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桐初引》

　　突然接到姐姐的电话，初雪第二天就回了琉城。

　　连和郑新桐都没有来得及会一面。

　　姐姐找来店里，和初雪说姐夫在生意上亏了很多钱，初雪看着骤然苍老的姐姐，蜡黄的脸，顶着一头干枯的齐耳头发，发根部位一截黑，发尾一截枯黄，泛白的嘴唇上附着不少干裂的死皮，她的生活状态已然标明在两截颜色的头发和干燥的嘴唇上。

　　她三岁的儿子铭铭和姐夫一样，体型瘦小，巴掌大的脸，此刻正像孙悟空一样在餐厅里爬上钻下撒野，服务员不敢训斥，只得安排一个人专门盯着他。

　　婚姻是坟墓，很多已婚女人挂在嘴边，此刻就是写实。

　　姐姐比初雪大八岁，也曾是纤细的身段，白皙如玉，及腰的秀发，慢慢的，蜕变成眼前的中年妇女的模样，生活的沧桑，全在眼神里。

　　她当初婚嫁的热情，真实存在过吗？能不能憎恨姐夫呢？初雪顿觉心里某种东西在慢慢塌陷。

　　婚后初霁夫妻俩一直口角不断，初雪从来没听过姐姐口中关于婚姻幸福的细节，仿佛婚姻的真相就只剩满目疮痍。夫妇不和，婆媳不睦，幼子未成年，青春不在，父母双亡，生意亏损。

　　能恨吗？

　　毕竟初雪只心疼自己的姐姐，初霁只剩下她，可以说说苦处。

　　“他动手了？”初雪问。

　　初霁的脸快低垂到桌面上，头发遮面：“没打我，就说着说着就激动了，掐住我脖子，他经常说要杀了我和铭铭。”

　　初雪听了这话气愤得一阵眩晕，沉默了一会，才发声：“这还不算动手吗？”

　　“你听我发发牢骚就行。”初霁怕极了初雪贸然出手，去教训她老公，把事情弄得无法收拾。

　　“爸爸留给你的钱呢？”

　　“都给他补窟窿去了。”

　　姐姐面如死灰的样子，令初雪的心一寸寸往下沉。初霁从结婚起，她的各种不幸福，像一个无底黑洞摆在初雪面前，不知道怎么才能填上。

　　“铭铭可以上幼儿园了，你出去工作吧。有点收入，你在那个家庭里也能稍微有点地位，而且你也需要钱。”初雪不过是老话重提，但初霁没有一次听进去的。

　　家庭妇女的迷茫涌上初霁的脸：“不知道能干什么。”目光犹疑，不自信。

　　“餐厅给你吧，但是林薰不能辞退，你需要有她这样得力的店长，她也需要这份工作。”初雪只思考了一秒钟，就决定了。她想着自己年轻，才踏入社会，还可以凭一己之力去闯荡。

　　“你怎么办？”初霁的眼圈红了。

　　初雪：“我，可以去找工作呀，还可以找个好归宿，很多路可以选。”

　　初雪把面前满满一杯摩卡，一口气喝完，从嘴，喉咙，一直苦到胸口：“走吧，我送你回去。”

　　初霁挽留初雪在家吃过晚饭再走，刚好铭铭的爷爷奶奶回老家有事去了。初雪也想和姐夫会个面，不料一直等到很晚他都没有回来，差不多十点半左右，铭铭都睡着了，初雪准备回家，姐夫却回来了，一脸横肉，不知道以为是干屠夫的。

　　初霁和姐夫进屋交谈着什么，初雪一直在客厅等。卧室传出来的的交谈声逐渐变成了吵闹声，门霍地打开，姐夫拿了袋衣服，火速往门口走。

　　初霁跟出来，带着哭腔：“这么晚你去哪？不准出去。”

　　“你管得着吗？”姐夫没好气地朝她吼。

　　初雪站起身来，走上前，他俩都出了门口了，骂骂咧咧的，进了电梯。

　　初雪回转身入铭铭的小房间看了一下他，再拿了包关好门跟下楼，没有看见他俩的人影，在小区里转了一圈，又走到小区外面的路口，才看到姐姐和姐夫在那拉拉拽拽，争吵不休。姐夫竭尽全力地羞辱着初霁，引来不少路上的行人围观。

　　初雪再也无法忍耐，冲过去抓住自己的小挎包试图用长金属链带去抽打姐夫，可是被初霁摆手制止。

　　初雪停下冲动的手，看着姐姐像疯了一样揪住姐夫的衣服嚎叫：“不准走，不准去。”

　　“你这个疯子。”姐夫咆哮如雷。

　　“我求你。”初霁的膝盖软软屈下去，跪在他脚边，死死拽住他。周围的人一片哗然，然而没有人敢上前劝架。

　　初雪顿时觉得天旋地转，眼泪夺眶而出，再一次不管不顾走上前，指着姐夫的鼻子说：“你今天不回去的话，我废了你！”

　　“你走，不用你管，你别插手。”初霁推初雪的腿，让她走开。初雪真是恨极了姐姐的软弱，边上的人指指点点，令她的脑子炸开来嗡嗡作响。

　　姐夫知道初雪一直在练剑术，而且他一直觉得初雪闷闷的，却是个刺头，所以还是回家了。初霁坚持让初雪回家去，她只得转身离开。

　　回到家，她像魔怔了一样瘫坐在沙发上，东西吃得少，话也说得少，好几天才打起精神。

　　她告诉林薰：“餐厅转给我姐了。”

　　林薰也不问多的，爽快地安慰她：“好在你还有这个小窝，不至于流浪。不怕，你还有青春和美貌，才气。”

　　“凌引说我过几年就老了，我觉得我这几天已经老了。”初雪张开嘴，林薰便给她喂一颗瓜子仁，她伸手，林薰便把暖蜂蜜水递到她手中。这蜂蜜，是林薰的妈妈在乡下为初雪弄到的。

　　“这不叫老了，这叫经历风雨，你就快看见彩虹了。等下我下楼给你买包彩虹糖，你先尝尝甜头。”林薰甜甜笑着，手指灵巧地剥瓜子壳，把瓜子仁都聚到一个小碟子里。

　　初雪吃着现成的瓜子仁，不由地也笑：“糖也没你的嘴甜，白天哄客人，晚上回来哄我，将来哄男朋友，不得了。”

　　林薰一本正经：“我靠嘴甜行走江湖，于是遇见了你。”

　　“以前你说羡慕我，觉得我的生活就像杯热巧克力，现在才知道，是杯苦咖啡。”初雪笑。苦涩就像这个季节的潮湿，令人从头到脚都不舒适。

　　林薰：“谁知道呢，没有人会一条路走到黑。”

　　初雪：“你再累再辛苦，回到老家，吃上爸妈做的热饭热菜，听着他们的唠叨和嘘寒问暖，就会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嗯，你说得对，但是你还有我，初雪。别陷进负面情绪里，再不济，我们还有健康的身体，有家，有朋友。你还有对你好的沈阿姨，她也是你的亲人，你还添了个哥哥啊，小鹿男。”

　　“他们对我好，我也不能丢了分寸，越界了就招人嫌。明天我出去找工作。”

　　初雪凭着外形条件和工作经验，很快被一家化妆品公司聘为市区销售经理，刚好总公司在广东清岩，回总公司开会培训，能顺便探望沈阿姨。这亲情也会上瘾，初雪打开心扉接受了沈阿姨的爱护以后，逐渐心生挂念。

　　刚上岗，她每天忙得像陀螺一样，要学习的东西太多，没有时间再和郑新桐默契地同步生活，游戏号也渐渐废了。有些事，果然是满足了温饱之后才能思考的。

　　最累的时候，她和林薰说：“我不想谋生，我只想生活。”

　　林薰的想法也是如此。

　　两人相互依存，也多亏有林薰在身边，她这么会照顾人，每天早晨的早饭做得妥妥当当的，下班回来还把房子收拾了，把衣服都烫好了。初雪咳嗽几声，她便会煮一锅胖大海水，帮她的水壶装满。初雪愁容满面时，她就安安静静地待在初雪看不见但是叫一句就能听见的地方。初雪高兴时，她就多做几样菜等她去店里吃。

　　忙了几个月，十月份，初雪因工作出色被调往广东清岩总公司。

　　林薰与她一同前往，她也想去大城市看看。初雪把餐厅交给初霁没多久，就被转让出去了，所得的钱，都拿去给姐夫还债。林薰干脆辞职，跟初雪一同离开琉城。

　　清岩，似乎注定与初雪有着不解之缘。

　　初雪上班的化妆品公司离凌颐的时装门店不远，有一天她带林薰去店里玩时，凌颐一眼看中了这个剪学生发的圆脸爱笑的淳朴女孩，把她安排在店里上班。

　　沈阿姨让初雪在家里住，说反正凌颐一个人住在楼上，凌引的房间基本上空着，他自从搬进清水湾，就不在这边留宿。初雪借口说距离上班的地方太远，不方便，还是住在公司安排的宿舍里好些，婉拒了她的好意。

　　凌引很生气，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一幕，也是为了住宿问题拧巴。两个人在凌颐的店里争执不下，凌颐提出折中的意见：“化妆品公司的宿舍那都是底层员工住的，表姐和她们住一起也不合适，怎么说也是堂堂一经理，何况还带着林薰一起，会招人闲话。凌引，你朋友那么多，去帮忙找找空房子便宜租给表姐，离上班近的。”

　　初雪：“我也是想租个房子，还没找到合适的。”她和林薰不是没有去看过房子，近的太贵，便宜的太偏远，要转车才能到，真不是个容易的事。

　　“凌颐，你总算有点智商了！这钱你工作室出啊？”凌引打开手机，翻通讯录。

　　凌颐睫毛一飞，冷笑：“出就出，表姐又不是外人。”

　　初雪给他们俩一人沏杯茶：“你俩为我的事斗嘴，我五官疲惫，这钱我出。”

　　“既然五官疲惫，那还较劲什么？就等这位老板给你安排妥当，你听吩咐就行。办这些事，她灵精得很。”凌引一句话堵过来。

　　凌颐：“新桐家也有房子在这一段吧，我记得是天御公馆，两室一厅，电梯房，小区的绿化还不错，很合适。不过已经有租客了，我不管，凌引你得想办法搞定这事。”

　　提到郑新桐家的房子，初雪的心跳了一下。

　　凌引马上拨通了郑新桐的电话。

　　凌颐小声说：“这钱，我工作室给。”她拼命向林薰眨眼睛。

　　林薰不是不明白，凌颐想给初雪解决住宿问题，但是她更清楚初雪的个性，绝不可能接受这番好意，于是微笑着说：“老板，这房租我也要出一份子的，不能让初雪一人承担。店里别的员工也没有这个待遇，我初来乍到，也不好意思与众不同，就是给你添麻烦了。你帮我们找到房子就是帮了天大的忙。老板人美心善，帮忙安排了工作还帮忙找房子，定会财运亨通。”

　　林薰一番话说得凌颐一下子找不到话回答，咯咯咯咯地笑，银铃般的笑声，对眼前这个面相甜美说话得体的新员工满心欢喜。初雪垂头沏茶，暗暗与林薰会心一笑。林薰把一只茶满的水晶茶杯双手端至凌颐面前。凌颐轻巧接过去，晶莹的杯体和她粉樱的指甲相映生辉，说：“以后，在店里叫我老板，出了店门，叫我凌颐。”

　　最后，以低廉的价格租下郑新桐家的房子，缓解了初雪的经济压力，但欠了个大人情。

　　不知道他们怎么让中介公司把现住的租客赶出去的，初雪要补贴钱给郑新桐，他拒绝：“我要是收了你这钱，凌颐怎能放过我？能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三天后，初雪和林薰拉着行李箱搬进去。房子都已经整理干净利索了，家具都很新。

　　初雪第二个月转完房租款给中介公司的收款账户，又特意打了个电话给郑新桐。她再一次提出涨房租：“低于市场价好多，跟白住没区别了。”

　　郑新桐说：“你安心住，我不全是为了你。单凭郑家和凌家的交情，这房租我都不该要，是你死活不肯。这事就到这了，你再为这事纠结，我生气了。”

　　初雪也不好再坚持这事，只能顺了他的好意。

　　凌颐和林薰很合得来，林薰很精准地把控了朋友和老板之间角色转换的心态，她一向都很有分寸，知道自己的位置，让人相处很舒服。以前，她也是这样成为爸爸店里的得力帮手，自己的闺蜜。凌颐是个豪爽的性子，没有什么杂心眼儿，有时候心直口快说了语气重的话，林薰也很懂得自己消化。完全不用担心她们俩的相处。

　　逐渐的，凌颐有时候都不回家，下了班开着车直接奔天御公馆，久而久之，三个人的感情一路升温。

　　凌颐在这留宿，初雪把房间让给她睡，自己睡沙发。

　　凌颐很纳闷：“姐，我觉得你不是个正常的女人。你这么介意和别人共一张床，将来怎么结婚？”

　　初雪：“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一天早上，三人从小区出来，凌颐开车送初雪去化妆品公司。

　　上班时间都豪不例外地车道拥挤，堵在路上凌颐心急火燎的，一会儿隔着玻璃窗往外爆粗话，一会儿对着镜子补妆，口红抹了一层又一层，红得滴血。交警大清早的在路边执勤，一个个英姿飒爽。

　　凌颐突然摇下车窗，瞄了瞄路边一个海拔最高的年轻交警，瞬间换了一副盈盈含笑的面孔，悦耳的声音从她红艳艳的嘴里飘出去：“哇，好帅！狙击心脏的帅！一大早运气这么好，心情这么愉快。”

　　凌颐说罢，自然地撩拨一下头发，从包里掏出香奈儿的散粉盒打开，轻轻左右晃一下照了照脸，低头往脸颊扑粉，继而抬起头又直勾勾瞄着那个交警：“你们说我轻轻碰一下他，会怎样，会不会要我嫁给他。”

　　坐在后座的林薰吃吃地笑。

　　副驾驶座位的初雪没好气地说：“撞交警，活腻了，能换个搭讪方式吗？”

　　车道缓缓通行，凌颐与帅哥擦窗而过，令她激动了几天，仿佛被她逮到上神下凡到的场面。

　　没过多久，凌颐又遇上他在路边执勤，还真故意违章停车，等着他过来开罚单。

　　这样，这个妖娆又古灵精怪的凌颐小姐，成功与他攀谈了几句，他的姓名，楚昀。从此这个名字便成了她心里最帅的字眼。值得吗？只为了知道他的名字，其他一概不知。

　　这样荒唐地追一个男人，初雪想都不敢想，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但是凌颐说：“活得正儿八经，爸妈又不会发奖金，更不见得就幸福。”

　　林薰“

　　——你会不会突然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这一句《好久不见》的歌词，很多人都喜欢，包括小店老板。好几个主题餐吧都把这句歌词刷在墙上、菜单页上。

　　初雪第一次带林薰参加这一圈人的下午茶聚会，木咖啡桌上便印着这句歌词。

　　初雪许久未见郑新桐，游戏也停了很久，想来当时的交集，更像是虚幻。只有打量着住处的一桌一椅，才觉得仍和他有关联。她刻意穿上凌颐送她的大衣新款，她的皮肤天生玉白无暇，脸上一颗痣都没有，妆容仅仅是描眉画唇，有点好气色，就明艳动人。

　　都是抽了空出来坐坐，连凌引的前女友伶俐都跟着凌颐一起来了。初雪带上了林薰。阴差阳错的，林薰坐到了陆麒身旁，凌引坐在初雪和凌颐的中间。

　　伶俐酷爱秀出身材，天暖的时候露腿，冬天外套里穿紧身的毛衣裙，胸口圆润，腰和鞋跟一样，细细的，像随时能折断。瘦了不少，不知道是失恋了胃口不好，还是像改头换面。

　　凌引见着这前女友，紧蹙的眉心，一直没舒展过。

　　“你们俩不是一直合不来吗，什么时候关系变好了？”陆麒也很奇怪。

　　凌颐诡笑：“伶俐把凌引甩了以后，就变得可爱了，不讨厌了。”

　　凌引不说话，眉心像有一团火，不时地用手摩挲额头。

　　“是你哥不要我了。”伶俐说得直白。

　　凌引长嘘一口气，不屑搭理这两个女人。

　　“他，心里住着一个人，他们那些年追过的女神，但是女神不喜欢他。”凌颐一直不怕死，什么都说。

　　女神，兰茜。

　　提到她，郑新桐的表情也有细微的变化，眼神晃了晃。这么多人中间，初雪仍旧觉得他，最亮眼。或许他哪都不算最漂亮的，但是他的眼神，他的神采，简单的一个动作，就是会让人想多看一眼。

　　凌颐突然话锋一转，转到初雪身上：“表姐，你的条件也是校花那一号人物，你谈过几次恋爱？有没有和很棒的男人拍过拖？比如新桐、楚韵这一类的男人。”

　　初雪的心跳了一下，感觉郑新桐的目光一下就过来了。她避而不答：“怎么很久没有看到莉香和瑛瑛了？”

　　“凌引不待见的人，就会消失，他有毒！那天在白鹭湖玩的人，除了在座的，其他都滚蛋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哪里惹到他了。凌引，我们要不要讨论一下？”凌颐的嘴相当快，像机关枪一样。

　　“你问你旁边的。”凌引横了一个眼色，凶巴巴的。

　　“你哥决定的事，还有什么好讨论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伶俐马上终结这个话题，又偷瞄了一眼初雪，还有新桐。

　　难道和新桐也有关系啊？初雪留意伶俐的眼神变化，心里起了个疑问的泡泡，随即又自己戳破了，新桐这么冷淡的人，怎么可能多管闲事，而且连凌颐都不知情，他更不可能知道。

　　突然，凌颐敲了一下桌子大叫：“伶俐，你有什么事瞒着我？说出来，现在，马上。”

　　“我说你是不是要把咖啡店变成酒吧？”凌引对她的咋咋唬唬极不耐烦。

　　伶俐强装镇定：“哪有什么事瞒着你，没有。刚才不是说到初雪谈过几次恋爱的事吗，我们现在的话题是这个。”

　　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聚到初雪脸上。

　　“一次。”初雪如实回答。她也不想再翻白鹭湖那晚的烂帐，既然被清出这个圈子了，就没什么好讨论的。她对凌引有一丝感激，他终究是嘴硬，心跟明镜似的，做事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伶俐冲初雪微微笑了一下，感激她没有翻旧账，但是她又从骨子里对初雪不服气。脸色忽明忽暗，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才能舒畅。

　　“太少了吧。”凌颐狐疑地望向初雪，寻根究底：“不过稀有代表深刻，是不是刻骨铭心？”

　　初雪浅笑：“我对爱情没有向往，我只喜欢一个人呆着。”她故意对她的后半句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如她所愿，郑新桐顿时投过来一个晦涩的眼神。

　　“发展到哪个阶段了？”凌颐身子前倾，侧着头冲初雪挤眉弄眼。

　　初雪不接她的话，充耳不闻。

　　“让人觉得有机可乘的漂亮女人才是真正的尤物，你浪费爹妈给你的颜值，没有女人味。”凌引胳膊撑在桌面上，端起咖啡小喝一口。这一举动，完全遮挡住凌颐望向初雪的视线。凌颐坐正身子，拿桌上的东西吃。

　　初雪不置可否地仍旧挂着浅笑：“凌引，我不像你，你随时都散发着一种危险气息：你可以迷恋哥，但是哥只能喜欢你三分钟。”

　　凌颐开心到爆：“表姐，反击给力！凌引，你就是邪恶，喜欢撩！”

　　“哪有，我被全世界抛弃了。”凌引撇撇嘴。

　　这两兄妹一见面就相爱相杀。

　　“你就是欠收拾欠揍，你就适合找个像表姐这种会武功的女人。”凌颐的话题又扯上初雪，令初雪头疼。

　　还有更头疼的。

　　凌引用胳膊肘蹭蹭初雪：“凌颐不想叫你表姐，想叫你嫂子。”

　　还未等初雪有动作，凌颐就在她哥手臂上重重拍了一下：“你想得美。”

　　这时，初雪目光与郑新桐不期而遇，两个人对视一眼，又别过头。

　　“我以为对爱情没有向往的人天底下就新桐一个，没想到奇葩也是有伴的。”凌引斜着头，伸手松了一个风衣扣，又进一步解开全部的扣子，露出里面贴身的V领薄羊绒针织衫，显出颈项优美修长。

　　伶俐投过去淡淡留恋的眼神，表情微微落寞。

　　一段感情结束，还能这样相见，坐在一张桌子吃东西，也是初雪不敢想的。她认为分手了，就该老死不相往来，或许是自己心眼小。

　　“今天陆麒特别话少，是不是坐了个美女在身边，害羞了。我们的林薰小姐，第一次加入这个腐败团体，大家要多多关照。来，我拉个微信群，把在坐的七个人都拉进来，你们也互加一下微信。”凌颐又加了一份榴莲千层蛋糕。

　　“我不进群，你拉我我揍你。”凌引满脸抗拒。凌颐才不理他说什么。

　　陆麒笑起来，眉眼弯弯，很绅士地切了一小份蛋糕放进林薰的盘子里。

　　林薰礼貌地朝他微微一笑，化了精致的淡妆，简单款的天蓝色大衣，勾勒出端庄的俏模样。

　　这一天后，七个人偶尔会小聚。聚会地点一般都是凌颐在安排，每次都不一样的地方，氛围却每次都雷同，凌引凌颐兄妹斗嘴，伶俐帮凌颐的腔。陆麒圆场，林薰默默为大家做服务，郑新桐轻易不出声，初雪只有被问话才回答。

　　初雪和沈阿姨介绍相亲的人，刘思涵，没做成恋人，但是也成了偶尔见面吃饭的朋友关系。仔细一算，她和郑新桐一直没有单独见过面，似乎还不如和刘思涵亲近，但是他的信息越来越频繁，每天晚上一定会和她说一声晚安。

　　清岩的冬天也有异常冷的几天，只有四五度，这个城市真正的寒冷来了，郑新桐的单独邀约也来了。

　　明明是普普通通的两个相识已久的人，约了吃饭，再平常不过的事，但是彼此都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藏着掖着。

　　中午，两个人在一家西餐厅见面。看得出，彼此都可以装扮过。

　　郑新桐羊毛大衣里穿着修身的西服，发型梳得立体，眼神沉静而温柔。两个人一起的时光，亦沉静而温柔。

　　初雪的衣裙是新买的，她很少穿高跟鞋，这次特意这样穿，为了让自己走路的时候更有型，补上凌引说的“欠缺的女人味”。

　　像老朋友一样，坐在玻璃窗边，面前的食物没怎么动，两个人本就是斯文人，到一起更是斯文到极致。初雪感觉自己的手心微微冒汗，她从不曾在一个异性面前如此紧张，这样的心情，只有第一次登台走秀的时候有过。郑新桐亦有些肩膀发紧，每说一句话像是想过才说出口。

　　他们俩聊的话题也窄，仅仅是相互寒暄，却似乎什么都说了似的，心上涌动着满足感。

　　像是为了给这一双喜欢下雨的人营造气氛，连天气也配合起来，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路上的行人带了伞的不慌不忙，没带伞的匆匆而过。平日里再普通的雨中街景，此时看着，那些人们身上的衣服、树木、路面、雨伞、车子，这所有呈现出来的色彩都加了一层薄薄的雾晕，神秘而迷人。前世界淡淡安宁，仿佛再多望一会，就抵达地老天荒。

　　初雪眼望着别处，郑新桐的样子却全在脑子里。他早就在她心里！只是在这一个下午，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这些心迹才逐渐明朗。不过，她也明白，“走出同一间店，回到不同的两个世界”，她和他便是如此的关系。

　　就这样过完一个下午。

　　从餐厅出来，郑新桐开车送她回去。初雪第一次坐他的车，坐在副驾驶位，平时邱瑾明坐的位置。与他这么近，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心如鹿撞。

　　等红绿灯的时候，无意间侧过头，两人眼神碰撞。他的眼神，犹如能消融冰雪般宠溺、深情。不知从何时起，他望她的眼里，悄悄有了这般温度。

　　甚至有那么一瞬的错觉，初雪担心他会不会下一秒，他就搂住她的脖子，用亲吻献给这一场浪漫的冬雨。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一天，初雪第一次发现，自己也是个等爱的女人，并且是觊觎别人的男人。

　　这种想法确切地从脑子里冒出来，令她羞耻，烦恼。

　　这一天，郑新桐分享一首歌在朋友圈，彭佳慧的《相见恨晚》。

　　——你说是我们相见恨晚，我说为爱你不够勇敢，在爱与不爱间，来回千万遍，哪怕已伤痕累累，我也不管……

　　初雪点开来，关在房间里躺着一直听、一直听。这情感炸裂的歌词在她心里澎湃，胸腔像装进了大海的波涛。

　　直到凌引打电话来：“我在楼下。”

　　“有事吗？”

　　“没事，就无聊了，想见见。”

　　“我都躺下了。”初雪想要静下心来梳理她和郑新桐之间的关系，暂时不想见任何人。

　　凌引的话简短而霸气：“给你十五分钟，下来，去兜风。”

　　初雪穿戴整齐，下楼坐进他车里。

　　“这么晚了，怎么过来了？”初雪扑烁着迷蒙的眼。

　　凌引上下打量她一眼：“今天不是你生日吗？清岩的冬天最冷一天，你的家乡下雪了，琉城第一场雪。”

　　“当然不是，我是秋天生的，你要带我去哪？”

　　“那到底是哪一天？”

　　“农历九月十九。”

　　“和新桐一个月的呀！生日的时候怎么不说一声？”

　　“当时太忙了，和林薰一起过的。你今天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新桐说入冬最冷一天，要和最重要的人一起过。没有人理我，就找你了。”

　　“他胡说的。”初雪的心一刹那跌进七彩云里，郑新桐说的最重要的人，是自己吗？

　　“真的，我中午约他吃饭，他说他约了人，亲口说出这个理由，看他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定是和女人约会。我明明比他好看，但是喜欢他的女人却多过我，知道是什么原因吗？他不声不响地就能把女人的心思猜透。”

　　初雪忐忑不安，他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吗？被他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不要！他们不是同一个剧本里的男女主。

　　突然来了一通电话，凌引有个应酬。他迟疑一会，说：“有个地方，我得先去一下，有点偏远。要不，反正出都出来了，明天是礼拜天你不用上班，委屈你陪我去一下？”

　　“你这么客气，我也不能拒绝。”初雪笑。

　　“去过酒吧吗？待会你就在车上等我，我坐会儿就出来。”

　　“酒吧我去过啊。”

　　虽然凌引再三嘱咐初雪在车上等，不要下车，但她还是悄悄溜进去了。因为她透过车窗，突然看见了一个令她胆战心惊的身影，朱阕！虽然没有看清他的脸，但是那一高一低的肩膀，仿佛抽风的胳膊，瘦小的身型，都像极了他，几乎可以确定就是他。

　　初雪当即给凌引发信息，告诉他发现朱阕的事，他没有回复，打电话也没有接听。待疑似朱阕的人和几个小青年走进酒吧，初雪尾随而入。

　　绿光森林酒吧，一个东南亚风格的光怪陆离的灯红酒绿的醉生梦死的地方。。。

　　她找到凌引所在的包间，见到了他除了郑新桐和陆麒以外的一圈朋友，凌颐口中她哥以前的狐朋狗友，有男有女。本来这些人早就断了来往，但这其中有一个凌引感恩的老朋友，刚从外地回来的李奕华，也就是凌引今晚到绿光森林走一趟的意义所在。

　　频频和凌引碰杯的那个四方阔脸，就是李奕华。泼墨一般的大刀浓眉，头发只有一层短短黑茬，中等身材，穿着黑色的短夹克。初雪对他的第一印象觉得他有点阴郁，只有在和凌引交谈的时候，眼睛才有神。

　　凌引介绍初雪说是自己的表妹，但是在场的男人都把她当凌引的女人，而在场的女人半信半疑，仍旧对着高大英俊的凌引暗送秋波。

　　眼下，初雪逼迫自己马上从与郑新桐见面的患得患失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冷静面对眼前的一切。

　　凌引对着那些妩媚如蛇的女人，嘴角勾勒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微笑。模样像极了电影里不负责任的坏男人一般，上一秒勾人心魄，下一秒不屑一顾。他仰起脖子灌进去白兰地液体，喉头耸动。室内暖气开得足够大，他早已上身脱得只剩下衬衣，领口敞开，裸露出胸口的肌肤，以及白金十字架项链，和送给初雪的那条一模一样。

　　眼前的凌引，完全不是那个和她在寸头家里吃白粥油条的表哥，也不是坐高铁过来接她下班的表哥，是在塞班岛时初雪无意间说的他的另一面。即使他一举一动风流倜傥，实则杀气腾腾，或许谁在他面前一句话不对，他就会像狮子一样跳起来。

　　初雪小声提醒他看手机信息，凌引看完以后不动声色继续和李奕华喝酒，手机搁在桌上。初雪很讨厌他这种每次一沾酒就不醉不归的架势。

　　有人往初雪手里递酒杯，都被凌引抢过来替她喝了。“我表妹等下要帮我开车，她不能喝酒。”凌引制止他们劝酒。

　　仍是有人不死心：

　　“我帮你叫代驾，来，漂亮的表妹，喝一个。”

　　“不要怕喝醉，有你表哥在呢。”

　　“既然坐到了一起，就是缘分，碰一个。”

　　“来，凌引，漂亮的表妹，Cheers！今晚不醉不归，最近的五星级酒店就相隔1公里，老规矩，喝多了上酒店睡去。”

　　“有美人在身边，冬夜变春宵。哈哈哈哈……”

　　初雪还是躲不过，接了两个人的酒杯，仅仅两杯入喉，她就有点不胜酒力招架不住了。凌引和李奕华，坐到了一起，交头接耳，酒杯碰了无数次，灌进去无数冰冷的液体。酒酣耳热，这两个人越聊越起兴致。

　　一个长得像芭比娃娃的女人，香水味很浓，走到初雪身后，附在她耳边说：“你真的是凌引的表妹？”

　　初雪点点头。

　　她又凑过来，涂着黑色指甲的纤白的手，搭在初雪的肩上，说：“我和你表哥好过，他很性感。”

　　不等初雪作出回应，“芭比娃娃”就把初雪拽到了包间外的舞池里，包间里剩下的女人，像牛皮糖一样粘着凌引。

　　初雪被刺眼的灯光、灼热的人群、震耳欲聋的音乐挟裹……这个大眼睛芭比娃娃在她面前疯狂摇摆，像一具失去控制的□□。

　　初雪很快被舞池里的男人伸过来的手惹恼了，四面八方伸过来，像妖魔鬼怪一样。她想踹人，眼睛不断在人群中搜寻朱阕的身影。

　　然而，朱阕都没见到，却见到了他那个抑郁症妹妹朱琳，夹杂在多具疯狂的□□中，机械式地抖动着四肢和头。确切地说，朱琳也发现了初雪。海鲜馆一面之缘，几乎没有正眼对视过，却都认得彼此。朱琳认得初雪，是因为朱阕把初雪误认为凌引的新女朋友，对于情敌，每一个她都默记于心。

　　忽然从背后伸过来一只手臂，把初雪揽在怀里，片刻，又松开。他的手挪到她的手腕，拉着她从群魔狂舞中抽离。凌引。

　　真是糟糕的一晚，糟透了。

　　初雪原以为和郑新桐见面之后，就合适独自呆着，循环播放她和郑新桐分享过的歌曲，迷惘也好忧伤也好，都包裹着不为人知的甜蜜。可是这短暂的隐秘的甜蜜，也被搅浑了。还撞见了朱琳，这个长着一张袖珍脸的怯生生的女人，她那桓久不变的脆弱与无助的模样，有那么一刻令人厌恶，李奕华也令人厌恶。

　　好在，凌引带着她提前走了。凌引又喝多了，初雪也饮了酒，夜深了。

　　“我叫代驾。”初雪说。

　　“我暂时不想回去，你陪我待会。”凌引看起来心情低落，眼圈都喝红了。

　　“这么晚了，这个地方有点偏，咖啡店都打烊了。”

　　“附近有酒店。”

　　初雪开车去附近的酒店开了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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