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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浪漫
从雅间出来,他们四个已是最后一拨离开的客人,服务员已在清扫收拾,准备下班。
出了海鲜馆,走向巷尾停车的斜坡。这条巷已进入深夜,街道的小铺均已打烊,连过往的行人都稀少。
凌引喝了太多酒,烂醉如泥,走路都踉跄,整个人斜斜地挂靠在郑新桐肩上。昨夜下过雨,不平整的路面有几处积水,灯影里黑洞洞的泛着光,像是这条老街上的疮痍,又像是空洞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你。
凌颐醉意熏然,本来就被朱阕逼着灌了好多酒,于是趁着酒意缠着要郑新桐开她的车送她回去。只有郑新桐和初雪没怎么饮酒,只能如此了。郑新桐开凌颐的车,初雪开凌引的车。
凌颐没走几步,就蹲在树下哇哇呕吐。她一边翻江倒海,一边扑棱着冲郑新桐挥手。初雪明白她不想让自己心仪的男人看到自己狼狈的这一幕,便和郑新桐说让他先将不省人事的凌引扶到车上去,并把凌颐的车钥匙给了他。
凌颐醉醺醺地,让初雪陪她一起回海鲜馆洗洗。
初雪张望了一下,郑新桐搀扶凌引拐上斜坡,已看不到身影了。
“不行,我这样子太狼狈了。表姐,走,陪我回去洗洗,裙子和鞋子都是污渍,臭熏熏的,车尾箱的备用衣服,我今天刚好拿出来了,走,去洗洗,再不去要打烊了。”
“别顾形象了,我用纸巾帮你擦,洗湿了会冷的,你喝醉了,赶紧回去睡觉。”
“纸巾去不掉那个味,我只是胃不舒服,我清醒着呢。我酒量好得很,我今晚要对郑新桐投怀送抱。去,快点,我们快去快回。”凌颐一把推开初雪,张开五指,插进自己的长发里,梳理凌乱的头发。
初雪不出声,拽着她一起返回海鲜馆。
昏黄的路灯下她的瘦长的影子、耳边的晚风、道路两旁零碎的垃圾、陈旧的黑黢黢的矮楼,无不充斥着令人警觉的冷清黑夜的气息。
海鲜馆也打烊了,正逢海鲜馆的阿姨在锁门,她负责驻守在店里,就住在阁楼上。
凌颐指了指海鲜馆斜对面一家玻璃门紧闭的奶茶店门口的露天椅:“海鲜馆下班了,不行了,我走不动了,想睡觉,我去这坐着,等你,你去和阿姨想想办法,我好多了,我在这吹吹风。”
初雪只得嘱咐了几句,就转身小跑过去和管事阿姨说:“阿姨,我们是刚才在店里吃宵夜的顾客,我妹妹喝醉了吐了,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拿点消毒毛巾和矿泉水。”
阿姨把门打开,让她进去:“你自己去柜子里拿。”
初雪走进大门时,突然一阵头皮发麻,不禁回头望了望。正拿出粉盒往脸上扑粉的凌颐,看她的坐姿端正,想是确实无大碍了。
管事阿姨不知临时去检查水箱里的海鲜还是上厕所去了,初雪迅速地取了东西,便快步走出去。
却只见两个社会青年捂住凌颐的嘴,正往不知什么时候开过来的停靠在奶茶店门口一辆小车上拖拽。
初雪大叫了声:“你们干什么?”
凌颐惊恐地眼巴巴地望她一眼,就被粗鲁地塞进了车里,一只高跟鞋掉落在垃圾桶旁。那一眼,是无声地冲她求救,像看见救命的稻草一般。
初雪把手中的矿泉水甩出去,砸中了其中一个青年的头。飞奔过去,拽住未关的车门,然而连带着她也被推搡进去车里。
车飞驰出小巷。副驾驶座位的正是和凌引结怨的朱阕,他回过头咧着嘴笑:“很好,凌引的女人和妹妹一起被逮住了,大满贯。不用指望凌引来救你们,马上你们就能见到他半死不活的样子。不要大喊大叫,再叫我现在就毁了你们两个。”
凌颐流着眼泪惊惧又恶狠狠地瞪着他。初雪的头发散开来,遮住了眼睛。
两个人分别被那两个社会青年用双臂像铁钳一样箍得死死的。
她们被七拐八绕地带到了这片老巷的一个废弃矮楼里。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阴暗的地方,包也被抢了去。
像看过的□□电影里的情节一般。
凌颐的一只脚崴了一下,把另一只高跟鞋也踢掉了,赤足一瘸一拐地走在肮脏、坑洼、杂物堆积的路面,伤痕累累,血迹斑驳。
初雪提出自己背她走,朱阕又咧嘴笑,一股大烟味扑面而来:“好,让她背,背着她就更跑不掉了。凌颐,你嫂子不错,原本可以自己跑掉的,却跟过来和你一起受罪。凌引这混蛋的女人缘,还真是让老子羡慕。”
初雪和凌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凌颐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滴在初雪的衣服上、颈间、肩上。初雪机警地留意着走过的路。
“我不会让你们死的,我舍不得,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我只是想让凌引那小子吃点苦头,尝尝他曾加在别人身上的痛苦。本来我也没想搞这一出,谁让老天突然让我们狭路相逢呢?他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嚣张,我妹妹看见他都不敢抬头,低着头泪如雨下,而凌引这个罪孽,却带着如花似玉的女人和妹妹出来逍遥。我的仇恨之火一下就蹭蹭地燃烧了。”朱阕咬牙切齿地埋怨,说到激动处,抬脚踢地上的空易拉罐,反手打了凌颐一记响亮的耳光。
凌颐嘴角渗血,粉嫩的脸上立刻显出五个指印,她将脸埋进初雪的头发里,泪水涔涔地流。
初雪背着她吃力地往前走,时不时被朱阕骂骂咧咧,推推搡搡。
活到这么大,朱阕是她所见的最恶心的人类。
到了。一间阴暗的屋子,像鬼片里出现的那种阴森森的屋子。
血腥味和烟酒气、潮湿的霉味、令人作呕。
凌引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一动不动。衬衣和西裤都被尖刀划得血痕交错,还有混合了醉酒的呕吐物。英俊的脸庞和一头银发也被血糊住了。
离他不远的地上横着一根锈迹斑斑的染血的铁棍。
几个社会青年坐在一旁抽烟,交流着这个社会最肮脏龌龊的语言。
凌颐止不住地像筛糠一样抽泣。
初雪的眼泪也夺眶而出。
他死了吗?初雪两腿绵软,感觉向前迈一步都困难。对死亡的恐惧,此刻又一次紧紧攥住她的心脏,双手隐隐发抖。
郑新桐被禁锢在一张木椅上,双脚被绳索束缚得死死的,双手被反捆在椅背后,口中被塞入旧毛巾。看上去衣服是干净的,没有血迹。他在看到初雪背着凌颐走进来那一刻,就开始拼命挣扎,俊秀的五官痛苦扭曲。
“不用白费力气,郑新桐。我不对你下手,是因为冤有头债有主,我找的是凌引。不要以为我怕你,我怕的是你那青梅竹马的女朋友,比你家权大势大很多倍的邱家独生女邱瑾明。那么斯文的淑女,为了你,能变成母老虎。你啊,明明可以安心做你的贵公子,偏偏要和这样的败类混在一起,就不能怪我。”朱阕走过去,按住郑新桐的肩膀,慢条斯理地对他说:“看到了吗,你的好朋友凌引,曾经也是这样对待我和其他很多人,你没有亲身经历过吧,我来告诉你,他说这叫血色浪漫。”
“呦,阙哥,顺利把这两个美人都带来了啊。”有人调笑。
“当初凌引糟蹋了朱琳,死不承认,如今,这笔帐,让谁来还好呢?”有人诡异地叫嚣。
“他的女人更漂亮啊,嘿嘿嘿。”
凌颐低声顶了一句:“你们会坐牢的。”
“妹妹,你不懂吧,在坐的哥,没有一个害怕坐牢的,和你哥是一类人,都是烂人。哈哈哈哈……”有人高声回应。
这些丧失了人生方向的散发着腐烂气息的社会青年,像臭水沟里的蛆虫,一张张没有正常生活迹象的嘴脸。
凌引,曾经也是这副令人深恶痛绝的嘴脸吗?明明生活优越,为什么要过得水深火热像地狱里一样?!
朱阕给出了答案:“凌颐,你哥若不是用钱砸,若不是郑新桐和和他的小女友邱瑾明都有个好爹,早就在吃牢饭了,什么坏事他没做过?有个被他打残的人,腿瘸了,知道人家现在过的什么日子吗?你哥猪狗不如。”
“阕哥,让这个温室里的花朵跟你去隔壁的小黑屋吧!让她和朱琳一样以后日日以泪洗面。”他的手下又叫。
“你们俩谁跟我走?”朱阕又一次怒火攻心,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那只垂死的胳膊不知道是晃荡还是颤抖,想从裤袋里摸根烟,又想拔腰间的匕首,倒腾来倒腾去。
初雪扫视了地上那根铁棍一眼,又望着凌引颤着声说:“他,死了吗?”
若是现在抢到了那根铁棍,能打赢这么多人吗?明显不能,我只是练过剑,我不是电影里的女特工。凌颐脚受伤了,一定要先解救出郑新桐,才有胜算,他们不敢伤害郑新桐。
她心急如焚。
朱阕突然上前拽住她的手臂,目露凶光,把她推倒在凌引身旁,拳打脚踢:“他这样的人死了活该,你还关心他?!你过去看他有呼吸没有,就知道死没死。”
初雪双手抱在胸前弯曲着身子,任凭他暴力发泄。
郑新桐暴怒的眼神死死盯着朱阕,双手在椅背后使尽全力摩擦,然而怎么也挣脱不了。
“来,狗男女,一起去死!”朱阕咬牙切齿地说,扑过来从背后掐住她的脖子往下按,抓住她的手去抱他鲜血模糊的头。他,像一条疯狗。
初雪的脸和凌引的脸骤然贴到一起,她白如凝脂的手和脸都沾染上了他的血迹和呕吐物,嗅到了他的污浊不堪的气息,也嗅到了他活着的气息。
凌引微微睁开眼无力地看了初雪一眼,又聋拉下眼皮。
凌颐发出呜呜的哭声,边上的社会青年猥琐地笑开了,这两种声音重叠,惊悚地回旋在这个恐怖气息的空间里。
“哭什么,哭丧啊!”朱阕反过头去冲凌颐咆哮,手松开初雪,朝凌颐挥舞。
初雪突然回头对凌颐粲然一笑,意味深长。
与此同时,初雪迅速机灵地往地上翻滚,挣脱了他的控制,并将铁棍抄在手里。趁朱阕刚反应过来,蹿过去对着朱阕的肩背狠狠一击,利落地拔出他腰间的匕首丢到凌颐脚下,还未等其他人围攻上来,又火速双手抓住铁棍的两端勒住了朱阕的脖子。
凌颐机警,飞快地将匕首捡起来,瘸着腿奔向郑新桐。
一气呵成,没有一丝失误。
“谁也不许动!谁敢往前,我就勒死他。”初雪冷着声调。
朱阕瞬间从丧心病狂的恶犬变成了伛偻着腰的病猫。
“这个漂亮小妞,居然是个习过武的。”
有人往前走了几步:“小姐,吓唬谁啊,你敢杀人?”
“我无父无母,孤身一人,没什么好怕的,你们试试!”初雪加重了手劲,朱阕立刻像杀猪一样叫唤:“别过来,别过来,小姐,女神,我也没有父母,我,我也是孤儿,还有个妹妹得了抑郁症,要照顾,你你……手下留情。”
初雪料定他们此时不敢胡来。
凌颐割断了捆绑郑新桐的绳索,拿掉他塞在口中的毛巾。
但凌引也被他们拖过去了。
朱阕扬言:“郑新桐,我不伤害你,但你若是轻举妄动,万一你带不走凌引,或是漏下一个女人,他们就是你害的。”
郑新桐只得在凌颐身边护她周全,以防对方偷袭。
双方对峙,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这一夜的黎明,仿佛来得格外迟缓。
即使交换人质也逃不出去,他们人多,凌颐有脚伤,凌引匍匐在他们脚边半死不活。
迷茫!惊惧!
凌引终于逐渐有了意识,他身上的刀伤不深,最重的是头被挨了一棍,开始一直处于昏迷。
当他像醒来的睡龙一样,就开始亡命反扑,虽然在眩晕和疼痛的重负下,但也比那几个小青年要生猛得多。
朱阕也挣脱了初雪的铁棍枷锁,到底是女子,时间长了气力不够。初雪也只不过是虚张声势,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流血斗殴,胆怯和恐惧占了上风。
这在场的混混也都没有夺人性命的胆。
一干人打作一团。在凌引疯狂反击的带领下,初雪也越来越敏捷、顺手。凌颐手握匕首,像美少女战士一样。
出乎意料的是郑新桐,动起真格来,身手矫健,宛若“久经沙场”。
由于初雪劫持了他们的老大才改变了这场复仇的结局,这几个人无不对初雪愤恨,也想试试这个女人的身手,还有,在男人眼里,女人总要比男人更容易控制。
于是初雪受到的攻击越来越多,郑新桐寸步不离地护着她,即使他们有意对他放水,他还是难免被刀刺伤了好几处。他像在游戏里一样,保护她,替她抵挡伤害。
逃出这间屋子后,凌引和初雪都主张郑新桐先把受伤的凌颐带出去。他们的目标主要是凌引,不敢伤了郑新桐。
郑新桐只得应允,背着凌颐,回头望了初雪一眼,两人的目光隐秘地胶着了一瞬,便各自分头逃离。她读得懂,他在说要保护好自己。
凌引拉着初雪的手在老巷的旧楼之间狂奔,朱阕等人在身后穷追不舍。这样的情景,初雪只有在电影里和噩梦中见过,不料此刻正亲身经历着,心悬到了嗓子眼。
逃命的事,凌引经历过无数次,这一次,也不例外地成功了。
原来他也不仅仅混账,运气也不差,有人因他而受惠。
他带着她躲进了他一个高中同学的出租屋,这个同学来自韶关农村,家庭窘迫,靠着亲戚接济,才在清岩上的高中。人木纳内向,又土又穷,受凌引的庇护,没受过什么欺侮,自己发奋努力,顺利考上大学。从小到大都剃着土土的寸头,所以外号也叫寸头。
现在租了这个斗室,在城里上班。真的是斗室,只有一间房,除了洗手间,卧室、厨房、客厅、阳台的功能都聚集在同一个空间。
只是虽然简陋,却收拾得非常干净整洁,随处可见的东西只有一样,便是书。
寸头开门的一刹那,睡眼惺忪,看到高中毕业后就很少见过的满脸是血的凌引,惊得一哆嗦。
凌引叫唤了一声:“寸头!”拨开寸头的小身板,拉着初雪径自走进屋里。
寸头也把初雪当成了凌引的女人,因为凌引身边,就没有缺过女人。
他把仅有的简便家用医药箱搬出来。
初雪低着头,细致地替凌引简单处理了伤口,她的手灵巧得像蝴蝶一样,触碰到他的肌肤,轻柔得像挠痒痒。
凌引任她摆布,像个乖乖的人偶。
他换掉了满是血污和呕吐物的破烂衬衣和西裤,穿上了寸头的睡衣睡裤,宽而短,露出半截手肘和小腿,手一抬,就看得见他一块块的腹肌。
弄完这些,天亮了。
接着,寸头又给他俩泡好了热茶,煮了番茄鸡蛋面,然后整理好上班的背包,准备出门。
他在门口小声问凌引:“你什么时候回去,钥匙在门口这个鞋柜的仙人掌盆栽底下。如果你需要住几天,我今天就不回来,现金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好。”
“你这个女朋友,真漂亮,有气质,看着比你以前的女人都好。”
“她是我表妹,初二和我一个班,你那时候还没来东莞上学。”凌引解释。
寸头没有再多说,转身。楼道里响起细微的脚步声。
“真是表妹!”凌引又软软地追了一句。
仍然没有得到回应。
这一次他对女人的解释是真的,然而没有人要听他说什么。
不过,寸头,够意思!凌引和初雪在他的陋室之中,享受了最有人情味的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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