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赠我一杯酒

作者:风香堕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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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景虚设


      只听意歌姑娘悠悠唱道:“四书五经无心看,三餐茶饭难下喉。日卧书斋愁脉脉,夜对冷月恨悠悠。”

      一声声寒凉彻骨缠绵凄婉,唱尽了相思情愫,台下众人听得不由心荡神摇百感交集。

      等唱到“万种幽情无处诉,一病相思命几休”,她唱腔转而凄厉苦涩,连身形也禁不住微微摇荡。

      一句唱完,意歌姑娘忽然按住胸口停了下来,不言不语不动不摇。片刻后,犹如被人抽骨扒筋,整个儿瘫倒在台上。

      起先看客还当是意歌姑娘又要施展新鲜技艺,不住地拍掌叫好。然而等了片刻也不见她起身,有那性子急躁的不由得勃然大怒,一个个开骂的开骂,砸碗碟的砸碗碟。

      而台上意歌姑娘仍是一动不动,又过了一阵子,众人才发觉不对。两个小龙套急匆匆从后台跑出来,扶起意歌姑娘,台下众人才看清,她口中不断涌出鲜血,此时已染红了整个心口。

      满园子的人这时才慌乱起来,曹贵金满头大汗,呼三喝四地,到处张罗着让人延医请药。

      不多时,顾正来和几个茶工架着一名大夫气喘吁吁跑了进来。气还没喘匀,曹贵金就拉着他上前诊脉看伤,大夫手刚按到意歌姑娘手腕,便不住地摇头叹气道:“连脉象也没有了,姑娘哀痛过度心脉全断,已经是药石无医了。”

      曹贵金一把拽住大夫,痛哭流涕声嘶力竭地闹了起来:“神医啊,太医啊,你发发慈悲,救救我这苦命的妹子吧。”大夫又叹一口气,说了句无能为力,起身就要走,曹贵金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抱紧大夫双腿,呼号着不肯起来。

      满屋子闹得人仰马翻,意歌姑娘独自躺在床头,倒是无人理会了。鱼尺素上前探了探鼻息,轻叹一声,继而大吼一声:“闭嘴!”

      众人全都吓了一跳,正愣怔间,又听鱼尺素沉声说道:“意歌姑娘已气绝身凉,香消玉殒了。”

      第二日晚上,骷髅坊前空空荡荡,只有几盏琉璃灯忽明忽灭。灯下站着一人,长身玉立,身姿挺拔。

      他一动不动,面色萧素冷淡,清冽得好似这山野暮色里的寒风。直到看见远处山路上两个人影渐渐行近,他才轻叹一声,有了几分生气。

      “棺木、幡旗、寿衣、纸钱全订好了,明日一早就送上山来。”一走近,两个人就赶忙说话报信儿。说话的正是雪盏,原来他和桃樽两个,白天去了北苑城中采办寿材,忙到了晚间才刚刚回来。

      “寿衣倒是不用了。侍女早晨说,意歌姑娘生平最爱一身竹青裙子,下人早已帮她换上。依我之见,直接照她日常装扮下葬为宜。”灯下人此时才出声答话,声音冷冷清清,不是别人,正是长庆楼的鱼尺素。

      昨晚意歌姑娘香消玉殒,一番哭喊吵闹后,曹贵金竟然不告而别,彻底不见了踪影。鱼尺素派人去他北苑城宅子找人,没想到偌大宅子里也空无一人。

      门口倒是聚集着不少怒不可遏的纨绔子弟,都说是曾经重金贿赂曹贵金,只为进骷髅坊听意歌姑娘高歌一曲。如今佳人一命归天,送给曹贵金银钱也不见回头,他们冲到曹家吵闹要账,竟是要砸抢曹家宅子。

      骷髅坊里的小厮婢女们,看无人管事约束,不少人裹了些金银细软趁着夜色四散而去。只有鱼尺素领着雪盏桃樽站出来,帮忙料理各项后事。

      三人正说着,就瞧见羊澄观和顾嫂一前一后自山路上下来。羊澄观收了往日浪荡神情,正色道:“料理意歌姑娘身后事,鱼兄辛苦了。澄观今日请了一位堪舆术士,为意歌姑娘相好一处风水宝地,就在苦荼居后山。”

      顾嫂叹了口气,接着说道:“过去闲来无事时,意歌姑娘就爱在后山练气弹琴。葬在此处,也算不辜负她一番情意吧。愿上天开开眼,保佑意歌姑娘来世托生个好人家,结得美满姻缘。”

      下葬之日,鱼尺素带着雪盏桃樽从头到尾主持操办,羊澄观与耿叔、顾正来顾嫂夫妇也早早赶来,唯独自始至终不见郑拂身影。

      这一天,鉴心山上竹色翠青,桃柳阴浓,漫山遍野鲜花盛开霞光飞扬,可惜良辰好景虚设,佳人伤心断肠,便有千种风情,也无人可说了。

      鱼尺素几人又在鉴心山小住了几日。三天之后,该去圆坟培土,正好清明将至,鱼尺素吩咐雪盏桃樽采些艾草,在小厨房里蒸了屉青团,又从顾嫂那里要了些桂花酒。几个人拿上之前留好的纸钱,要去后山为意歌姑娘圆坟。

      上山走了一阵,远远就看到坟前一抹白衣,仔细一张望,竟是那狠心冷意的郑拂,独自一人静静坐在墓碑前面。

      鱼尺素不想打扰,使了个眼色,和雪盏桃樽一起钻进了竹林。

      郑拂一人静坐了半晌,一动不动,不言不语,仿佛是一尊木塑泥雕。

      过了会儿,又听山路上有了窸窸窣窣的响动。鱼尺素错眼一看,原来是羊澄观拾路而上。就见他走到意歌姑娘坟前,恭敬施了一礼,又拿起地上的汤瓶冲了一盏茶,随后直接泼洒在地上,说道:“意歌姑娘,这御贡的新茶可还合你口味?”

      他转头又冲着郑拂说道:“顾嫂说,意歌姑娘平时最爱吃清淡的糕饼。你倒是有心,拿这上品的春芽来给她做团子点心,如果……”

      羊澄观还没说完,郑拂猛地站了起来,大步流星走上了山路。羊澄观连声喊着郑兄郑兄,一路追了过去。

      等二人身影远去不见,鱼尺素和雪盏桃樽才跳出竹林,慢慢走到意歌姑娘坟前。

      新坟前头,风炉汤瓶,并着白瓷茶盒、曜变茶盏一概俱全,还摆上了几味点心,个个看着碧青油绿清香怡人,鱼尺素见状不禁深叹了一口气。

      桃樽也感叹道:“郑公子前日派人要回新茶,我和雪盏还当他是怪罪咱们多事,原来是把新茶全做了糕饼给意歌姑娘。这御贡的春茶不是揉了汁液做了点心,就是泼洒到地上,郑公子也当真是舍得。”

      鱼尺素抬头望着远处白云出岫环绕在山间,冷冷说道:“人生似水岂无涯,浮云吹作雪,世味煮成茶。意歌姑娘尝遍人世艰辛,就算是御贡春茶送到嘴边,她泉下有知,品到的怕也只是苦涩而已。”

      第二日,鱼尺素赶去官焙向郑拂辞行,他正带着顾正来在茶场亲自督办制茶,说是已有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两只眼睛熬得通红。

      郑拂听说鱼尺素要走,特地抽空出来,也不多言,只深施一礼,说道:“郑拂任性妄为,处事不当之处,多谢鱼兄担待。”

      鱼尺素躬身还了礼,便带着雪盏桃樽启程下了山。

      三个人牵着马顺山路蜿蜒而下,走到山脚骷髅坊,鱼尺素又一时起意,想进去看看。

      此时,朱门上的楹联琉璃灯都已被撤走,才几日工夫,整座宅子已沦落成一副衰败苍凉的模样。

      雪盏桃樽走在前头,刚走近大门,就猛地被吓了一跳。不成想门内阴影里,竟站着个大汉。两个人定住心神,凑近一瞧,原来是官焙里见过的冯军爷。

      两人上前比划了半天,询问他为何在这里站岗,冯军爷却视而不见,连个手势也不回应,只青松一样在门里站着。

      鱼尺素顿觉无趣,便喊着雪盏桃樽径直下山离开。雪盏桃樽又嚷嚷着去探望连叔连婶,于是三人一路放马奔驰回到了北苑城。

      第二日一早,雪盏桃樽催促着鱼尺素,手上拎着自己炒的燕来覃酱,就赶去了连清斋。

      连叔又是一卸门板就看到三人站在外头,先是吓了一跳,随即一边迎他们进来一边喊着老太婆。连婶抬头瞧见他们,也乐得喜笑颜开起来。

      见连叔连婶已经开工备料,给他们送上燕来蕈酱,三人立刻挽起袖子来帮忙。

      煮红豆,捣枣泥,揉面团,擀酥皮,剪花瓣,捏生胚,一道道工序,连婶稍稍点拨一下,三人做得也有模有样。

      连叔照旧少言寡语,看谁荤油下少了,就添上一勺,看谁胚子切小了,就拿过面团重揉,偶然指点几句,语气比起之前也轻软不少。

      连婶絮絮叨叨讲起女儿家事,说是外孙乖巧伶俐,女婿能干孝顺,唯独亲家母多事,嘴上爱向人夸耀儿媳贤惠,暗地里恨不能把家中所有杂务都堆给儿媳一个人承担。女儿不敢违命,咬牙硬撑,只有见了娘家爹妈才敢落几滴眼泪。

      “净瞎唠叨些闲事,惹人笑话。”连叔呵斥两句,连婶白他一眼,转而问起鱼尺素近日有何际遇,去了官焙是否买到了新茶。

      雪盏桃樽一个手舞足蹈主讲,一个三不五时逗趣儿,绘声绘色讲起鉴心山上那场茗战,只是一字不提意歌姑娘那一段惨事。

      讲到试茶点,品泉水,最后手制水丹青定下胜负,连叔连婶听得是目不转睛,两个人连手上的活计都差点要停下。

      最后说到鱼尺素虽旗开得胜得了春茶,没成想阴错阳差又还给了官焙的郑大人,被他制成了清香的糕团,连婶听得瞠目结舌,不停咋舌感叹道:“这要摆糕饼店里卖,可得卖多少银钱啊?”

      几人都是厨下行家,闲聊也不妨碍手上揉捏的功夫,帮着连叔连婶做完糕团,又卖了个干干净净,鱼尺素便起身要告辞。连婶赶紧拉住三人,说既然明日要离开北苑城,今晚必得留下吃上一顿饭。

      雪盏桃樽百般推辞不过,一个被连叔拿擀面杖堵到里面,一个被连婶拽着袖子不放。鱼尺素别无他法,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进了后宅,雪盏桃樽也不肯好生坐着喝茶,两人直奔厨房,说要露上一手,给连叔连婶瞧瞧自家手艺。

      恰好厨房里堆着不少春笋野菜和鸭蛋,连婶说是城郊女婿孝敬的,他们俩人正发愁怎么打发。雪盏桃樽拍手一笑,“交给我们吧。”

      两个人也不耽搁,说完就直接动手。春笋先去皮去根再焯水,鸡肉斩块儿,鸭蛋打散,马兰头过遍滚水再切末。

      准备完了,雪盏拿把油锅烧热,加了勺糖后下鸡块翻炒,再放黄酒酱油和姜蒜花椒香叶各种佐料调味,最后倒进笋片加够水,盯着炉灶用小火慢焖。

      桃樽则在一旁把几根春笋切了末,和着马兰头的细末一起倒进了鸭蛋液,然后另起锅灶扔进块猪油,又点上几滴芝麻油,将马兰头蛋糊缓缓倒进去,一边晃锅一边边铺匀,一面烘上一会儿又掂锅换另一面。

      连婶也没闲着,切块咸肉炝炒了一把春笋,又拿香肠青菜和泡好的粳米焖了个菜饭。

      最后剩下几颗春笋,连婶说留着害得费心保存,不如今天趁人多一起吃了。雪盏稍加思索就有了主意,直接把笋切条,扔进海碗里拌上酱醋糖等调料,最后炝勺花椒油浇在上头。

      一桌子都是春笋担纲的时令菜蔬,但凉拌有凉拌的鲜嫩,焖烧有焖烧的浓香,马兰头蛋饼也滑嫩清香,吃得让人放不下筷子。

      饭桌上,连婶又说起满城传得沸沸扬扬的稀罕事。先前横行霸道的曹贵金如今竟败了势,宅子让人又砸又抢,下手的人非富即贵,满城里也没人敢拦。

      他们一家人本来偷偷躲到了城郊农舍去,谁成想因为他一贯作威作福,城外农人们也恨得咬牙切齿。没多久他就被人告发出去,那些讨债的又追到城郊去找他晦气,曹贵金被逼得走投无路,在这春寒天里就跳了河。

      “当真是苍天有眼,恶人有恶报。”雪盏桃樽边听边咬牙切齿地感叹,鱼尺素也听得心内波澜起伏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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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应该是冬笋季,冬笋炒肉吃起来
    这一章开头的唱词来自越剧《盘妻索妻》,戏里一对佳偶历经磨难终于有了个团圆结局,可怜意歌姑娘没这样的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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