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狐狸精那些年

　　我这一颗小狐狸心凛然这么一颤，挤眉弄眼地同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冲他退了退手，意为:老兄，你丫快走吧，别搁这儿害我了！

　　这小驴仙见我这个动作，也不晓得他理解为了什么，但见他欢欢喜喜地一蹦一跳地蹦到我面前，大喝一声，“嘿，阿浮，你在干嘛呀？”

　　我只觉这脑袋翁然一声，闭了闭目，一张俊脸上写满了视死如归的大义凛然。

　　我缓了缓气儿，甫一抬首就见棠玉逼了过来，倨傲挑着一双细黑的秀眉，不怀好意地将我望着。

　　我此番聪明的很，一抖衣袖行礼作揖，甚乖觉道:“小妖阿浮见过棠玉公主，拙眼未见公主前来还望公主恕罪。”

　　棠玉扭了扭水蛇腰肢，睨眼将我上下一打量，阴阳怪调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竹鹤楼那被子契仙君抛弃了的不知事的小贱婢啊，你可知这是什么地界？也是你一只小妖可以踏足的？”

　　我心下将她骂到了祖上十八辈，心想你没看清我是谁？那你过来干嘛呢？还贱婢？你这前缀挺老长啊……可这面上仍赔着笑，但又一想，丫谁欠你了？于是倏然将腰杆挺得板板直，沉了沉面，回道:“棠玉公主说话不妨客气一点，毕竟这是九重天宫，你我都是客，何必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关于这棠玉公主我也是听那小仙姑稍稍提了一嘴子，说是近万年前东海还呈鲛人蛟龙两分之势，后来鲛人族日益壮大，很是看蛟龙族不大惯，遂三番两次挑起战争，不是你挠我一下，就是我扇你一巴掌。

　　可鲛人族虽是壮大了，但人蛟龙族他也不是吃素的，两族对峙了几千年，谁都没讨着过便宜。

　　直到蛟龙族的三公主棠玉出海游玩，恰被鲛人族钻了空子，抓走了。

　　两军对峙之时，鲛人族将棠玉五花大绑送至军前，这般千钧一发之际，却是子契神兵天降，不仅救下了棠玉，更是带领蛟龙族一举歼灭鲛人族。

　　这里需要注意一点，这天降的仅子契仙君一人尔。

　　原是公主被抓走当日，蛟龙族龙王便直冲凌霄殿，宣誓只要天帝出兵帮他们平息战争，他们永世效忠天族。

　　棠玉也就自此爱上了子契，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爱得何其感天动地，唯独没感动子契。

　　“呵。”棠玉面上红鳞乍隐乍现，我不由得一骇，气势登时弱上个两三分，但还强迫着自己输人不输阵。

　　一旁的小驴仙神情甚是丰富，我见他激动之余又带着几分懊恼，就差当即售卖瓜子板凳了。我寻思着，他那几分懊恼，就是在恼他没带瓜子板凳，以至于看戏都看不舒服！

　　棠玉手中幻出粉纱蛟绫，一声冷嗤，道:“此处虽的不是我们东海龙宫，此处虽的也无甚特别，但此处却是我姨母言山夫人的清池阁。”说着目光陡然狠戾，扬臂又道:“子契哥哥可管不着这儿。”

　　又来了。我护住头蹲下， 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该说些什么，“你不能打我，我是子契仙君的人，你打了我他会讨厌你。”

　　棠玉扬起的手一顿，继而俏丽的面皮上又挂上一抹冷嗖嗖狠戾戾的笑意，“一个被抛弃的婢女还不至于破坏我同子契哥哥的关系。”

　　棠玉扬鞭欲挥，小驴仙见此忙不迭掐了一个诀，遁了。

　　吾心甚凉。

　　虽的我同他不过是一起八过卦的交情，但何至于逃跑不能带上我一个？

　　电光火石一瞬，一记华光闪现正击中棠玉手腕，棠玉手腕受力“嘣”地就将粉纱蛟绫甩了出去。

　　棠玉狠戾朝天上那处一望，我亦惊喜朝天上那处一望，却见是一身水蓝衣袍的子契仙君。此时他正踩着清清爽爽的云头，一脸不清不明的情绪，总归瞧着不很欢快。

　　棠玉霎时憋红了眼眶，手上被仙法击中那处已然泛起艳丽红鳞。

　　我也不晓得她是疼的还是委屈的，但总归我管不着这些。

　　我一心只寻思这子契仙君是个什么意思？他为何又要搭救于我？若是硬要扯个悲悯众生的由头的话，我以为，还是将我从这众生里头除名更好。

　　我这厢正思量着，但见身侧又一道灰光闪现，却是小驴仙现身，抓起我又遁了。

　　“不好意思啊道友，自个儿逃跑习惯了，逃到一半才发觉把你落了，这不又来寻你了。”小驴仙一个仙遁遁出许远，阳光灿烂地冲着我露出满满一口大白牙，说的是表示歉意的话，可面上却无半分抱歉的神情。

　　我不好承他这声抱歉，只打着哈哈致谢，头往云头下一探，却见云下仙气蒸腾，热闹非凡。

　　一只红灯笼“咚”地撞到了我额上，我一个痛极坐直了身子，却见这处上空悬着更多的红灯笼。

　　“这是哪儿？”我拍了拍小驴仙。

　　“可不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威虎星府么。”

　　我一阵欢喜，又紧赶着拍了拍他，道:“道友，我们赶紧地下去吧。”

　　我满心欢喜难以自抑，仿佛已经看见自己羽化成仙时的模样了。

　　然我却是落了个大大的失望。

　　“姑娘真不好意思，仙丹红包方才已经派完了，不知姑娘可对灵气红包感兴趣？”这红彤彤的小仙使满面笑意。

　　灵气？却不是来得更直接？我瞬时点头如捣蒜，这小仙使甚大方，一来就给我派了一把子红包，甚慷慨道:“这灵气红包准备的却是多，姑娘若喜欢不若多拿些去。”

　　我激动地双眸含泪，从善如流地又从他手中多拽了几张，道:“如此，便多谢仙子了。”

　　小驴仙却是满面不屑地睨着我，道:“当真是穷乡僻壤来的小妖，不过堪堪几年的灵气置于激动成这般模样吗？”

　　我对他的尖酸说辞置若罔闻，只一溜烟闪出威虎星府，双手合十拜了拜天，这才毕恭毕敬地打开红包。

　　第一个，一年灵力。第两个，一年灵力。第十个，还是一年灵力。

　　我十分泄气地颓在墙角。

　　面如死灰。

　　“这群神仙也忒抠门了，大喜的日子怎的不多来点？” 语气恹恹。

　　小驴仙却甚不在意道:“这有何不理解的，左右这神仙们不缺这点灵气。这东西跟糖果子一样，就图个喜庆。根本就派不出去。散了宴后，全都落洒扫的仙童手里，他们也不会在乎。”

　　我吃了灵气，却无半分奇异感觉，不免得更失落了些。

　　“道友是要修仙？” 小驴仙发问。

　　我恹恹将他一望，多新鲜啊，不修仙我来这处旅游散心来了？

　　遂点了点头。

　　小驴仙却是锁着眉摩挲着下巴上隐隐胡茬，做一副思考状。思忖半晌还是无奈地摊了摊手，道:“修仙讲究个仙缘，有仙缘的三五百年就能修成一个不大不小的仙，没有仙缘的三五千年也无望飞升。”

　　我想到了柳树爷爷，他老人家成精近万载也没能遭一道雷劈，我又想到柳树爷爷说我是只有仙缘的狐狸，难不成我即将成为三五百年就成仙的典范？

　　我道:“柳树爷爷说过我是只有仙缘的狐狸。”

　　“柳树爷爷？”他凝眉，又道:“听着甚耳生的名字，他在哪家仙府司职？待我得了闲暇想去拜会拜会，居然能算出这老天爷都算不出的仙缘，着实厉害得很。”

　　他说的很是随意，但我却听得一愣，老天爷都算不出的仙缘？丫的，柳树爷爷诓我！ 他自己都没飞升成个仙呢！

　　我以袖掩嘴一咳，支吾道:“咳……月神宫驻极东仙洲办事处。”

　　他一副大惑不解模样，“诶？”

　　我呵呵一笑，“私立的私立的，你自然没听过。”

　　说着抓起红包，装模作样地又吸上两口。

　　许的是灵气吸食地忒生猛了些，一股凉气在我腹间乱窜，我捂着肚子问了茅房所在，小驴仙随手那么一指，我便化一阵流风疾疾去了。

　　一番酣畅过后，我可算是晓得这天上的东西可不是乱吃的，将将出得茅房，尖尖耳朵这么一抖却是不小心又将别人的谈话拾了来。

　　“仙君你坏，你要是再这样人家就不理你了。”

　　一瞬酸倒了我的牙。

　　“嗯？我有很坏吗？”极低极暧昧绵缠的男声。有些耳熟。

　　阿浮其妖，就爱行这等大运。可这青天白日的，我也不好独自欣赏这出戏，遂提着脚尖，屏着呼吸就要离去。

　　若我运气足够的好，那待我邀小驴仙前来时，这出戏大约摸就要开唱正文了。

　　我这猫步将将一点地，就闻女声传来:“当然啦，仙君最坏了，人家才不要理你呢。”我撇了撇嘴，你要真觉他坏，你该给他两嘴巴子。

　　又闻:“既然姑娘不要理我，那我还是识趣些，自己离开吧。”

　　我如雷打般一滞，这轻佻放荡且清脆清晰的声音，不是书神青湘还能有哪个？

　　不过他此番的走却不是调情的走，而是说走就走的走，因着我这扭头一探，恰逢青湘瞬移而来，他拎着我尚为人型的脖颈，笑问:“若本仙没发现，你打算偷听多久？”

　　我三指指天，认真道:“我对着月亮发誓，我是不小心听到的。”

　　他笑得神秘莫测，我全身寒毛林立，又道:“真的，我对着太阳发誓。”

　　他却是不搭话了，只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直勾勾瞧着我，我被他瞧得直发毛，又是想到那读心之术，心下难免有些惶惶，眼神也不禁有些躲闪。

　　我寻思着，这读心之术委实没有人道，若修为高到一定境界，便能逮谁读谁的心，我娘嘞，这得多恐怖？

　　这天天走外头，跟裸奔有个甚区别？

　　一想到裸奔我悚然一惊，颤悠悠将他一望，诚实问:“仙上可会读心之术？”

　　他先是有些意外地圆了圆眸，继而细细将我一打量，轻笑出声。

　　你笑，笑个鬼呦，谁还不会笑了？笑得这般颠倒众生，当我阿浮亦如那般肤浅么？可笑。

　　笑了片刻他反问于我:“会又怎样？不会又怎样？”

　　呵，跟我玩高深？会，那你就知道我现在在骂你，不会你就不知道呗。

　　我瞪着一双圆溜溜狐眼将他真诚望着，他显然一副不会读心术的形容，还是那般浅浅笑着。

　　高深莫测莫测高深，这神仙们没一个敞亮人。

　　我嘿然问:“仙上可知我方才在想什么？”

　　他道:“我自然知道。”

　　我心下一骇，瞳孔骤缩，干干问:“仙上可否说说？”

　　却见他摸了摸后背，递上一只热乎乎的大红包。

　　我瞅着沉甸甸的样子。

　　眼睛登时一亮，就闻他道:“可是你想要的？”

　　我双手接过，连连点头称是。

　　这青湘仙君若不是时时刻刻想扒我的皮，到底也能算上是个贴心神仙。

　　我这一腔感激之情恰如滔滔江河绵延不绝，这刚表了一瓢子的情，就见小驴仙遥遥冲我挥手，我颇为难将青湘仙君一望，他颔了颔首，我欢喜离去。

　　我急蹬蹬跑到小驴仙跟前，他拉过我神秘问:“你同书神交情不错？”

　　我一滞。那可不是，过命的交情呢，不过交的都是我的命还有我的皮。

　　我道:“确然如此，如果他不要扒我的皮，兴许还能更不错。”

　　小驴仙思了一思，疑问:“扒皮？不能吧？”

　　我郑重地颔了颔首，“如何不能？”

　　我寥寥数语就将我同青湘仙君天庭初遇大概讲给了他，尽量保持公平公正，丝毫不偏袒他，也不偏袒我。

　　小驴仙打了个呵欠，噙了满目泪水，对我道:“你这一说也忒不知趣不领情了，分明是书神仙上几次三番救护于你，你却还逮着他的一个小小玩笑以小人之心度之，阿浮，你这般领悟力这般心胸，终是难修为仙啊。”

　　我反驳:“一个小小玩笑？他可不止开过一次玩笑！左右里他开玩笑时都可认真了！”

　　他道:“认真？那容在下问一句，您老被扒了几回皮？”

　　我一憋。想到这书神青湘却是待我不错，且他好似是挺喜欢开玩笑。

　　难不成，我真是小人之心？

　　我讷讷将小驴仙一望，他却是蓦然醒悟道:“高明，那柳树爷爷当真高明。你小小一只阔耳狐，竟与书神仙上有这般缘分，这可不正是仙缘么？”

　　他双眸一亮，激动地攥住我的手腕子，“阿浮，那柳树爷爷此时在何方？我倒真要去拜会拜会了。”

　　起身理了理衣袍，掸了掸褶皱，难掩兴奋与我道:“我可是穿得得体？不成，我得换件衣裳。”

　　我又是一默。

　　觉得小驴仙所言很是。

　　柳树爷爷头一回说我有仙缘便是在我初登天宫之前，他还说叫我千万向东，彼时我是认为自己摸错了路才落到青湘仙君手中，其实，我那时跑的正是东之方位。且回仙洲之时我被养得白白胖胖，一点儿也不像受了苦的。

　　柳树爷爷再说我有仙缘就在今日，确实，南天门外若不是我厚着脸皮扒住他，我又如何能入得这威虎星府，得他赠与我的一袋仙丹？

　　且细来说，我与他还真真是有道不完的缘分，正譬如我无论在何时何地何种境况，皆能逢着他行那，咳，不可言说之事。

　　仙缘一说，当真妙哉。

　　柳树爷爷其妖，当真诚不欺我。

　　我亦爬起身来，抖了抖裙摆，“行吧，太阳星府走着。”

　　他却是步子一顿，笑脸一收，正经与我道:“等等，我家君上唤我。”又道:“先行一步，那柳树爷爷，我日后得空再去仙洲拜访。”

　　我甚纳闷:“你如何听得见你家君上唤你？”

　　小驴仙道:“君上法力高深，自然是想感知我在哪里就能感知，想什么时候唤我我就能听见呗。”

　　我惊:“法力高就成？”

　　他嫌弃将我一瞥:“当然不成，这种涉及隐私的感知必须得仙契连接，君上给我种了仙印，我们就形成了一种亲密关系，他自然可以感知我之所在了。”

　　涉及隐私？我又问:“所以，读心之术根本不存在。”

　　小驴仙摆了摆手，丢下句，“寻思什么呢你……”，幻作一只灰毛驴，哒哒奔着张果老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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