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生遗爱

　　再有几日，孟夫人和孟青夕便要启程去青岚小筑了。
　　不久前孟青和差人传来书信，说是在全州调查钱梁之事有了眉目，定会在孟青夕及笄礼之前，赶到青岚小筑向父亲禀报。
　　母亲最近越来越贪睡，每日有一两个时辰醒着，便是好的。孟青夕担忧，却不敢跟父亲多说些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孟韫极其爱重夫人，这几日，孟韫经常看着熟睡的妻子发愣，看着妻子气若游丝的模样，他都会忍不住落泪。

　　午膳时辰已过，孟青夕却没什么胃口，她独自在塘边站着，想着母亲，心事沉重，这几日，她总觉得身上隐隐的不舒服，只是母亲那边已经够让人心焦了，她实在不想给家中添麻烦。
　　看着塘边的柳树抽了嫩芽，春天悄无声息的来了……
　　远远的，皇甫渊在沿着蜿蜒的回廊走来，他不带随侍，着了白色襦衫，走起路来，衣带当风，看起来飘然若仙。他负手而来，似在身后藏着什么东西。
　　“渊哥哥…”等皇甫渊靠近，孟青夕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来看看你。”皇甫渊看着孟青夕，只觉得她神色有些沉重。“怎么了？”
　　孟青夕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我娘……身子越来越差了……”
　　皇甫渊并不在意孟夫人的情况，他关心的，是面前的孟青夕。
　　“孟夫人吉人天相，你不必太过担心…”
　　孟青夕看着皇甫渊，天真的问道：“会吗？”
　　“会的。”皇甫渊拉着孟青夕的手，她的手白皙绵软，柔弱无骨，就像攥了一团棉花在手心里，絮痒难耐，却让人欲罢不能，“过些日子你及笄礼时，孟夫人说不定一高兴，便好了呢。”
　　孟青夕点点头，心中暗自许下这样的心愿。

　　皇甫渊将手中的锦盒举到孟青夕面前，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轻声道：“送你的。”
　　孟青夕狐疑的接过锦盒，打开来，目瞪口呆：“这…”
　　“那日我在你房中，看到那支月宵木钗，你仔细收着，想来很是喜欢。”说出的每个字都仔细斟酌，皇甫渊细心观察孟青夕表情的变化，“我记下了样子，让宫中的营造所一模一样做了一个，这是最上乘的岫岩玉，玉石自身挂红，这钗顶的月宵花，一玉通体，很是难得…”
　　孟青夕看着锦盒里躺着的，这个与那个月宵木钗一模一样的玉钗。自古玉石挂红，价值连城，而这个玉钗，油脂光泽、质地温润尤其是钗顶那一簇红，艳若殷血……
　　“我命营造所日夜打造，你可还喜欢？”皇甫渊温尔一笑。
　　“渊哥哥。”孟青夕将锦盒塞回到皇甫渊怀中，“这…太贵重了，青儿不能要…”
　　皇甫渊轻笑一下，便知道孟青夕不会轻易要这样接受馈赠，他宠溺的开口道：“过几日你及笄，按照常理，总要有合适的钗做髻，这枚钗，只当是我送你的及笄礼，那日你若能戴上，一定明艳动人，孟夫人一定会高兴的…”
　　听到母亲会喜悦，孟青夕心中开始犹豫。
　　“当然。”皇甫渊见孟青夕眉眼逐渐舒展，他露出一个莫测表情，从袖中拿出一个不起眼的粗布包裹，孟青夕只瞥了一眼，便立刻认出来那是什么了，“既然有了月宵凤钗，这个粗鄙之物，便不必留着了！”

　　还未等孟青夕阻拦，皇甫渊用力一扔。
　　粗布包裹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线，噗通落入塘中，水面荡漾起片片涟漪，只一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孟青夕一句话哽在喉咙里，就是说不出来，气急的红了脸。
　　来不及多想，孟青夕就要往塘里走去…
　　“你做什么！”皇甫渊一把拉住她，压低声音，声音中染上了怒气。
　　孟青夕气冲冲的从皇甫渊手中挣脱，眼中全是不解和愤怒：“我要去把它捡回来！”
　　说完，孟青夕头也不回的走入水塘中。
　　双脚踏入那塘水中，孟青夕才感受到，殒奴在塘中做活时的辛苦与不易。塘水不深，只到膝盖，初春时节，塘水却冰冷刺骨，一踏进去，仿佛有利刃在来回切割双腿双脚，冻得生疼。

　　孟青夕下定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不顾刺骨冰水，朝着塘心一步一步走去。
　　皇甫渊看着孟青夕，手攥成拳头，他要让她去，想让她退缩，想让她跟自己求饶，向自己认输。可是她却头也不回，越走越远……

　　殒奴是无意路过的，他正在修补石阶的破损。
　　却看见塘中仿佛有人，再仔细一看，小姐……心中被猛地撞击一下。
　　他几乎是想也没想，从塘对岸跳入塘中，朝着孟青夕而去…

　　塘底有淤泥，难以行走，孟青夕走的很慢，冰冷很快从双腿传遍全身。下腹又是一阵抽疼，孟青夕不得不挺住，让自己呼吸平顺一些，许是猛地碰了凉水的原因，孟青夕平静一下，继续向里走去……
　　“小姐！”殒奴早已习惯这种温度，但他知道这里塘水到底有多冷，他不知孟青夕又是在做什么，他忍不住叱道：“你要在胡闹什么！”
　　孟青夕伏下身子，在冷水中寻找什么，淤泥遮蔽，她什么都看不见。摸了几下，却只抓了一手淤泥，孟青夕又气又急，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殒奴…你快找找，你给我的那支月宵木钗…它在这里，它不见了……”
　　“不见就不见了！”殒奴一把拉起孟青夕，想让她恢复冷静理智，“一个不值钱的破东西而已！”
　　“不……”孟青夕红着眼睛，抬头看着殒奴，眸子里有说不出的倔强，“那是你拼命护着的东西，它对我很重要，我要把它找回来…”
　　殒奴突然愣住，他被孟青夕眼中的那陌生却又熟悉的倔强所震惊。
　　“就在这里啊…为什么找不到呢…”孟青夕又伏下身子，在塘中翻找，此刻她头发有些散乱，裙裾湿哒哒的，衣裳上还沾了脏污，脸上也有了污痕。
　　看着孟青夕满身狼狈，冻得通红的脸，殒奴心中升腾起的不是疼惜，而是愤怒。
　　“够了！”殒奴叱道。
　　孟青夕被他吓到了，愣愣的看着殒奴。
　　殒奴不管不顾，他一只手扶住孟青夕腰肢，另一只手抱起她的腿，将她从水中拔起来，横抱在怀中……
　　“你放开我…我要找到它…”孟青夕无力的挣扎着。
　　“你还不明白吗！”殒奴在孟青夕耳边，压抑着身体中的某种力量一般，他在孟青夕耳边，低声咆哮，“与我而言，你才是最重要的，你这样不爱惜自己，是要让我发疯吗！”
　　孟青夕一下愣住，只觉得在殒奴怀中，身体开始逐渐发软，任由殒奴抱着自己，回到岸边…

　　皇甫渊在岸上，看到这一切，表情逐渐僵硬。
　　与自己想的不错，殒奴…这个不起眼的劳奴，如今已经不那么简单了。皇甫渊心中筹谋…是时候着手处理掉这个意外横生的枝节了……

　　呃…
　　孟青夕被殒奴带回到岸边时，突然轻吟一声，眉头紧锁，露出痛苦表情。
　　皇甫渊见状，刚才的愤懑一扫而空，眼神中满是关切：“青儿，你哪里不舒服…”
　　孟青夕紧紧咬住嘴唇，身上突然来袭的痛疼让她猝不及防，她用手掐着胃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小脸脸色白，疼的说不出话来……
　　“小姐…”殒奴见孟青夕这副模样，骤的束手无措起来。
　　“愣着做什么！”皇甫渊一把将孟青夕抱在怀中，冲着殒奴呵道，“快去找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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