫中来贵客了。”
　　“是渊哥哥？”孟青夕猜测。
　　若鸿摇摇头：“是宁公主，已在濯然居等候多时了。”
　　孟青和脸色骤变，呼吸变得不平稳。

　　***

　　皇甫宁早些时刻便来了，听若鸿说，孟青和兄妹俩都不在府中，她便做了主，要去孟青和的濯然居坐坐。
　　春苔为皇甫宁送上茶盏，她眉目娇俏，真的很难让人忽略。
　　“你…”皇甫宁望着春苔，“看着眼生。”
　　“回公主殿下…奴婢是不久前从青岚小筑来伺候少爷的…”春苔低着头，有礼的回答道。
　　“你过来！”
　　春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挪了挪身子，靠近宁公主。
　　宁公主深深吸气，有些不悦的皱皱眉头：“你头发上的味道，与青和很是相似…”
　　春苔忙的跪了下来：“回公主，那是因为，少爷平日的衣衫，都是奴婢熏洗的，许是那时沾染上的…”
　　“抬起头来。”
　　春苔缓缓将头抬了起来，她避开皇甫宁的眼神。
　　“这样的美人，留作侍奴可惜了…”皇甫宁轻声道，“该送入宫，去给父皇做妃子才对！”
　　“公主饶命…”春苔整个人匍匐在地上，泣不成声。
　　“旁人听说可以入宫伺候主子，都忙不迭的谢恩，你这…你可是有心上人了？”

　　“她能有什么心上人，小丫头罢了！”
　　孟青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皇甫宁立刻收掉脸上的愠色。
　　“青和，青儿…你们可算回来了。”皇甫宁上前，拉住孟青夕的手。
　　“还跪在这里做什么，让人厌烦，快退下！”孟青和朝着春苔呵道。
　　春苔压低身体，疾步退出了内堂。
　　“宁公主，您怎么来了？”孟青夕有些讶异的问道。
　　“还不是那个七哥。”宁公主叹了口气，“你匆忙离开，他随后便被母后禁了足，不能出宫，便托了我出来瞧你好不好。”
　　“我…我很好…”孟青夕低下头。
　　“我瞧你这些日子，是未睡觉吧。”宁公主望着孟青夕，“眼底的乌青那么吓人，气色也这么差，你这个样子，若是被我皇兄看见，又要心疼了。”
　　孟青夕不做声，任由宁公主叹息。
　　“这是七哥给你的。”宁公主掏出一张信盏，塞进孟青夕手中，“过几日我再来，你们两个苦命鸳鸯，也是让人心疼……”

　　皇甫宁离开时，孟青和忙迎了上来，送了皇甫宁去了门口。皇甫宁一改平日里的叽叽喳喳，沉默安静的很，反而让孟青和很不习惯。
　　“宁儿……”皇甫宁轻声道：“你…怎么了…”
　　“你问我怎么了？”皇甫宁有些生气的望着孟青和，“本公主送你的沉水香，天下无双，而眼下，你这濯然居里，那美艳丫鬟的发丝间，都沾染了这气味，看来这沉水香，馥郁难得，当真名不虚传啊…”
　　孟青和一时语塞，他一直以为，皇甫宁是个单纯无二的人，可眼下看来，她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更加细致些，他不禁起了冷汗。
　　望着皇甫宁的车舆逐渐离开，孟青和握紧拳头，下定决心一般，锁紧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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