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生遗爱

　　锦湖波光粼粼，扶月台今日平静了少许，批风楼中略显寂寥。
　　侧殿里，遣退了伺候的内侍，只留皇甫渊和夏妩两个人。
　　皇甫渊看着手中撒金的信盏，认真而凝重。
　　一旁的夏妩恭敬的站着，一副不知从何说起的表情。
　　皇甫渊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僵硬，直到最后，他将信盏放下，重重叹息一声。

　　“殿下，您预料的不错，夏妩找了可靠的郎中验看了，这药方中，放了足足的悖药，孟小姐久治不愈，就是因为这个。”夏妩轻声道。
　　皇甫渊双目微晗，声音有些颤抖：“那些药由太医所所制，我日日都给青儿按时按计服用，哪里知道，我却是在害她。”
　　“殿下不必自责。”夏妩劝慰道，“有人故意瞒着殿下，殿下也难以察觉。”

　　孟韫在内侍的带领下，行走在长长的甬道中。
　　他入宫多年，却很少踏足禁宫内苑，而今情形特殊，他不得不来了。
　　内侍将孟韫带到昭仁殿，便向皇后做通传。孟韫站在殿外，在微寒的风中等着。
　　一盏茶的时间，孟韫得了宣召，入了昭仁殿。
　　他从未踏足过昭仁殿，但这里，碧瓦朱甍，雕梁绣柱，穷奢靡费，住在这样的地方，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地位。孟韫心中暗叹，她终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皇后端坐正中，端庄而美丽。她似是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一样，表情中有得意的浅笑。
　　孟韫注意到，她已经遣退了左右，殿中，只留下了贞嬷嬷一人伺候着。

　　孟韫行了礼，但他耿直着身子，表情略显冷漠。
　　“好久不见了，孟太傅。”皇后悠悠开口，看着堂下的孟韫。“今日，什么风把孟太傅吹来了…”
　　孟韫开门见山：“皇后娘娘说笑了，小女青夕病了，在皇后娘娘这里叨扰许久，着实不该。”
　　“怎么会呢。”皇后发出低沉笑声，“你家青夕，渊儿在照看，他俩自幼青梅竹马，一对璧人呢。”
　　孟韫不悦的皱皱眉头，抬高声音：“小女顽劣，哪里能配的上殿下的灼灼英姿。”
　　皇后看着孟韫，往事在心中陡然翻涌。她敛起笑容，声音里的慵懒也消散殆尽。
　　“配不上本宫的渊儿，就要退而求其次，找惠妃那个儿子，是吗？”
　　孟韫抬头，终于…孟韫心中其实早已了然，皇后扣着孟青夕，不过是逼他前来而已。这些年，皇后一直都希望，能够拉拢自己，为皇甫渊所用，而自己却因为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对皇甫渊，敬而远之。眼下，一定是有人讲皇甫铎出入孟府的事情，告知了皇后，皇后才会认为自己投靠了皇甫铎，扣留青儿，逼迫自己殿前明志…这一切，皇后早就开始谋划了。
　　“娘娘…”孟韫低声道，“孟韫早已无心朝野之事。”
　　皇后看着孟韫，眼神中突然染上一层悲伤的光晕。她开口，轻轻说道：“崔潜离开时，你可并不是这样答应他的…”
　　崔潜……孟韫听到这个名字，这么多年，他有意无意回避着这个名字 ，而今，这个名字再次回到自己脑海中，竟然还是从皇后口中说出来的……
　　“娘娘…”孟韫一时语塞，愣在原地。
　　“当年，崔潜让你照顾我们母子，而今，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承诺的？”
　　孟韫彻底低下了头，往日如烟，咄咄逼人。此刻，崔潜死去那日的场面，仿佛就在自己面前，他的温热的血，沾满了孟韫的衣襟，他的嘱托和不舍，就回响在孟韫耳边。

　　“照顾她…替我…”

　　“这些年，孟太傅于本宫，渐行渐远，而今竟然招揽了惠妃一族，孟太傅不仅是陛下的重臣，本宫和渊儿，也仰赖太傅啊…”皇后说的动情，眼中竟然噙了泪。
　　孟韫不语，脑中反复来回的，都是崔潜和自己年幼相识，成为结义兄弟，一同闯荡朝堂，一文一武，本想建功立业，却半路折戟，故人不再……
　　见孟韫不做表示，皇后起身，缓步走到孟韫身前。孟韫看着她，远远看去，她还是碧玉一样的美人儿，靠近看去，她发间依稀见白，眼角布了皱纹，少年时的袅袅身姿，如今被岁月摧折，不堪回首……
　　皇后轻轻跪在孟韫面前，孟韫一惊，忙将她扶起。
　　“皇后娘娘，您这是做什么…”
　　皇后眼中含泪，抬头看着孟韫，在孟韫耳边，轻轻开口： “孟大哥，我知道，你还在因为崔潜的死而怪我，可是他自裁护我，这些年我内心同样煎熬，只是我还有一双儿女，我不光为了我一个人，若涟求你，履行你对崔潜的承诺，不要抛弃我们母子，好吗……”
　　孟韫不知该说什么，他伸手将皇后扶起来，叹息一声。
　　“崔潜当年嘱咐我的，我未敢相忘，如今时局变幻，您如今是皇后，更要沉得住气才对……”

　　皇甫渊一路匆匆而来，表情中带着怒气。
　　在昭仁殿外，看到了孟韫的身影，孟韫身边，有贞嬷嬷合礼相送。
　　他挺住脚步，似是在思考什么。
　　一旁的夏妩轻声问道：“殿下，现下可还要去找皇后娘娘？”
　　皇甫渊摇摇头，露出了然的表情。
　　“不必了，母后着太医所给青儿喂食毒药，是想留她以震动孟太傅，如今看来，母后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了，她不会再为难青儿了…”
　　“殿下，夏妩以为，您是来诘问皇后娘娘的。”
　　皇甫渊转头看着夏妩，他刚才，的确是带着怒气而来。他最信任的母亲，竟然会对自己最爱的女人下手，可是这一刻，皇甫渊突然明白，母亲所做的，是一件正确的事，固然不择手段，但目的却达到了。对于一个要成事的人来说，目的远比过程要重要的多，不是吗……

　　“小姐！小姐！”
　　声声呼唤，真切动人。
　　陆幽幽看着软榻上的殒奴，已经着人将他收拾干净，在验伤时，大夫带着奇异的目光，困惑伤了这样重的人，是如何能过活下来的。听着殒奴的梦呓，陆幽幽心中涌起不悦，但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又不忍苛责。
　　殒奴梦中，总有一个身影，穿了水红色的襦裙，与自己分别挥手，梦中的他，仿佛有不好的预感，他呼喊着，想要留住她，她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一样，慢慢走远。殒奴用尽全力想要追她，追到的却虚空……

　　“不要走！”
　　一声巨响，殒奴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一旁的陆幽幽打碎了药盏，正在训斥仆人为何不端好。却见殒奴睁开了眼睛，又惊又喜，语无伦次。
　　“殒…殒…殒奴…你醒了吗！”
　　殒奴睁着眼睛，看着这香软的床榻，画阁朱楼，琼楼金阙。身旁的女子红衣翩翩，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
　　“陆…陆小姐…”
　　陆幽幽看着殒奴一切正常，雀跃道：“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大夫说你伤得重，醒来不知会怎样，这样看来，你还没傻！”
　　殒奴想要挪动身子坐起来，一用力，左肩和后背痛的说不出话来。
　　“你别挣扎啦。”陆幽幽看着殒奴，“你左臂骨裂，后背淤伤严重，要好好养着才行呢。”
　　殒奴不放弃，他挣扎着，硬是坐直了身子。陆幽幽无奈，只能找了绵软的锦团给他垫上。
　　“谢谢你…救我出来。”殒奴低声道。
　　“你怎么会被困在那里，是孟家将你卖到那里了吗？”陆幽幽询问道。
　　殒奴摇摇头：“不知道。”
　　“那你莫要回去了，跟着我好了。”
　　殒奴抬头看着陆幽幽，再次摇头。
　　“陆小姐恩情，殒奴改日一定相报，殒奴是孟家人，不能背主。”
　　陆幽幽露出不屑表情：“那你为何，还要找我求救？”
　　殒奴思索一下，低声道：“因为陆小姐侠义心肠，会可怜殒奴。”
　　陆幽幽抱着胳膊，看着殒奴，冷笑了一下：“你是怕，你这副样子，吓到那个娇滴滴的孟小姐吧。”
　　殒奴低下头，看来，他一直小瞧了这个陆幽幽。本以为会搪塞过去，却还是被她看破了自己的心思。
　　他的确担心，孟青夕平日里心软爱哭，若是见到自己在囚罐里的那副模样，不知会吓成什么样子。自己就是不想吓到她，不想让她担忧，希望自己能够不那么狼狈，体面一些出现在她面前……
　　“殒奴…”陆幽幽看着陷入思索的殒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无论什么理由，我都很高兴，危急关头，你能够想到向我求救，现在，我们不仅是朋友，还是生死之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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