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生遗爱

　　东方既白，晨钟敲响。

　　一夜无眠，皇甫渊一边看着手中的卷册，一边抬手揉了揉眼睛。他的眼里布上了血丝，整个人看起来，甚是疲惫。

　　苏满端了清茶来，他将茶盏放在一旁的短几上，恭敬的说道：“殿下，夏夫人说是她不方便来上阳宫，便差奴才前来送一杯清茶，给您醒醒脑。夏夫人说，伶月馆那里，已经处理好了。”

　　“嗯。”皇甫渊听到这里，放下手中卷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苏满见皇甫渊整个人都倦怠不堪，小心提议道：“殿下，奴才给您净净面？”

　　皇甫渊抬头看了一眼苏满，看来连苏满也看得出，自己面容憔悴。他饮了口茶盏中的清茶，心中笃定。

　　伶月馆，皇甫卓经过一夜的昏睡，现下已经慢慢苏醒了。

　　守了一夜的妃嫔和皇子们也都松了一口气，但此刻，他们依然恭敬的跪着，不敢多言，生怕一个多嘴，被皇甫卓摘了脑袋。

　　皇甫卓慢悠悠的醒来，他睁开眼睛，先看到的，便是皇甫铎的身影。

　　“父皇，您醒了…”皇甫铎扶着父亲起身，他只觉得，父亲后背上骨瘦嶙峋，对于一个男子来说，这样的身体，可算是有些怵人了。

　　皇后带着妃嫔鱼贯而入，跪在内堂，向皇甫卓行礼。妃嫔各个眼泪汪汪，不知是为了皇甫卓担忧，还是这一夜熬的太久，太委屈。

　　皇甫卓起身时，有些发愣，半晌，他皱了皱眉头，表情由晴转阴，不耐烦的斥责道：“你…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陛下，您昨日病了，臣妾们不敢离开，生怕您有什么闪失。”皇后轻声道。“尤其是铎儿，他一直在您身边侍奉着，寸步不离。”

　　皇甫卓看着皇甫铎，又看看这些愁眉苦脸的妃嫔们，不由心生烦躁。

　　“父皇……”皇甫铎动情的看着皇甫卓，劝戒道，“父皇，您年纪大了，那些伤及根本的药，今后还是不要用为妙了。”

　　皇甫卓随手抓起手边什么东西，狠狠扔到地上。翠云玉盏在皇甫铎面前裂开了花，皇甫卓恶狠狠的盯着榻下的人，怒不可遏。

　　“你！自作聪明！”皇甫卓怒斥。

　　此话一出，惠妃浑身颤动，快要昏厥了一般……

　　皇甫铎不明白，自己在父亲身边侍奉了一夜，怎么会惹怒了父亲。他扑通跪在榻边，再也不敢多话。

　　“陛下…”皇后也有些错愕，虽然这些年，她深知皇甫卓脾气阴晴不定，但眼下这一顿邪火的，未免有些莫名其妙了。

　　“都走！都走！都给朕走！”皇甫卓挥动着胳膊，像个不听话的孩子。

　　皇后遣走一众妃嫔，只留下了惠妃和皇甫铎。皇甫铎依然跪着，不敢起身。惠妃看着儿子有些颤抖的背影，一切原本都在计划之中，可她不明白，功败垂成之际，皇甫铎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

　　正此时，内侍来报，说七皇子皇甫渊来做晨禀。

　　皇甫卓听到这个，脸上烦躁的表情逐渐消失。

　　不一会儿，内侍对在外等待的皇甫渊开口道：“殿下，陛下请你进去。”

　　皇甫渊正了正衣冠，入了内堂，他面色无二，语气平常，开口道：“启禀父皇，昨夜至今日，各州府县上报奏折358件，儿臣根据列章分了类，交给各部处理，其中紧急的74件，还需要父皇朱笔亲定……”

　　皇甫卓看着皇甫渊，刚刚的怒气消了一大半。两年前，皇甫渊开始随朝听政，他很机敏，逐渐的，便默默承揽了一些事情。每日天刚亮，各处的奏折便会堆积到上阳宫，皇甫渊总会在天不亮时来上阳宫候着，先为皇甫卓整理出摘要，提前向皇甫卓做晨禀。两年来，皇甫渊从无懈怠，无意间成为了皇甫卓最信赖的人。皇甫卓老了，英雄强末，如今只想做些能让自己开心快乐的事情……

　　皇甫卓看的儿子，表情严肃，但目光还是柔软下来，“渊儿，你做的很好。”

　　“谢父皇夸奖。”皇甫渊行了个礼。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皇甫铎，表情莫测。

　　皇甫卓在皇甫渊的搀扶下离开伶月馆，临走时，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皇甫铎，声音压低：“你给朕跪着，朕不让你起来，你不准起来！”

　　皇甫铎看着皇甫渊临去时，嘴角露出的一丝浅笑，他立刻明白了。

　　早些时候，他去偏殿歇息。偏殿中奉茶的两个内侍，正在议论皇甫卓的病情。其中一个内侍说，皇甫卓因为纵欲过度，才导致这个样子，若是有人能相劝，那该多好。而另一个内侍则附和说道，眼下能劝说陛下的，只有最受宠的七殿下了……两个人一唱一和，竟然在自己面前演了一出戏，自己竟然还照单全收了。

　　夏妩在承乾殿外踱步，焦急的等待着皇甫渊。

　　不多时，皇甫渊便出现在了廊桥。

　　夏妩快步迎上，行了个礼，忙不迭的问道：“殿下，可办妥了。”

　　皇甫渊疲惫的点点头，入了内殿，夏妩已经为皇甫渊备好了清水和吃食，夏妩为皇甫渊褪去外袍，递上绢巾替他净了面。

　　“殿下运筹帷幄，转危为安。”

　　“并不是我运筹帷幄。”皇甫渊坐下来，呷了一口清茶，“是四哥太心急了，父皇这些年，炮制丹药，做延逸之用。所有人都明了，但却闭口不谈，四哥不明白，父皇私下服用这种药，并且出了这等事，他自然不喜张扬，我做好手中的事，一切如常，反而叫他舒心。眼下四哥为了与我相争，竟然当众挑破父皇私隐，宣扬父皇秘辛，让父皇难堪，当然会受到斥责。”

　　夏妩安静的听着皇甫渊说话，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猜测出在皇甫铎此刻的处境，一定十分艰险，不知为何，她心中涌起复杂情绪，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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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府庭院中，安静雅致。

　　开春后，孟府的塘里的冰融化了。殒奴光脚站在水塘里，双脚冻得没了知觉，手里张了网，手指冻得通红发紫，他将网放入塘中，左右摇移着向上提。他仔细耐心的盯着水面，不一会儿，手里的网提上了岸，网里已经集了不少鱼虫。

　　“殒奴！”

　　一个清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殒奴听到了，却迟疑着没有回头。

　　“殒奴！”孟青夕提着裙裾，走上塘边，靠近殒奴，抬高声音唤道：“我在找你。”

　　塘边有滑石，塘中水冰冷刺骨。殒奴见她走的到塘边，担心她失足跌落塘中，只能上了岸。

　　殒奴向着孟青夕行了个礼，低声道： “小姐。”

　　孟青夕寻殒奴，是因为她听说，殒奴前些日子失踪了，又莫名其妙的回来了，孟青夕想知道，殒奴这些日子干什么去了。可从昨日到今早，殒奴总有理由躲避着不见自己，孟青夕只能亲自来寻他，问个究竟。

　　“你是在躲着我吗？”孟青夕看着殒奴，表情里有些不悦。

　　“没有。”殒奴低着头，看着手里刚刚捕上来的鱼虫。

　　“那我找你，你为何避而不见。”孟青夕不依不饶的追问道。

　　朝阳中，她如泉的青丝披在肩头，整个人不施粉黛，这样家常的打扮，雅致简单，看起来格外秀丽。

　　殒奴不做声，他拎着网，往岸边走去。

　　孟青夕毫不示弱，她追着殒奴而去，紧紧跟在殒奴身后。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都在哪里做什么？”孟青夕小鸡啄米一样的快速问道。

　　殒奴来到廊下，廊下放着个鱼浅，几只金鱼在其中恣意畅游，殒奴蹲下身子，开始解手中的网，对孟青夕的询问不作回答。

　　孟青夕气急，正面殒奴蹲下来，一把抓住殒奴胳膊，迫使他停止手中的工作，不高兴的看着他：“我问你话，你听到了没有！”

　　此刻殒奴抬起头，他看着孟青夕，逆着阳光，孟青夕只觉得殒奴眸子有些灰暗，不似先前那样明亮了。

　　殒奴看着孟青夕伸过来的手，轻声道：“小姐，主仆有别，让人看见了不好。”

　　孟青夕听到这个，忙的将手缩回来。

　　“那我问你，前些日子你去哪里了，我看你一身伤病的回来，是又在外面打架了，还是惹祸了！”

　　“小姐眼里，殒奴就这样不安分，除了打架便是惹祸对吧。”殒奴眼中闪过凌厉的光，看的孟青夕心中一颤。

　　“我…”孟青夕结结巴巴的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殒奴将网里的鱼虫取出，扔进鱼浅里，几条金鱼翻腾出水花，开始追逐鱼虫。

　　“我只是希望，你能告诉我，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孟青夕见殒奴生气了，忙的收敛自己的脾气，做出乖巧的样子。

　　没多久，金鱼边将鱼虫吃了个干净。

　　殒奴站起身，拿上渔网，头也不回的对孟青夕说道，“殒奴是孟府劳奴，日日有很多活要做，之前耽误了，现在要补上，之后可能不能陪着小姐玩闹了。这天乍暖还寒，小姐还是留在青梧苑，好好将养身子吧。”

　　殒奴说完，留下愣在原地的孟青夕，径直离开。

　　孟青夕看着殒奴，不知为何心中有些难过，隐隐猜测，这与皇甫渊跟自己重归于好有关，但又不敢这样想，怕自作多情了去。

　　殒奴匆忙而去，不给自己留喘息的时间。眼下，孟青夕与旧日青梅重归于好，早就知道自己与孟青夕，是天上星与地上土的关系，又心存什么幻想。殒奴想着，赤足踏进冰冷塘水中，刺骨冰凉让他无比清醒：自己始终只是个棋子而已，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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