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生遗爱

　　夜幕降临，青岚小筑中上了灯，莲台上的宫灯被渐次亮起，灯影绰绰，映照在清池中，犹如天上繁星，映照在了人间，如临仙境一般。
　　孟青夕出了莲台，看到这样的繁华盛景，一时说不出话来。
　　“真好看啊，小姐。”嗔儿看着这点点宫灯，眸子里晶莹闪闪，脸上满是感动。
　　“是很好看。”孟青夕也看的入了迷。
　　“殿下对小姐真好。”嗔儿说着，“事事都为小姐想的周全妥帖。”
　　孟青夕收回目光，轻轻叹息：“他是很好。”
　　欲言又止，孟青夕决意要压制住自己心中几乎要破蛹而出的念头。许是年幼时缺少母亲照料的原因，孟青夕比同年的女孩子要更加的敏感和细腻，她明白，有些念头，并不是理智的完整的，它只是在某种情愫中催生出的可笑想法，她要摒弃这些会伤害到别人的念头。

　　青岚堂中，已经准备好了一桌饭菜，若鸿正笑眯眯的看着孟青夕。
　　“若鸿姑姑，你可是许久不下厨了。”孟青夕闻着这诱人的菜香饭香，食称赞道。
　　“这哪里是我做的。”若鸿笑道，“这啊，都是殒奴那孩子做的。”
　　孟青夕狐疑的看着若鸿，若鸿解释道：“最近夫人胃口不好，吃不惯我与荷姑做的饭食，前段日子，殒奴为夫人煨了一碗粥，夫人吃了觉得很合口味，殒奴忠心，日日都要为夫人做上可口小菜。”
　　“他还真是什么都会。”孟青夕小声嘟囔一句。
　　“殒奴人聪明，又心善。”若鸿叹了一口气，“看到他，总会让我想起欢哥…”
　　听到这个许久未听过的名字，孟青夕心中一惊，不知从何宽慰她。
　　若鸿摇摇头，露出苦笑，自言自语道：“瞧我，小姐及笄的日子，提那个没福气的做什么…”
　　“若鸿姑姑。”孟青夕拉住若鸿的手，她自幼便是由若鸿照料管教，对若鸿，是又敬又怕。眼下这样看去，若鸿真的年老，眼角已经有了明显的细纹，原本乌发也染了白，“你不要这样说，欢哥虽然走了，但他始终都是我的好哥哥，你也是我们的好姑姑…”
　　“乖。”若鸿轻轻摸了摸孟青夕精巧的额头，慨叹道，“当年的襁褓婴孩，如今长了这么大；若是欢哥还活着，想来现在已经娶妻生子了吧…”
　　“若鸿姑姑…”孟青夕心中叹息。这些年，若鸿姑姑从未真正走出过儿子离世的阴影，反而日渐消沉，让人看着心疼。

　　正想着，只见孟韫和皇甫渊从内堂走来，两个人在内堂商议事情，整一下午都未出来。
　　“爹…渊哥哥…”孟青夕起身，行了个礼。
　　听到孟青夕这样称呼皇甫渊，孟韫皱了皱眉头，斥了一句：“没规矩。”
　　“不打紧。”皇甫渊忙解释道，“青儿自小就这样叫，如今莫要改了。”
　　孟青夕抬头，向内堂张望，轻声问了一句：“爹，我娘呢。”
　　话音刚落，只见荷姑扶着孟夫人而来。
　　孟夫人稍作梳妆，遮了遮脸上的倦容，绝代风华立现。
　　“娘…”孟青夕三两步凑到孟夫人身边，亲昵的扶住母亲胳膊，“娘今天真好看。”
　　“今日有贵客临门，自然不能怠慢了。”孟夫人说着，掩住嘴角，轻轻咳了两声，有些伤感道。“只是这样的日子，还缺了青和。”

　　“青儿！七哥！”不远处传来皇甫宁的声音。
　　大家目光一同往门廊去，只见皇甫宁在前面走着，孟青和随在她身后，她拉着孟青和的手，欢呼雀跃的高喊：“青和回来啦！”
　　孟青和去了全州许久，风尘仆仆的模样，他被皇甫宁这样当众牵着，有些不自在，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皇甫宁几乎是将孟青和拖入青岚堂，孟青和向父亲母亲还有皇甫渊行了礼。孟韫和孟夫人互相对视，立刻明白了孟青和与皇甫宁之间发生了什么。
　　“刚刚还在说，今日就是少了青和。”孟夫人轻声道，“黑了也瘦了，一路辛苦了。”
　　孟青和向着母亲恭敬的行了礼：“本是想整理一下再来，担心这样冲撞了母亲。”
　　“一家人无需多礼。”孟夫人笑道，招呼孟青和到自己身边坐下。“明日便是青儿的及笄礼，你这个做哥哥的，可要亲手为妹妹戴上簪系。”
　　“自然。”孟青和向着母亲，认真的点点头，“儿子日夜兼程赶来，就是为了不让妹妹留有遗憾。”
　　孟青夕朝着哥哥憨笑一下，从小到大，孟青夕都觉得哥哥总是匆忙不定，仿佛心中有一团火，让他不够安宁。但是对自己，哥哥却是十分称职，总会替她所想，充满保护欲。

　　*******************************************************************************

　　孟夫人只坐了一会儿，便觉得身上不舒服，要回观林苑休息，孟青夕陪着母亲，回到了观林苑。满怀心事的，伺候着母亲歇息，孟青夕看着母亲睡熟，她才放心离开。
　　观林苑依山而建，嗔儿点着灯，替孟青夕照路。远远的看到畔山亭中有人，孟青夕一下便认出，畔山亭中的人，是殒奴。

　　殒奴手中握了一个酒壶，坐在畔山亭紧靠边的亭椅上，后背斜靠着亭栏，在他身旁，便是几丈高的山涧。他喝了一口温酒，温酒入喉，酸涩苦辣，心肺都缩紧，然后在慢慢回复，这一张一弛之间，他有些怅然。
　　“在这里喝酒，不怕掉下去吗？”
　　殒奴向身后看，只见孟青夕，一个人提着灯，站在这里。
　　殒奴收回身子，面对孟青夕，将酒壶放在了一旁，黑暗中，他看不清孟青夕的表情。
　　孟青夕用灯里的烛火，点燃了畔山亭中的燃灯，燃灯一亮，孟青夕才看到，这畔山亭果然清幽，是个避世的好地方，殒奴在灶房里忙了一下午，此刻一定是来躲清闲的。
　　“小姐…您怎么来了？”殒奴此刻看清楚了孟青夕的脸，她浅笑盈盈，好看极了。
　　“白日里，你叫我青夕，叫的很顺嘴啊，眼下怎么就变了。”孟青夕打趣殒奴。
　　“那是…事急…”殒奴支支吾吾的解释。
　　孟青夕坐在殒奴身边，看着亭外陡峭瑰丽的景色，不知不觉，她身子依靠在亭栏上。
　　“小心！”殒奴一把拉住她有些倾斜的身子，“这亭栏不牢靠。”
　　孟青夕望着殒奴拉着自己衣袂是手，反问他：“你都能倚靠，为何我不能？”
　　殒奴低声道：“小姐与我不同。”
　　看着殒奴，孟青夕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绣鞋，失落的说道：“说到底，还是我待你不够好，才让你总是这样若即若离的。”
　　“不是。”殒奴眼中闪过一丝急切，“小姐待殒奴，已经极好了。”
　　孟青夕不做声，山涧中有微风吹过，两个人比肩坐着，不约而同的，聆听修林中传来的声音，不愿意打破这份静谧。
　　半晌，孟青夕用寥落的语气开口道：“殒奴，你可知道，我及笄之后，可能就要离开孟府了。”
　　殒奴的手紧紧攥住衣角，心中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今日听宁公主说，渊哥哥来这里之前，已经向陛下请了旨，要娶我。”
　　殒奴不敢看孟青夕，他深深呼吸，掩盖心虚和慌乱，他故意抬高声音，开口道：“小姐与七殿下，郎才女貌，很是相配。”
　　殒奴实在不知该怎么掩饰自己的眼神，他拿起手边的酒壶，急急的喝了一口，有些尴尬的苦笑一下。
　　面对殒奴的反应，孟青夕只觉得心中泛起阵阵的不悦。趁殒奴不备，她抢过殒奴的酒壶，殒奴来不及阻止她，便看烈酒已经入口进喉。孟青夕喝了好几大口，被烈酒呛得剧烈咳嗽，她从未喝过酒，只觉得有刀锋从喉咙一路划到胃脘，疼的发抖，她缩成一团，等待着一阵刺激性的疼痛过去。殒奴一把把酒壶抢了回去，抬手想要拍抚她颤抖的后背，但手却悬在空中，慢慢收了回来，让孟青夕慢慢缓解。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殒奴无奈的看着她。
　　孟青夕突然哼笑一声：“我好像有点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为何古人说，一醉解千愁。”那阵辣痛感过去，孟青夕还想去拿殒奴的酒壶。
　　“不要这样…”殒奴语气柔软下来，他看着孟青夕，忍住不去抚摸她苍□□致的面庞。

　　几大口烈酒，让孟青夕有些迷糊，不多时，她的眼中突然蒙上一层迷离，神志微茫。
　　“你到底是谁…”孟青夕瞳孔有些涣散，但模样却很认真。
　　“我是殒奴，孟府的劳奴。”
　　“不对…”孟青夕凑近殒奴，抬起一只手，轻轻放在殒奴脸上，他的五官线条分明，孟青夕认真的用手指摸摸他的眼睛和鼻子还有嘴巴，殒奴不躲闪，让她为所欲为，“你是我的劳奴，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孟青夕凑得这样近，几乎是将整个身体贴近他，他能闻到她翕合之间香甜的味道。灯火摇曳，微风阵阵，烈酒入喉，心绪翻转。
　　殒奴伸手，扶住孟青夕细软的腰肢，将她横抱在胸前，“小姐，您醉了，殒奴送您回去…”

　　殒奴将孟青夕送入莲台，嗔儿吓了一跳。小姐刚刚遣自己回来时，可还是清醒的呢。
　　“殒奴，小姐这是怎么了？”
　　“醉了。”
　　“你怎么能让小姐饮酒呢！”嗔儿叱道，“她可从未饮过酒呢。”
　　“你小点声。”殒奴不悦的皱皱眉头，“你是想让人都知道，小姐醉了吗？”
　　嗔儿叹了口气，撇撇嘴：“真是，我去给小姐熬醒酒汤去！”

　　殒奴将孟青夕放在榻上，便转身想走，却发现，孟青夕的小手紧紧握着自己的衣角。
　　“不要走…”半梦半醒之间，孟青夕轻轻喃语。
　　殒奴无奈，叹了口气，半坐在孟青夕榻便，轻声道：“我不走。”
　　孟青夕仿佛听到一般，露出甜美的笑容，手依然紧紧握着殒奴的衣角，生怕他逃跑一般。
　　榻上的人儿，如玉一般，安心的陷入沉静安逸的睡眠中，只是在梦与梦的间隙，她会不安的蹙蹙眉。殒奴终于还是忍不住，他抬手，用自己布了老茧的手，轻轻抚上孟青夕白瓷一样的额头。
　　殒奴心中百转：你啊，注定是要享受这世上的万千荣华的人，有人在那个巅峰等着你，这是你的命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我的命运，是泥中沙，是浮萍，自身难保，我无法许诺，更无法兑现，所以…放手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