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赠我一杯酒

作者:风香堕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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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鱼堂燕


      尉迟频伽忙点头应承:“公子相中何物敬请直言,金银珠翠歌伎奴仆,频伽都甘愿奉上。”

      鱼尺素摇摇头,答道:“金银奴仆我不稀罕,只好奇这水炼犊和葡萄美酒的方子。”

      “先力,快传话下去,让厨役迎接贵客,要他们一切听贵客吩咐,拿出看家本领好好侍奉。”尉迟频伽目光灼灼盯着鱼尺素说道:“公子请告诉频伽吧。”

      桃樽瞪着那胡将气鼓鼓道:“你们这酒楼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砍人,倘若我们说完了,你们举刀说变卦就变卦,我们可找谁说理去。”

      鱼尺素学那胡将口气,斩钉截铁说道:“学到了,说,学不到,不说。”

      尉迟频伽心中恼恨,又不好发作,沉声说道:“好,你们且先学去。”

      羊澄观冲着尉迟频伽笑嘻嘻道:“寻着新恩人,旧恩人就抛到脑后了。”

      尉迟频伽咬牙回道:“好,好,你们都去学。”

      第二日,依照先力的安排,鱼尺素三人一早赶到阜通楼,直接就走进了厨房,进门便瞧见羊澄观,他早早候在那里,正跟厨工称兄道弟言谈甚欢。

      雪盏桃樽也赶紧上前凑趣儿,先夸昨日饭食好,又夸美酒酿得香,褒扬赞赏之词足足倒了一箩筐,逗得几个厨工乐不可支,一时间,满屋子欢声笑语融融恰恰。

      厨工乐滋滋开始生火起灶,又兼着得了主人示下,这回是要尽心尽力倾囊相授。屋内几人有心将手艺学到手,个个睁大眼睛支起耳朵,仔细留意厨工的一举一动。

      正如鱼尺素所想,这水炼犊最是考验火力运用。小牛犊刀斧斩成小块,肉块内脏骨头一起洗净入锅,添足水,撒够盐,便扣严锅盖开始结结实实地焖炖。

      说起来平平无奇,其实暗藏玄机,焖炖之时最讲究的便是柴火。这厨房内准备填入灶膛的柴火长短粗细全都一个模样,连一次放进几根也有门道,要等前面的几近烧尽才接着添续,只为让锅内一直噗噗冒泡却不沸滚。不开锅盖不看汤水,厨工只凭耳听响声,心中估算时间,来调控火候。

      焖足两个时辰,锅盖一掀,醇厚肉香扑面而来,轻轻舀出肉块,个个酥酥糯糯软烂嫩滑,锅内剩下的肉汤清澈鲜香。厨工尝了口汤,点头道:“嗯,这头道汤刚刚煮出些味道。”

      就见他捞出肉块,静置一旁,又朝汤里扔进纱布包好的几十味香料草药,和着那牛肝牛肚牛骨头熬煮了一个半时辰,直熬得锅中汤水如奶汁一般净白浓郁。

      此时厨工才给几个人各盛了一勺,请他们评断个高低功过。鱼尺素品咂一口,郑重说道:“无穷回味,点滴在心。”那厨工本就脸胖眼小,一听夸奖顿时笑没了双眼。

      羊澄观笑嘻嘻忽然问道:“不知长庆楼至乐羹,比之又如何呢?”

      鱼尺素一脸淡定,故作惊讶道:“哎呀,不好,厨工师傅一口汤,让我只记得眼前的至乐了。”众人立时哄堂大笑起来,羊澄观自己更是笑得前仰后合,连说几声,妙哉,妙哉。

      见厨工也笑得东倒西歪,全然忘了眼前的炉灶,雪盏桃樽忙扯他衣襟,连声追问:“师傅师傅,下面是要滤汤了吗?”

      “正是,正是。”厨工揉把眼睛,忙把肉汤端下灶台,喊徒弟帮工取纱布过滤,粗眼细眼纱布各滗上一回,又重新起火上锅。

      帮工早用纱布裹好一团鸡茸,此刻才放进汤中,开始徐徐吸附细碎浊物。如此反复两次,汤水重新清净明澈起来,不像肉汤倒像一锅甘冽山泉。最后肉块过汤盛盘,才炼成这水清肉嫩的水炼犊。

      吊汤工夫鱼尺素和羊澄观也都习练多年,但今日一看也不禁心服口服,这厨工几十年一心钻研炖肉吊汤,功夫精准令人咋舌。

      晚上回了客栈,几个人兴头还没过去。桃樽学起那厨工腆肚狂笑,神情动作惟妙惟肖,接着又学厨工边擦汗边叨念火候,微火慢炖,何时添柴,添柴几根,一字一句竟与白天厨工所说的一字不差。雪盏在一旁小心研墨,鱼尺素则拿笔仔细抄录,将见闻密密匝匝记在一本书册之上,册子封皮上写着三个大字——《膳事录》。

      至于葡萄美酒,酿造起来也是繁琐工夫,少不得几度蒸煮、窖藏密封,几个人按下性子,天天过来察看钻研。

      尉迟频伽心中着急,派人一日三催询问进展,雪盏桃樽计较他们先前种种怠慢无礼,托辞火候工夫学不到家,只一味拖延。如此在阜通楼前后厮混几日,鱼家几个人与店中伙计厨工也渐渐熟悉起来。

      先前迎客的少年名叫耶那,最是伶牙俐齿,每日说笑打趣能逗得满屋子人哈哈大笑。先力姑娘虽妆容妖冶,却十分豁达豪爽,凡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叫人不由得心生亲近。倒是那凶神恶煞般的胡将一直不见踪影,不知是否因为莽撞吃了主人责罚。

      羊澄观是阜通楼熟客,天天也过来点卯,凑在旁边各种说笑。雪盏桃樽只当他是冤家仇敌,不时话中带刺冷嘲热讽,他也不以为意,照旧谈笑风生,几次三番之后,倒是叫雪盏桃樽两个人先暗自羞愧起来,口头上慢慢地收敛了敌意。

      这一日,与店内酿酒匠人约好了来看葡萄汁封缸发酵。鱼尺素带着雪盏桃樽早早赶来,围成一圈,紧盯着匠人的一举一动。

      缸里是滤净的葡萄汁液,澄澈鲜亮,匠人依照次序将乳鸽血、丁香、鹿茸、玉竹等几味药材下进缸中,最后又丢进去一只炙烤过的嫩羊羔。头次见到这等新奇的酿酒之法,几个人都好奇不已,个个瞧得目不转睛。

      “啊!!”突然庭院里传来一声刺耳尖叫,吓了众人一大跳。刚缓过神来,就听哭喊求救声断断续续,一声高过一声,越发地凄厉惨烈起来。匠人心里一惊,一个手抖,搅缸的棒槌差点杵破缸底。众人愣了半刻,听那哭喊声不断求救,赶忙出屋察看。

      一进庭院,就见中间秋千架上倒吊着一个人,远远瞧着像是个书生。那煞神一般的胡将手拿皮鞭站在下头,不远处尉迟频伽背手而立,正仰头冲书生喊话:“你说是不说!”

      书生只顾着蹬腿摇摆鬼哭神嚎,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胡将挥手一鞭,书生身上顿时皮开肉绽,整个人昏了过去。

      鱼尺素几个人紧走几步,等看清书生面容,又吃了一惊,这秋千上倒吊的竟是那柏榆村的刘丰豫。

      雪盏桃樽赶忙上前踮脚扶住刘丰豫,胡将扬鞭欲打,被鱼尺素当头拦住。胡将倒还顾忌他几分,瞪他一眼,收起了鞭子。

      鱼尺素冲尉迟频伽喊道:“放人下来,客气询问才能听明白来龙去脉,人若是被吓得肝胆俱裂,变得浑沌痴傻,你一句真话也听不到!”

      尉迟频伽踱了两步,冲那胡将喊了声胡语,刘丰豫才被放了下来。

      等刘丰豫慢慢醒转过来,一睁眼瞧见胡将满脸煞气,又吓得惶恐万状哆嗦不已。雪盏桃樽赶忙上前安慰道:“莫怕,莫怕,他们只是想问你那玉舞人的由来。”

      两人好一番劝慰,才让他定下心神,抖抖索索开始张口答话:“玉……玉舞人……是……我……四……四年前得来的。那年春闱我榜上无名,便跟其他落榜士子相约去瓦舍游玩,席间我烂醉如泥瘫倒在地,醒来眼前就躺着那块玉石。我拾来起后四处询问,见无人识得,就……就自己收起来了。”

      啪!尉迟频伽冲上来就是一个耳光,打得刘丰豫一阵迷糊,疼得不敢吱声。

      她正要再打,羊澄观忙出言劝道:“尉迟姑娘,何不先问问他是否识得张檄张公子?”

      刘丰豫一听,赶忙接口说道:“张檄?可是潼川府张檄?”

      “你,你认得他……”尉迟频伽话未说完,泪水已盈满眼眶。

      那胡将闻言刷的亮出胡刀,直指刘丰豫心口,冷冰冰说道:“说!若有一字不实,就戳你一个血窟窿。”吓得刘丰豫又打了个寒颤。

      先力上前扶住尉迟频伽,冲着刘丰豫说道:“公子请细细讲来,我家主人只想追查张公子下落,无意为难他人。”

      刘丰豫战战兢兢小声说道:“四年前正是大比之年,天下士子云集京城。我与张檄恰巧同住在王员外家客栈,每日店中士子多在一处温书,便和他慢慢熟识起来。放榜之日,我与张檄都名落孙山,心中烦闷不已,便与其他落第士子相约去瓦舍吃酒。那夜之后,张檄便不告而别,想来是心灰意冷返还家乡了。”

      胡将把手中胡刀向前一送,大喝一声:“胡说!”原本靠坐栏杆的刘丰豫吓得身子一缩就要逃走,口中喊着:“丰豫不敢妄言,丰豫不敢妄言!”

      羊澄观摇头说道:“在下几入潼川府,恰巧寻到往年张公子家宅院。左右邻居都说张家人丁凋零,只剩张檄一个孤家寡人,而他已将近十年不曾回过家乡。”

      刘丰豫闻言抖如筛糠,哆哆嗦嗦央求道:“姑娘饶命,丰豫所言字字属实,张檄去向丰豫实在不知啊。”

      尉迟频伽面颊垂泪,缓缓说道:“罢了,罢了,不知便是不知。频伽心急,冤枉了公子,害公子白白做了池鱼堂燕,请刘公子恕罪。”她顿了一顿,抬头盯着刘丰豫道:“我寻找张檄几年,不见任何音信,也请公子再讲些张檄旧事吧。”

      刘丰豫忙作揖答道:“是,是。”接着便开始搜肠刮肚,拼凑起往日琐事来:“温书之余,大家饮茶闲谈,每每畅想皇榜高中后如何大展抱负,别的士子大都离不了匡扶天下封官拜爵几句话。只有张檄豪情万丈,自愿出仕沙州,说要亲自领兵去收复故土,有人讥讽他是信口开河,他也毫不在意。”

      他垂头思索一阵,又起头说道:“张檄行李和别人不一样,书装得不多,倒是装了不少五色干果,绛紫的葡萄干有指节那么长,杏干灿黄灿黄圆如鸡卵,还有不少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我们每每想要讨几个尝尝鲜,都被他一口回绝,还胡言乱语说什么见果子如见意中卿卿,夺他一个就是不世之仇。”

      尉迟频伽闻言紧握玉舞人,直直盯着呜咽不止。见这绝色佳人锥心泣血悲痛难当,在场的几个人无不感慨万千,一时竟不知如何劝慰才好。

      还是尉迟频伽自己先收敛了悲痛,缓缓说道:“多谢刘公子告知张檄旧事,之前家人性急莽撞多有得罪。请几位贵客先去歇息片刻,频伽晚间摆酒设宴,算是负荆谢罪。”几句话说完,她像是用尽了力气,倚靠着先力,步态蹒跚走了回去。

      看刘丰豫还狼狈不堪坐在地上,有伙计察言观色,赶忙请几个人去厅内小坐。雪盏桃樽扶起刘丰豫,一边好言安慰,一边起身跟着进了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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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里头提到的葡萄酒酿造,其实是新疆一种历史悠久的传统葡萄酒,名字叫慕萨莱思,度数不是很高,大概算是一种介于葡萄酒与葡萄汁之间的饮料,非常好喝,有机会去新疆的话一定要尝一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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