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生遗爱

　　再有月余，便是孟青夕的及笄礼，孟夫人提出，要去青岚小筑为办女儿的及笄礼。孟韫吩咐了，务必打点好上下，让孟夫人同在家中一样舒心。
　　老周和若鸿已经带人先行去了青岚小筑，皇甫渊着了内侍同去帮衬。皇甫渊似在筹谋什么，他吩咐了老周，不准孟青夕先行去青岚小筑，要将这份惊喜留在最后。
　　寒冬算是过去了，这几日，天气虽然冷，但风吹在身上，已经隐约能感受到温煦了。
　　一大清早，孟青夕便起身，梳洗完后去往兰苑照看母亲。孟韫这几日朝上的事很忙，有事五更天便离府入宫。孟青夕侍奉母亲用了早膳，吃了药，与孟青夕说了会儿家常，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下了。
　　孟青夕守在一旁，懒懒的看着闲书，只听兰苑外，传来吵闹声。

　　她走出兰苑，露出不悦表情。
　　只见几个丫鬟围着个破掉的瓦缸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
　　“做什么呢，这样吵闹！”孟青夕压低声音说道。
　　“小姐。”丫鬟瑞儿挤到孟青夕面前，用尖锐的声音告状，“这个瓦缸里盛的，是落冬的雪水，夫人最爱那它来泡茶，老爷吩咐，要仔细守着。前几日发现它生了细纹，我便找了殒奴来修，这几日，殒奴也不知在做什么，今日来看，这细纹成了破洞，水都没了。”
　　听到殒奴的名字，孟青夕心中咯噔一声，她似也好久没有见到殒奴了。
　　“这点小事，也值得在这里吵嚷。”孟青夕叹了口气，“落冬的雪水，我那里收了一罐，去拿来给娘就好。”
　　看热闹的中，有个小丫鬟大胆的说道：“小姐，前些日子，堂前的屋檐破了，奴婢要殒奴修，殒奴也没做。”
　　“还有生灶，需要黄泥来掩，让他做，他也偷懒不做！”
　　“还有那回廊里的石阶，也破损了，平日都是殒奴修的，现在还是那样，若是绊着人，可怎么好……”
　　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孟青夕耳朵疼。
　　““如今周叔和若鸿姑姑不在，你们这是在欺我不了解府中的事吗？”孟青夕板着脸，看着这些小丫鬟，此言一出，小丫鬟们纷纷噤声，“殒奴是孟府劳奴，但他来时我便嘱咐过，他是我青梧苑的劳奴，府中这些细碎的事情，原本都是有人做的，眼下你们欺负他，将这些脏活累活统统给他做。如今他不曾到我那里诉苦，反而你们这些欺人之人，先来告状！”
　　见小丫鬟们各个红着脸，不敢作声，孟青夕叹了口气，担心自己吓到她们。她声音放软，清晰的说道：“好了，散了吧，日后不准欺负殒奴了！”

　　孟青夕找遍了整个孟府，最后得知，殒奴这几日病了，一直在奴苑里不曾出来。
　　奴苑位于孟府西北侧，是个不起眼的院落。这里住着孟府的奴，几间好的房间，是若鸿、老周和一些入府时间较早的人居住，荷姑居于次等房间，殒奴则与其它人混住在了一起。
　　孟青夕从未踏入过奴苑，看着有些破败的奴苑，孟青夕有些恍惚。
　　殒奴入府时，生了一场大病，居住在青梧苑的向暖阁，病愈后，若鸿便让他搬到了这里。当时自己嘱咐过若鸿，给他好一点的处所，可奴苑就这么大，再好还能好到哪里去呢……
　　孟青夕入了奴苑，找到奴房，轻轻扣了扣门。
　　“殒奴…”孟青夕轻声呼唤道。
　　正是做活的时间，奴房里许是没人。孟青夕大着胆子，用力一推，门便吱嘎一声打开了。
　　一股混合着的难闻气味扑鼻而来，孟青夕下意识伸手捂住鼻子。
　　这奴房里用黄泥堆砌了一张很长的榻，孟青夕粗略计算，这张榻应该睡了十几个人不止。榻上脏乱的被子堆叠在一起，被子已经泛黄，实在不堪入目。孟青夕心中有些恼怒，明明让若鸿好好安置殒奴，这些日子，他竟然就住在这里！
　　“殒奴…你在吗？”孟青夕四下寻找，终于一个角落发现了一个身影。

　　殒奴正陷入在一个梦中，昏昏沉沉。
　　他仿佛听到有人唤自己，却听得不真切。

　　孟青夕走上前，看到殒奴抱着被子。他的脸红红的，整个人都在发抖。
　　“殒奴！”孟青夕伸手试探他的温度，发现他正在发着高热。
　　这样的温度，让孟青夕一下不知所措，她伸手触摸殒奴的身体，不知道他哪里出了问题。
　　“小…小姐…”殒奴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到孟青夕满脸担忧的看着自己。他下意识的往墙角缩了缩，似怕自己弄脏了孟青夕一般，他嘴唇干裂，虚弱极了，“小姐不该来这里……”

　　殒奴的病，实为疴疾。他自回到孟府，身上就一直没有好的全，加上这几日，气郁血结，才会突然病的这样重。
　　孟青夕找来大夫为殒奴诊治，又差人打扫了奴苑奴房，给殒奴换上了新的衾被。荷姑告诉孟青夕，殒奴几日前就觉得身上沉重，但还是坚持着做府中的活，前日夜里突然高热，实在站不起来，他也不肯看大夫，也不肯服药，偎在奴苑中，似与自己过不去一般。荷姑心中着急，却无奈殒奴太过执拗，说也不听。
　　孟青夕听荷姑说完，叹了口气，看着榻上的殒奴，殒奴双目紧闭，面色蜡黄。嗔儿煎好药，给殒奴端了来。
　　“我来…”孟青夕接过药盏，轻声道。“你们去忙手头的事吧，殒奴我来照顾。”
　　荷姑和嗔儿面面相觑，行了礼便退出了奴房。

　　扶风微凉，半窗幽梦。
　　殒奴服了药，又饮了几次水，脸色渐渐变得正常，高热也逐渐退去了。
　　孟青夕将他额上的帕子取下来，在铜盆里洗一下，又再放回到他额上。殒奴原本紧皱的眉，逐渐舒展开，看见是病症解除，这身上也舒服了。
　　孟青夕坐在一旁，看着殒奴辗转的模样，只觉得心中某一个角落，微微一颤。
　　“傻瓜…”孟青夕轻声喃语，“生了病就要看大夫，苦着自己做什么。”

　　孟青夕在奴房不知坐了多久，喂药、侍水、擦汗……夕阳洒进屋子，殒奴身子已经不烫了，呼吸均匀有力。孟青夕这才想起，自己整日滴水未进，身上疲累的很，她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身子才一伸直，便感觉小腹抽疼了一下。猝不及防，孟青夕轻吟一声，忙的缩回身子，扶着榻边，不敢呼吸。刚才的疼痛短暂而剧烈，好一会儿，孟青夕才缓过神来。
　　殒奴似是听到了一般，微微皱眉，身子动了动，衾被下的手攥成拳头，人却始终未醒来。

　　“小姐，夫人醒来了，找您过去呢。”嗔儿在门外唤道。
　　“嗯，我这就过去…”
　　孟青夕应着，站起身。刚刚的一瞬的疼痛钻心，眼下却又好了。
　　大概是近日太过操劳了吧，孟青夕心中想着，替殒奴盖好衾被，又给他侍了些水，看他一切如常，这才放心的离开了奴房。

　　听到吱嘎的关门声，榻上的人才缓缓睁开眼睛。
　　她的帕子还在，余香萦绕，喃语和轻吟仿佛就在耳边。殒奴望着门外的位置，陷入纠结而失落的情绪中。这些日子以来，皇甫渊对她的关怀真切可见，而皇甫渊身边，才是她该去的地方。自己只是个棋子，朝生夕死而已。有意不去见她，有意躲着她，可这样下来，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行尸走肉一般，根本无法回到以前，无法恢复到正常的生活。
　　眼下这场大病，是殒奴意料之中且非常期待的，身体的痛苦让他能够短暂的忘记一些事情，以为这样便能好过一些。是啊，他病了，病的很重，只不过不在身上，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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