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归途

　　苏瑶从林振东那儿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苏瑶走的干脆利落，她觉得自己再多不要脸的逗留一秒钟，妥定把林振东的那点儿仁慈耗尽，然后一脚被他给踹出来。饶是她想得开，碰了一鼻子的灰也没觉得伤心欲绝。估计是更糟糕的场面已经被自己穷尽想象了，这种状况还算不错。

　　从她调任回来第一天，她就摸清了林振东这七年的生活。

　　她走之后两年，林振东成了朝渡最富盛名的调酒师。那两□□渡发展迅速，很快就成了文湖和其他几个县级市最大的酒吧。再之后，朝渡在江谭市设了总部，林振东开始在朝渡进行一些管理工作，越爬越高。三年前，朝渡的幕后老板把整个酒吧卖了，林振东成了第二大股东，真正的老板兴许有别的大事儿要忙，只按时拿盈利，资产过亿的夜总会论虚论实就掌控在一个二十八岁的年轻人手里。

　　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谁也不能把眼前的林振东和七年前为吃穿忍辱负重的毛小子联系在一起了。

　　苏瑶漫无边际的游荡在黑夜里交错的小路上，她回想着七年后他们的每一次见面。无论是两次正面交锋，还是她无数次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偷窥，尽管所有的一切都疯狂的刺激着她的认知，但她仍觉得，对于她来讲，这个人一辈子都不会变。

　　苏瑶的脚步顿了一下。

　　她原本想抄条近路回去，但刚才神游太远，现在不知道绕进那个旮旯角了。

　　市区的建筑并不像新城区那么规整崭新，灯红酒绿之下藏着许多破旧杂乱的居民社区，如果不是对这片儿很熟悉，乱走很容易迷路。

　　苏瑶很快收回思绪，打算原路返回，就在她转身那一刻，猛地惊了一下。

　　如若不是神游的太厉害，她有着比一般专业人士更加敏感的神经，这是她的天赋。这句话是上学时她的教官告诉她的。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十几米远处一个黑影飞快的闪躲了一下，尽管角度隐秘至极，但没逃过苏瑶的直觉。

　　她转身的动作不能收回，侧目刚好看到一个小报亭，顺势走过去买了一瓶水。

　　她付过钱，直接拧开瓶盖大灌了几口，喝水时透过报亭的玻璃窗，在一颗粗壮的梧桐树后看到一截露出的衣角。

　　苏瑶擦了一下嘴。
　　不作声，在原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按照原来的想法重新找路。

　　重新找的路同回警局的大路还有一段距离，但苏瑶走上那条更隐秘的小路时，被跟踪的感觉已经没有了。到了大路交错口，她回头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巷子，只有暗黄的路灯。

　　她松了一口气，没有格外放在心上。

　　原本她要直接回家的，但寂静冷清，租的那个破房子又没什么可享受之处，走到一半还是决定掉头回警局。

　　张扬在她的办公室里支了一张简易床。因为她是禁毒支队队长，有专门的办公室，但张扬和周妍这种级别的，只能用大办公室。
　　张大少爷话多事儿多，嫌弃午休爬桌子上不好受，在大办公室睡又总被吵醒，于是在苏瑶身边磨了一周磨出一个午休权来。

　　一开始苏瑶妥协纯粹是嫌他烦，后来发现这床也不是一无是处，自己也能用。

　　她到警局的时候，被灯火通明的景象吓了一跳。

　　市局加班加点是常事儿，但是场面不至于这么大。她心里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急匆匆的往里赶。

　　果不其然，刚走到门口，碰见了脸色青白的张扬。

　　张扬这人有事儿没事儿都一副轻松自如的样子，颇有一番大家公子泰山崩于面前面不改色的气度。
　　看到他这副样子，苏瑶心里更悬了。

　　“苏队，出事儿了。”

　　苏瑶脚步没停，问：“怎么回事儿？”

　　“晚上九点的时候江流区基层派出所突然打来电话，发现一具死尸。”

　　他说到这儿，苏瑶已经朝尸检室走了。

　　张扬刚从那儿回来，好不容易才拿捏住面子没当场吐出来，这会儿眼看着又要过去，脚步立马怂了起来。

　　但苏瑶不给他怂的机会：“继续说。”

　　张扬只好跟上去：“七点左右的时候住在淞河下游的一位群众报警，在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一具尸体，江流区的基层警察半个小时后赶过去，当时有个新上任的女警官直接晕了过去。死状太惨，完全不像自然或意外死亡，当时去的警察里有个有经验的老刑警，直接就让人通知了市局。”

　　说话之间，苏瑶和张扬已经走到了尸检室门口，两人刚刚站定，门突然被拉开，周妍从里面狂奔出来，捂着嘴差点儿没吐出来。
　　张扬赶紧把她接住，一边儿拍她的背一边儿说：“我就说不让你去，你瞎好奇什么。”

　　苏瑶扫了两人一眼，推门进去。

　　玻璃窗内只有法医卜老师和新任局长王朝国。旁边儿扔着一本记录册，估计刚刚被周妍抛弃的。

　　这种事儿原本轮不着不专业的人来，但时间太晚，案件太急，专门记录的人也赶不过来。连局长都惊动了，这死者真是有面子。

　　苏瑶走进，拿出自己的证件给门口的值班人员看过之后走进去，眼睛堪堪落在尸体上，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手脚在瞬间麻木且凉。而后全身器官都在极度抗拒着，恶心劲儿要让她眩晕。

　　一旁的值班人员一晚上已经见好几次了，不慌不忙的给她递过去一个手帕：“没事儿吧？要不你先出去？”

　　苏瑶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恶心，那帕子捂在鼻子上走了过去。

　　唯一不觉得恶心的可能只有尸体和卜老师了，两人面面相窥。

　　苏瑶走近，王朝国回头看了她一眼，继而专注的盯着死者。

　　尸体在河里经过长时间的浸泡，皮肤组织极度浮肿，被河里的蚂蝗等物钻肉吸血，整个人肿的像个劣质的白气球。除去满身创伤和恶心的虫子，最可怖的是他的脸。
　　鼻子被割掉，一颗眼珠也没有了，所有的皮肤都被利器狠狠划过，再加上水里的浸泡，伤口肿胀外翻，如果不是安在脖子以上，苏瑶压根儿分辨不出这是一张人脸。

　　卜南明拿过尸体的两只手看了一下，十个手指的指尖全部被削掉，甚至有一个大拇指像是直接被菜刀剁掉的。

　　难怪直接转市局，苏瑶在案例库里都没见过这么变态的杀人手法。

　　卜南明从尸体身上拿了一点皮肉组织，然后到隔间里的一个小化验室里。化验室外只剩下苏瑶和王朝国，苏瑶盯着尸体看了许久，问：“死亡时间确定了吗？”

　　王朝国：“还没具体，但应该不超过48小时。”

　　苏瑶倏地抬头：“那身体怎么会肿成这个样子？”

　　不对，就算浸泡48小时也不至于肿成这个样子，泡在药罐子里都不会。

　　王朝国目光和她对视一下，两人的想法无言间不谋而合。

　　十几分钟后，卜南明走出来，手里拿出一份手写的简易记录。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有些病态白的脸，说：“王局长不愧是连续三年的禁毒英雄，我检验过了，他的表层皮肉组织中有大量的化学药物，其中三种是常见毒/品的主要成分，但还有一些其他的需要明天设备运行后进行仔细分析。如果表层组织中的含量达到目前数值，说明他死前被注射过大量的含毒物质，很可能是毒/品。”

　　场面有片刻的寂静，王朝国紧锁着眉毛，沉思许久，抬头对苏瑶说：“通知刑侦科和经侦科的值班人员，立马给我他们的工作安排，明天晚上六点之前组织六名成员成立专案组。卜医生，具体的尸检报告最早什么时候能出来？”

　　卜南明：“明天下午，不过也是初步的。”

　　王朝国：“通知禁毒支队所有成员加班，尸检报告出来后立即开会。”

　　苏瑶：“好！”

　　整个市局乱成了一锅粥。普通案件涉及不了多个部门，但如果尸体被确认体内注入大量毒/品,那背后牵扯的就不仅仅是个简单的谋杀案。
　　经侦、刑侦的专案组很快成立，时刻待命，卜南明原本打算明天再开始详细尸检，但王朝国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把所有的突破口的寄托在他身上，他也只好和这句别具一格的死尸共度良宵了。

　　市局所有留下来的人一夜未眠，第二天仍旧如惊弓之鸟，终于在下午三点的时候，卜南明拿着一张薄薄的救命纸放到了会议室的桌子上。
　　王朝国的眼睛紧紧锁在尸检报告上，惊讶的扫过三个字：“大金麻。”

　　“大金麻？”张扬惊愕：“那不是前几年在越南流通的最猖狂的毒/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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