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生遗爱

　　今日是年三十，岁末时刻，孟府最是热闹，殒奴站在青梧苑的庭中央，与夜晚相比，白日艳阳高照，已经很暖和了。
　　殒奴兀自站着，丫鬟小厮来来回回，看着殒奴狼狈的模样，捂嘴发笑。殒奴却不以为意，他站的直直的，凝视着前方，脑中不时回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情。此时此刻，他能活着站在这里，殒奴只觉得，无比庆幸。

　　昨日入了夜，贺都进入宵禁，卫戍军便开始各街巡逻。
　　陆幽幽并不知道，在贺都，宵禁之后若是没有御赐的手令，依然在坊中行走，便等同于谋逆之罪，可当场论罪处死。
　　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陆幽幽走在前面，身后几个府兵扣押着殒奴，长长的街道上，回荡着匆忙的脚步声。周围空寂一片，陆幽幽只觉得有些怕了，但是作为丞相之女，她可不能让别人看出怯意。
　　“快些走。”陆幽幽催促着，加快脚步。
　　正此时，一队荷武的卫戍军行经，领头的兵士长看着远处，竟然有人公然在宵禁后行走，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停下来揉揉眼睛，才确定自己并未眼花，他急忙吹响银哨，三短一长，通传情况，汇报位置。

　　陆幽幽只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哨声，一声接着一声，一处接着一处，在空旷的贺都上空回响着。陆幽幽一听，这声音明显是将自己围绕了一圈。
　　陆幽幽慌乱，她领着府兵开始小跑，她跑的越快，哨声追的就越紧。
　　突然，一支弩箭不知从何处射出，一下命中陆幽幽身旁的府兵，府兵应声倒地，弩箭正刺在府兵喉咙上，一箭毙命，毫不留情。
　　这一下，府兵大乱，开始像无头苍蝇一样四下逃窜。四面八方射来更多的弩箭，更多的府兵被射中，其中一个府兵脚背被射中，将他钉在了地上，他痛苦挣扎，但立刻飞来的另一只弩箭直插头部，结束了他的痛苦。
　　不知谁的血，溅了陆幽幽一身一脸，陆幽幽吓得惊叫，后退几步，摔倒在地上。她惊慌失措，想要爬起来再跑，可腿脚已经不听使唤，根本站不起来，哀嚎声一片，她只能爬着往墙根去。
　　眼看着府兵纷纷倒在血泊中，不再动弹。一只弩箭从高处铮铮而下，就落在陆幽幽身边，陆幽幽吓得已经不知道要往哪里逃了。
　　正此时，她只觉得手被人拉住，再一回神，只见殒奴拉了她一把。
　　“你放开我！”陆幽幽以为殒奴要害他，下意识甩开他。
　　“跟我走，或者留在这等死。”黑暗中，殒奴的眸子里闪着光。
　　此刻，陆幽幽别无选择，她任由殒奴将自己拖起来，她开始跟着殒奴逃跑，弩箭依然如影随形的掷射过来。
　　“我们这往哪里去？”陆幽幽死命跟着殒奴奔跑，心中却很是没底。
　　“去坊市！”
　　一只弩箭朝着陆幽幽后背而来，殒奴快如疾豹，一把抓住弩箭，扔在一边。
　　殒奴之所以选择坊市，因为那里遮蔽物多，容易隐藏。更重要的是，殒奴记得自己早些时候，他经过坊市时，看到一个酿酒摊贩倒空了酒缸。两个人一路躲藏，进了坊市，坊市里空无一人，殒奴将陆幽幽塞进空酒缸，他自己也跳了进去，将盖子盖上。
　　酒缸里的醪糟味刺鼻难闻，陆幽幽忍不住想要探头，殒奴死死按住她的头。只听外面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附近徘徊了一会儿，又离开了。
　　“好了，他们走了，我们可以出来了吧。”陆幽幽轻声问殒奴。
　　殒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回道：“高处都是卫戍军，你现在出去还不如刚刚在那等死。”
　　陆幽幽看着殒奴，乖乖闭嘴。刚刚疲于奔命，殒奴忘记身上的疼，现下停下来，他只觉得胸肋开始疼起来，他捂着伤处，倒吸一口冷气，疼的打了个寒颤。
　　陆幽幽见状，不知该说什么。她差点将他打死，但他还是愿意拉她一起逃命。陆幽幽心中泛起一阵抱歉。
　　黑暗中，陆幽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殒奴。”
　　“殒奴…”陆幽幽玩味的重复这个名字。“你是孟家的劳奴吗？”
　　“是。”殒奴细耳听着外面的动静，随意的回答。
　　“我们要待到什么时候才能出去？”陆幽幽叹了口气。
　　“晨钟敲响的时候。”殒奴低声道。
　　明明是危急时刻，陆幽幽靠着殒奴，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心安。

　　夜里，冷的让人发颤。没过多久，陆幽幽便开始在一旁瑟瑟发抖，身体温度降低，意识也开始模糊。殒奴无奈，脱掉最外层的棉衣，给陆幽幽盖上。一股暖意袭来，陆幽幽睁开眼睛，看见殒奴衣着单薄，她拉了殒奴一把，两个人靠在一起。
　　殒奴不习惯，想要挣脱，陆幽幽低声道：“你想冻死吗？”
　　两个人互相依偎着取暖，酒缸里的醪糟味似也没有那么大了。陆幽幽下意识抱紧殒奴胳膊取暖，殒奴无奈，只能任她抱着。
　　一、二、三……殒奴脑中计数，心里无比焦急，他不回去，不知孟青夕会有多着急，此刻她一定睡得不安稳。她夜里睡不好，第二日总爱拿自己来出气，罚他做这做那，任性至极。但之后，她还是会意识到自己的无理，通常会端着好吃食来求和，她娇憨的模样仿佛就在自己眼前。想到这里，殒奴突然笑出了声。

　　终于…晨钟响起，殒奴推了推一旁睡得迷迷糊糊的陆幽幽： “起来了，可以走了！”

　　陆幽幽和殒奴从酒缸里钻出来，天已经泛亮了。殒奴从酒缸里跳出来，陆幽幽紧接着跳出来。殒奴穿好破烂的棉衣，身体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呼吸到新鲜空气，陆幽幽伸了个懒腰，觉得死里逃生真是好事。
　　殒奴也深吸了几口气，对陆幽幽开口道：“出了坊市，我往东，你往西。”
　　两个人肩并肩走着，到了坊市口，这里有一口水井，水井旁边的木桶还有半桶水，水里有冰碴。殒奴蹲下，将手伸进刺骨冰冷的水桶里。
　　“你干嘛！”陆幽幽阻止。
　　殒奴捧着带冰碴的水，洗了把脸。
　　“洗掉血迹，不教人担心…”殒奴随意的用袖子蹭蹭脸。
　　陆幽幽心中又是一阵抱歉。
　　“我走了。”殒奴转身挥手要走。
　　“慢着！”陆幽幽喊住殒奴。
　　殒奴转身看着她，陆幽幽伸手，递出一个粗布包裹。
　　“这是你的。”
　　殒奴打开，里面是那只自己拼了命维护的月宵木钗。殒奴本以为这个已经在混乱中丢了，却不想陆幽幽一直拿着。
　　殒奴冲着陆幽幽露出笑容：“谢了。”
　　望着殒奴远去的身影，陆幽幽有些感慨，殒奴自始至终都未同自己笑一下，而此刻，他拿到这个木钗，竟然冲自己笑了。陆幽幽轻叹，无论这个木钗是送给谁的，她都是个无比幸运的女人…

　　此刻已是正午，殒奴站在青梧苑庭中，阳光洒在他身上，和煦温暖。他怀中揣着那个粗布包裹，里面包着那支月宵木钗，他心中忐忑，买的时候只觉得她会喜欢，可看到她，又担心她会觉得这个木钗廉价。
　　正想着，嗔儿带着府中的郎中进了内堂，不多时又出来了。
　　殒奴见状，忙拦住嗔儿，有些担忧的问她：“小姐可是生病了？”
　　嗔儿白了殒奴一眼：“小姐昨日只用了早膳，昨晚被你吓，挨了一夜冻，今早被你气，早膳午膳都没用，这不刚刚胃脘痛症犯了，郎中开了方子，准备熬药了。”
　　殒奴低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行了，小姐说了，你别站着了，去换洗一下，她吩咐人熬了姜汤给你驱寒，吃食也都给你备下了，都在向暖阁里了。”嗔儿说完，撅了噘嘴，故意撞了殒奴一下，转身离开。
　　殒奴愣在原地，心中千回百转，只觉得有一股柔软的气息，传遍自己全身，这气息蜿蜒着，钻入他的心脏，将他的心脏狠狠拉扯着，她痛在身上，他痛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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