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桐初引》

　　初雪接听电话：“喂。”声音放缓放温柔，像春天里悦耳的溪流。

　　“是不是吓到你了，突然打你电话。”

　　“没有。”

　　“是惊喜还是惊吓？”

　　“惊喜。”

　　“你在干嘛呢？”

　　“我在画画。”

　　……

　　初雪顿觉背后的声音异样，她站起来身来，冲凌引他们走去。此时他们也察觉到了……

　　这一天下午，微风吹拂，春光和煦。

　　雪碧加冰，一个清冷的女孩，一手捏着裙摆，一手握着电话，目光迷离地走过来。

　　可乐加冰，一个同样清冷的男孩，手机停在耳畔，怔怔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近。

　　彼此眼神交会，只剩眼睫上下飞舞，连笑意都隐藏了。

　　凌引乍然领悟，新桐就是初雪曾介绍过的游戏cp，这个城市里她心里唯一的朋友，或者说是想象中的恋人。新桐和初雪，两个最没有牵连却又最相似的人，忽然有了这种交集，凌引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

　　陆麒不明所以，呆若木鸡。

　　初雪不知道此时打电话的用意，她神情自若，坐下来沏茶，像对待老朋友一样给新桐斟茶。她比当初成长了不少，年少时她初遇他们，刚刚经历丧母之痛，内心深处很怯懦悲情，不敢与人接近，如今，她早已学会战胜那些。

　　这两个性子清冷的人，此刻都很平静，甚至都没有多看对方一眼，但是余光里都仿佛从未停止交流。或许他们从前也是用余光打量对方，但谁都以为对方当自己是透明的。

　　只是此时在初雪的心里，对“雪碧加冰”那份差不多五年之久的微细的异样幻想，破灭了。有的事，就像服装穿搭，明明都是心仪的时尚的单品，却不能配在一起。

　　第二天，她回了沈阿姨住的房子，初雪想给阿姨做顿饭，但是沈阿姨舍不得让她的手碰水，坚持不让她去厨房里忙。

　　初雪只好陪她上街。

　　最后沈阿姨也没让初雪花一分钱，对她嘘寒问暖，令初雪一阵阵酸楚。这种久违的母爱，真是一瞬间把她变成了不堪一击的孩子。

　　沈阿姨怕她在凌引那住，受凌引欺负，又怕她住在这边，每天和老年人在一起单调无趣，还是年轻人节目多，让凌颐也过去住段日子，凌颐有时候也忙得不可开交就没过去。

　　沈阿姨反复问初雪玩得开心吗。

　　初雪让沈阿姨放宽心，自己在那住得自在。

　　晚上，凌引过来接她去清水湾。

　　车上，初雪一直若有所思的模样，侧着头呆滞地望着车窗外。凌引不时看她一眼，觉得她整个人的光采暗淡了几分似的。

　　接连两天，新桐和初雪都未联系，登陆游戏也没有过多言语交流，俩人像是中间多了一层忌讳。

　　其实一切像没有任何改变一样，他们仍旧是虚拟世界才有交集的人。

　　又像根本就熟识了很久，一点也不陌生，眼神交汇，就嗅到了同一种的气息——“在人多时候最沉默，笑容也寂寞。”

　　第三天晚上，很多人一起去白鹭湖玩，凌引租了一栋豪华的泳池别墅，听凌颐说八千块钱一晚上，还是友情价。初雪暗想：有钱真好。她和林薰微信聊起这事的时候，林薰让她拍图给她见识见识。

　　凌引的那一圈朋友，大约五六个25岁左右的哥们，都来了。凌颐和伶俐也来了，还有两位妆容精致的女人，莉香和瑛瑛，但是仍然未见到郑新桐那位青梅竹马的女朋友邱瑾明。初雪觉得自己挺可笑，明明不是他们那一圈的人，却对这个圈的脉络都清楚，怪他们都太耀眼吧。

　　初雪第一次和这么多人玩，男男女女，有点儿不适应，都是陌生的话题，与她的生活完全不是一回事，仿佛不是来自同一个地球。好在凌颐不会让她闲着，得空就和她说说话。听凌引说凌颐和伶俐气场不和，但是偏偏她们在一起话题特别多。

　　伶俐仿佛对初雪仍旧有敌意，时不时就盯着初雪的一举一动。初雪容貌出众，自然引得凌引的朋友分外关注。其中有一个叫旭英的本地男孩，不停地献殷勤。

　　晚饭后，趁初雪一个人在泳池边散步，旭英便凑了过去套近乎：“阿雪，有男朋友吗？”

　　“没有。”初雪有意地挪开两步，和他保持距离。

　　“我也没有女朋友 ，我很喜欢湖南的女孩子，温柔漂亮。我的普通话还可以吧？”

　　“哦，还可以。”

　　“你好像不爱说话哎，现在很难遇到你这么文静的女孩了，还长得这么靓，你如果是我女朋友的话，我一定让你和她们一样。”旭英的她们，指的是凌颐、伶俐、莉香和瑛瑛一样，不缺钱花吧。

　　“谢谢你的好意，不用。”初雪有点恼。

　　这时莉香和瑛瑛换好了比基尼妖娆地跟了过来。莉香叫住旭英：“阿旭，玩不玩水呀？光知道陪美女，不陪我们玩呀！”

　　“好啊，一起玩水，阿雪，我们去泳池里玩吧，会游水吗？这么好的身材可以秀一下，她们会羡慕你的。”

　　初雪只想赶紧远离此人：“我不会，不好意思，你们玩吧。”

　　不料被瑛瑛堵住路：“阿雪，一起玩啊，屋子里面都是一对一对的，你想去当灯泡啊！”

　　“这么急着走，莫非是别有用心吧。”莉香扬着尖下巴，尖着嗓子说，连眼角也尖尖的，像狐狸一样。

　　初雪冷着不说话，眸光冷洌。

　　“你不用香水的？刚才伶俐说你身上没有味道，还真是如此。”瑛瑛大惊小怪地看着初雪。

　　“你别说啦，你以为都像伶俐一样大小姐啊，阿雪别听她说。这个别墅不错吧，难得见识一下大城市的夜生活，没有泳衣也没关系的，任性才好玩。”莉香与她一唱一和，旭英眯着眼睛笑。

　　瑛瑛拽住初雪一个胳膊，往泳池拖拽，冷不丁旭英突然暗中伸手推了一下初雪，初雪扑通跌入泳池之中，情急之下把瑛瑛拽入水里。

　　莉香兴奋得娇笑不止，旭英正准备跳入水里英雄救美，突然发现凌引的身影在泳池的对岸，隔着泳池都能感受到他的气势，高大挺拔像一棵参天的树。旭英顿住脚，踌躇不前，心下思索凌引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那的，应该目睹了刚才这一幕，他会怎么做？听说他们表兄妹关系不和睦，真的还是假的？

　　莉香也尴尬地立在原地，慢慢收拢一脸僵笑。凌引的脾性他们也摸不准，他一向是个不按章法做事的人，若是他为此发怒，说不定会把他们都扔到水里，像下饺子一样。

　　然而凌引什么也没做，静立片刻，就一言不发地向屋内走去。

　　这时水池里瑛瑛挣扎扑腾得像只慌乱的鸭子，惊呼连连。瑛瑛就是旱鸭子，泳衣穿得窈窕动人，其实根本不会游泳。莉香匆忙跃入水里将她救起，然而初雪却一点影子都没看见。

　　“她会不会淹死了，不会出人命吧？她是不是说不会游水？”莉香问岸边的旭英。

　　“是啊，她说她不会游水，刚才看阿引去了，没注意。”旭英正说着，就望见初雪的身影到了对岸，悄无声息地，像条鱼一样。她撒谎，明明会游泳。这个外省女孩还真不简单呐。

　　初雪上岸，浑身湿透了，黏在身上的白衬衣和牛仔裤，勾勒出姣好的曲线，在泳池边的躺椅上拿了条干净的浴巾披在身上，从容地向屋内迈着优雅的步伐，不曾回头看一眼那三个无聊透顶气急败坏目瞪口呆的一男两女，也不理他们在背后说什么。

　　她在房间内沐浴更衣后，躺着发呆，一动也不想动。不料偏偏凌颐来敲门：“姐，怎么就换上睡衣了，这么早就冲凉了？我们一起去湿地公园那边走走吧，全部人都去，就差你了。”

　　“就是有点困。”初雪什么也没有提起，经不住凌颐软磨硬泡，还是换了衣服和她走。

　　一行人步行至湖畔的湿地公园，像迷宫一般的古木栈道交错延绵，随处挂布着密集的小彩灯，宛若天街。

　　伶俐一心想着和凌引复合，提出玩个游戏：“一共七个男生，五个女生，我们每个人选择一条不同的栈道，遇见的第一个人，便是有缘人。可以一起去湖心划木舟，或者烧烤、喝酒、约会都行，总之今晚的玩伴就是你所遇见的有缘人。今晚，谁也不许用手机找人，遇上谁就和谁玩。”

　　“伶俐，这儿这么大，你可别迷路了。”凌颐摇摆着被高腰牛仔裤包裹的细腰，刻意从郑新桐面前走过。

　　初雪循着湖面望过去，黑黝黝的，灯光点点如星，一望无际。湖风一阵阵吹过来，她穿着裙子，光着脚裸，微凉。

　　旭英仍旧不死心，望着更衣后的初雪目光像电流一样，趁着他们七嘴八舌的时候，偷偷问她：“原来你会游水的啊，刚才没事吧。”

　　初雪冷声道：“没事。”

　　“那我等会儿来找你。”

　　“谢谢，不用。”初雪冷得像座冰山，想撞沉他这艘铁达尼号。

　　旁边一个穿夹克的很清楚旭英的意图，见初雪这么冷着调，出言讥讽：“美女，仗着有几分姿色，这么拽。”

　　瑛瑛被呛了几口水，着实怨恨初雪，心里想着怎么出了这口气，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初雪不理不睬，转过身凭着感觉走上了一条最偏僻的栈道，想离所有人都远远的。表面若无其事，其实心里气愤得皮开肉绽。“可怜”这个词，和凌引说的那句“多给点钱”一样戳心。她一贯掩饰情绪的最好方式是猫步，只要步伐优雅，前面就仿佛是一条明亮而平坦的路，通向梦想。

　　兜兜转转，一开始顾着看湖畔的夜景，走着走着，感觉走了很远，她知道今夜注定不平静，她有路盲症，天生没有方向感。这令人无奈的游戏！

　　果然，刚走到灯火通明的地方，就远远瞄见栈道上一双人影，又是那俩挑事的女人碰到了一起，她们也看见初雪了，便直往这边来。初雪也不躲闪，就慢慢地走，该来的避不开，最多再一次被她们推到水里面，那她也是不怕的，尽力把她俩也拽下去。

　　她心高气傲，即使他们一再出言不逊，趾高气昂，也不过是些可笑的女人，通过贬低别人，抬高自己，大概是这世上最低俗的事。她也很清楚他们的出发点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伶俐，伶俐对她有敌意，刚好可以从凌颐那打听到她的身世，加上凌引和她接触不多，都是初雪自己一个人默默无闻，就觉得可以出出气，好欺负。

　　前面是一片荷塘，荷塘中间有一座湖心亭，初雪绕近了，才发现湖心亭里已默立一人。

　　郑新桐。

　　所以说，她遇见的第一个人，今晚她的有缘人便是郑新桐。

　　郑新桐回转身来，两人隔着荷塘默默相视，又不约而同地无声地相视一笑，仿佛只有夜空中的皎月才知晓的相视一笑。初雪的记忆里，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亲近。在郑新桐的记忆中，又何尝不是呢！

　　然而，初雪没有走进湖心亭，而是循着栈道继续前行。她不想寻求别人的帮助，尤其是郑新桐。

　　她一步也没有回头看，却好比后脑勺有一双眼睛似的，月亮在跟着自己走，郑新桐的目光也在跟着自己走。

　　很意外，那两个女人最后并没有跟上来。

　　最后，凌颐也未能如愿以偿，游戏计划者伶俐亦错过了她处心积虑想要的缘分。

　　因为，初雪错开郑新桐后，走了一段迎面遇上了凌引，同一条栈道，不可回避。

　　天意弄人。

　　凌引买了酒带初雪坐在湖畔的秋千架上喝酒，他说：“看来你真是我的麻烦，我认命了。”

　　初雪感叹：“看来，伶俐白费心机了。”

　　“证明我与她没有缘分！女人要学会死心。你会跳芭蕾吗？你这个裙子像芭蕾舞裙。”凌引深邃的大眼睛在夜里看着熠熠生光。

　　“不会，我是个粗人。”

　　“噢，我记得你会点剑术，那时候听同学说过。”

　　“是的，要不咱俩打一架。”

　　“哪有这么不听话的妹妹，和哥打架。那时候有挑事的女生想欺负你，被你收拾了，那是真的了。”

　　“嗯。”

　　“你很厉害啊。”

　　“因为你看不起我，对我不理不睬，所以有人就觉得可以肆无忌惮欺生了，刚才又重演了一次，你不是和从前一样，不闻不问？”初雪心里有股发火的冲动。

　　凌引不以为然：“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你会游泳啊，有凌颐，你就没有秘密。所以我知道你淹不死，我担心你什么，你真有意思。你是我家的亲戚，他们是我的朋友，手心手背都是肉。”

　　“你花钱请他们戏弄我，这也更有意思。”初雪忍不住回剜。

　　“你胡说什么，我请你们吃喝玩乐，我倒成了罪人。”

　　“你说的都对，我吃你的住你的，我要反驳你，没有立场。”说完，初雪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猛地吞下，梗得心口这一块微微地疼。

　　“对这个城市失望了？”凌引见她一副黯然伤神的表情，难得一见她把情绪写在脸上。

　　“不是，是这个城市对我失望。”初雪说，这个世上，过得好的人和过得好的人玩，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凌引转移话题：“你好像从来没有叫我哥，和凌颐一样没大没小，你叫我哥听听。”

　　“不叫，知道事实就行了。”

　　“哪有这样的，不说出来怎么知道。难道你谈恋爱也这样，爱上一个人却闷在心里不说？”

　　“我不谈恋爱，等待该结婚的时候，找一个合适的人就行了。”

　　“你这个话，怎么和郑新桐说的一模一样，你们俩都是怪胎。”

　　初雪的表情僵了一下。

　　“他有合适的人了，你呢，哥帮你找一个？我妈早就有这心思了，暗地里在帮你物色。若是你在东莞有段恋情，能常往这跑，我妈就能时常看到你，她对你是真的很上心。我和凌颐都令她糟心，她喜欢你陪着她，说你乖巧。”凌引今晚喝酒喝得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晃着两只长腿。深蓝色西裤，羊皮凉鞋。

　　“好。”

　　“真的？”

　　“阿姨的好意我得珍惜。”父母健在的人，就是不懂得珍惜。初雪多希望有人安排妥当她的人生，安逸地过一辈子。

　　“你懂事了好多啊！我妈介绍的人都没意思，改天我陪你去相亲，免得你被人欺负了。……其实是我妈让我陪你去，那个人我也认识，本本分分。以后别再说哥对你不好。”

　　“好。”

　　“你见了你的游戏cp本人以后，啥感觉？可乐加冰，雪碧加冰，名字真土。”

　　“老朋友一样的啊，我们一起玩游戏好多年了，本来也算老朋友。”

　　“你运气好啊，打个游戏都能遇上熟人，沾了他的光没，他很有钱，应该是大神吧。”

　　“嗯，很照顾我。”

　　凌引惊异：“不错啊，学会让人照顾了，这就对了，女人要懂得让人保护，有关系就要利用。曾经有女生说他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你觉得他魅力大吗？是不是还是你哥，我，更胜一筹？”

　　“是的。”

　　“这个回答是对应哪一句？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后一句。”

　　凌引咬着唇笑，站起来走到秋千背后，双手握住两根缆绳，将初雪推得老高。

　　就是个大孩子，童心未泯又故作老道。

　　陆麒和郑新桐不声不响到了跟前。

　　“玩得起劲啊，你们兄妹。还好新桐说往这边走走，遇见了你们，不然我们俩要无聊死了。”陆麒手上也拿了酒。

　　凌引走上前勾着陆麒的脖子：“默契，刚好酒没了，你们就来了。”

　　说罢，和陆琪走到一头的木椅坐下，开了一罐冰啤，仰头喝了几口，侧过头就望见初雪仍旧坐在摇摆的秋千架上，裙幅散开来在晚风吹拂下像湖水一样灵动。郑新桐立身于旁一手抓着缆绳垂下头对她微笑，初雪和他俩俩相望，扬着下巴，目光闪闪。

　　凌引突然想起初雪说过的话，她想要找个弯着腰低着头冲她微笑的男朋友。

　　真是诡异啊，怎么这么巧。或者，原来她说的那个场景是这样演绎的，而不是大叔和萝莉。

　　但，片刻之间，郑新桐便目无表情地走开了。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这一晚，郑新桐和初雪再无言语交流。两个人分坐凌引和陆麒两旁，静静地，听他俩攀谈，偶尔把啤酒罐送至嘴边小饮一口。直到夜深返回，两人连告别都省略了。

　　后来得知，最不想遇见的两人却遇见了，凌颐和伶俐，两个人去划了一会儿木舟，就各自开车回家了。

　　凌引所说的相亲已经在安排之中，阿姨一听凌引转告初雪有意愿相亲，立马就开始准备。

　　对方是中规中矩的家庭，初雪也特意打扮得很淑女，然而凌引说好的相陪却没出现。

　　很晚，凌引都没有过来接她。初雪便和沈阿姨在家做点心，聊家常。沈阿姨又把过往和初雪妈妈的故事重新回顾了一遍，并夹杂着深深的姐妹情。

　　沈阿姨的故事里，妈妈是一个智慧且温柔大气的女人，而初雪的记忆里，妈妈只有张牙舞爪的影子。不论妈妈到底是什么样子，她也永远是初雪心里的半边天。

　　而且沈阿姨还说，你妈妈是一个运气特别好的人。有一次她给你外婆去抓药，碰上河里涨大水，她一不小心滑下去了，死死抱住独木桥，直到有人经过把她救了。

　　还有一次在烧柴火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的棉袄烧着了，她惊慌失措跑出屋子找你外婆，不料冬天的北风呼呼刮着，瞬间就背后一片都窜起了火苗，辫子都烧着了。正巧有人路过一把将她拎到水田里浸着，又安然无恙得救了。

　　初雪听了沈阿姨的娓娓叙述，不禁心里感叹：那么强势又运气不错的人，怎么就早逝了呢。

　　凌颐回来了，开车载初雪一起去凌引的清水湾别墅。

　　路上，凌颐絮絮叨叨：“凌引又和爸吵架了，吵得很凶。在我记事起，他们父子俩就没有和谐过。凌引小时候就是不良少年，无恶不作，只差没吸毒了。那时候我爸负责出钱，郑新桐爸负责出面，不知道捞了他多少次。他自以为有魅力，其实那时候女生暗地里管他叫恶魔少爷，只有和他一样叛逆的大胆的女生才会痴迷他。”

　　初雪真的难以想象那个推秋千架的凌引这般邪恶，但他凶神恶煞的一面，她是亲眼见过的。

　　“你有个恶魔哥哥，没有人敢欺负你。”

　　“那倒是，不过也拜他所赐，搞得我都没有人喜欢，男生都不敢接近我。我没能当上班花就是他的责任，不过一般人我也看不上。”

　　知道，郑新桐就不是一般人，并且和凌引是最好的朋友。

　　这时候，凌引发来微信语音，说在大唐海鲜馆等她俩，白天有事失约了，晚上请吃海鲜。

　　凌颐问陆麒来不来？

　　凌引回答：陆麒有事来不了，新桐会过来，满意了吧？！你就少动那心思了，你就不是新桐的菜。

　　凌颐吼了回去：不关你的事。新桐要来，又是请表姐吃宵夜，为什么不上大地方去吃？那么远，还在万江区。

　　凌引也叫嚣：我今天心情不好，去大唐人少，只是位置偏僻点，环境和口味都不差，价格也不低，怎么就不合适了。你要是今天穿得跟新娘一样，就赶紧回去换衣服，别以为穿了喜服，就真成了人家的老婆。

　　凌颐今天确实穿着有点累赘，公主裙，蓬蓬裙摆，脚踩恨天高。

　　凌颐不再回复他，一个急转弯，奔大唐海鲜馆而去。

　　初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对他俩的战火视若无睹，顶嘴就是这两兄妹的沟通方式。

　　一家子除了凌枫哥哥和沈阿姨，都是能征善战之人。

　　到了，泊好车，穿过一个巷子，才到海鲜馆。巷子里大部分店铺都打烊了，冷冷清清。还有些矮楼房一丝灯光都看不到，像是久无人住。

　　凌引和郑新桐还未到，凌颐和初雪随服务员带领穿过空阔明亮的大厅，进了凌引预定的雅间。

　　“姐，你今天穿这套修身的复古格子西装，真显身材，纤腰长腿，腰间这根垂下来的长腰带，很帅。以后我给我那小品牌策划一个服装秀，你来帮我好吗。”

　　“好啊，我谢谢你送我那么多新衣服。”

　　“客气，我去洗手间补补妆。”

　　“好。”

　　凌颐多年单恋一个人，不知道是心酸还是真的自己高兴就好。

　　初雪和新桐之间，不是爱情，也不是友情，她也不知道是什么。

　　这间海鲜馆的确如凌引所说，位置在偏巷，顾客不多，都是熟客生意。装修古色古香，颇有风格。

　　凌颐去了有一会儿，也不见回来，凌引和郑新桐迟迟未到。

　　初雪百无聊赖地独饮了几杯茶，起身走了出去，大厅里的客人不多，望了望，便看到凌颐坐在靠窗的角落那一桌，不声不响地一杯接一杯喝酒，左右两个青年不停地给她倒酒。

　　初雪顿觉不妙，刚走几步，凌引和郑新桐正从大门往里走。凌引换了个发色，一头银发高耸，撕漫男的形象。

　　凌颐瞥见他俩现身，便霍地站起身，两手各端起酒杯就冲两旁的青年脸上泼去。

　　真够泼辣！看来以往也没少仰仗哥哥的恶魔之名。

　　凌引见势，一瞬间脸色铁青，眉头低蹙，抖了抖衬衣的领子，目光左右扫视一圈后，昂首大步直冲这一桌人走去。

　　网络传言的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架势，大概就是如此。

　　身后的郑新桐，也迸射出前所未见的冷冽的目光，长眉如剑。

　　那瘦瘦的矮个子青年摇摇晃晃抹了一把脸，直呼呼：“呦，凌引，好久不见，只允许你泡我妹，我就不能碰你妹？”

　　这时候才看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娇小玲珑的女人低着头瑟瑟发抖，脸都没抬起来过。

　　“朱阕！”凌引冷笑一声。

　　“喂，凌引，我现在跟鑫哥做事，鑫哥，和你哥曾经是朋友的那个鑫哥。”朱阕歪着脖子，点了支烟，眯着绿豆般的小眼睛对着凌颐的脸吐烟，一只胳膊像瘸了似的吊着一晃一晃，另一只胳膊高高杵着像根棍。

　　凌引傲慢地踢了一下桌子腿，什么话也没说。

　　“你要是还有良心，就睁眼看看你的前前前前前前任女友，到现在都没走出被你始乱终弃的阴影。瞧瞧你做的那些人神共愤的事！你还好好活着真他妈是个奇迹！仗着家里小有点钱就为所欲为的恶心样子，真是一点也没变，别以为脱离了那个圈子，就人模人样了。凌颐，你哥仍然是个渣！”朱阕又冲凌颐吞云吐雾，凌颐抬腿对着他的脚杀气腾腾地一脚踩下去。

　　高跟鞋跟挫得他龇牙咧嘴像直大嘴猴。

　　角落里那个女人这才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望凌引，又望望自己的哥哥朱阕，目光又小心翼翼回到凌引的脸上。

　　初雪走过去牵过凌颐的手，想带她回雅间。

　　朱阕回头一看，面露馋相：“呦，又换女人了，这个妞不错，正……”

　　初雪冷冷地扫视他一眼。朱阕是凌引的高中校友，所以初雪并没有见过这个人。

　　朱阕旁边的小青年接话：“这女人好看是好看，就是看人的眼神不好，跟刀刮似的。”也不知是哪里的口音，带北方的腔调。他们都是这个城市的外来人口，统称新莞人。

　　郑新桐此时默默地从朱阕桌上的烟盒里拿出一根烟，再拿起打火机，清脆地一声响弹开盖子。

　　朱阕身边的小青年不由地放大了瞳孔。

　　郑新桐凑近点燃，深深吸了一口，下巴微抬，缓缓吐出。一双秀目透过烟雾，变得桀骜又冷漠，直视朱阕眼底，像是可以吞噬对方。薄薄的嘴唇，微张，在这剑拔弩张的危险气息下，说不出的性感魅惑。

　　这个过程里，鸦雀无声。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默默诠释了什么是优雅霸气。

　　直到初雪带走了凌颐，才听到朱阕说：“郑新桐，你和这样的人渣玩，迟早被这个败类连累。”

　　郑新桐冷冷地回：“那是我的事！带你妹妹走吧。”

　　随即，凌引和郑新桐转身走向雅间。那个角落里的女人，再一次抬起脸来，痴痴呆呆地望着凌引的背影，泪流满面。

　　初雪和凌颐回雅间的时候，听她极度不满地小声嘀咕：“那个女人就是朱阕的妹妹，她曾为凌引堕过胎，还自杀过。听说现在偶尔有点精神失常，患上了抑郁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都是凌引造的孽！”

　　初雪再次陷入死一半的沉默。

　　大概每个人的青春，都有不一样的颜色。不是谁都能成长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也不是谁都能成长为父母眼里的样子。

　　宵夜也吃得不对味，每个人都闷不作声。尤其凌引，默默酗酒，一杯接一杯，谁也劝不住。深邃的眼睛像两个漩涡，只看得见酒，想要把这世间的酒都吸进去似的。

　　谁也不曾想，更大危机在后头。

　　也是这一夜，让凌引彻头彻尾地明白：往事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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