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归途

作者: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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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2 章


      几个菜很快做好,两人吃过饭,苏瑶倒杯水的功夫林振东已经去洗碗了。

      这个空隙,苏瑶坐在沙发上左看右看。

      她看到放在电视柜顶上的一个医药箱。

      林振东的习惯多少年没改,她想起来那个雷雨交加的晚上,他一遍一遍让自己叫他哥的场景。

      苏瑶没由头的笑了。

      她单脚踩在电视柜上,轻轻一点就把医药箱拿了下来,里面除了一些日常用的擦伤药和云南白药喷雾,最多的是胃药。

      苏瑶皱起眉毛来,他以前没有胃疼的毛病,这是怎么了。

      她突然想起来他说现在不吃辣了,因为胃病吗?

      苏瑶不懂声色的把医药箱放回去,重新坐回沙发。

      她从那个角度刚好看到林振东的半截身影,他微微弯着身子,袖子卷到肘弯处,露出有力的小臂。灯光打在他侧脸上,原本骨骼分明的五官更有轮廓感。休闲的长裤和拖鞋,比那晚在朝渡看起来柔和多了。

      苏瑶看着看着入了迷,而后居然在乒乒乓乓的瓷盘碰撞声中睡着了。

      林振东擦完手出来,就看到苏瑶躺在沙发的贵妃塌上迷上了眼睛。

      他原本还打算送她回家呢,要不要叫醒她?

      这个打算等他走到她身边就没了,她睡的很浅,呼吸很轻,但是很安稳。

      林振东垂眸看了她一阵,轻手轻脚坐在她旁边。

      他听着空气中两人的呼吸,甚至觉得有些不真实。这种感觉这几天无数次从他脑海里冒出来,她突然回来了,没有任何预兆,总让他觉得她随时会走。

      林振东突然起身,半跪在她身边,悄悄伸出手,在她头发上拨弄着。

      苏瑶被惊动,但没醒。或许是睡的时候有种强大的安全感,所以即便被骚/扰也在潜意识里认为没有危险。

      林振东小心的拨弄着她的黑发,指肚在皮肤上探索着,终于在摸到一处缝针的疤痕时停了下来。

      这是她上任第十天时的英勇事迹。林振东仗着她睡着,反复摸了几下,而后悻悻起身。

      他极不甘心,自己这么一个捧着护着的人,才刚刚见识了人间险恶,脑袋就被开了瓢。
      不是别人,偏偏是她。

      他脑袋里正满是苏瑶,电话突然响了。因为是振动,没吵醒苏瑶。

      林振东警惕的看了一眼,是吴大庆。

      他拿起手机去了卧室,接通。
      “东哥,你让我跟的人身份知道了,是条子。”

      林振东压着声音:“知道了,事儿办的利索吗?”

      “利索,是几个小片警,不知道我已经发现他们了。需要解决吗?”

      林振东:“不用,装作不知道。”

      他挂了电话,在原地思索片刻,从自己床上拿了毯子和枕头出去。沙发上,苏瑶睡的依旧沉。

      第二天一早,苏瑶是被闹钟叫醒的。
      窗帘被林振东拉的严严实实,他在客厅的茶几上放了一个旧手机,定的七点半的闹钟。

      苏瑶在半醒不醒的状态下隐约觉得闹钟的声音不对,当即坐了起来,花了几秒反应,才发现自己在林振东家里。

      昨天睡的太死了。

      她揉了揉脑袋,起身往餐厅走去,上面是一份保温的外卖,还有一张字条。

      林振东已经出门了,苏瑶也没大惊小怪,今天周五,但她请了假,所以不着急上班。

      她慢条斯理的嚼着手里的包子,开始在手机上查地图。

      从她离开607专案组已经第二天了,昨天一天虽然在自己的办公室,但和外面一群忙碌的警察完全不同。在那里呆着自己也是煎熬。
      周妍和张扬就算想偏心她也不行,而她又不愿意让这两个人为难,所以关于案情的事情她什么也没问。

      苏瑶吃完早饭,提着垃圾下楼,直接去了汽车站。

      江谭市有两个汽车站,一个是近两年新建的,另一个是老汽车站。

      苏瑶去的就是老汽车站,还没走近,烤香肠和煮玉米的味道就飘了过来。时隔多年的触感又一次让她打了个激灵。

      卖票窗口不多,好在现在坐汽车的人也不多。

      她走到一个窗口,说:“你好,我要一张去文湖的汽车票。”

      从江谭市到文湖汽车要三个多小时,苏瑶挤在一辆摇摇晃晃的大巴车里,下车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了。

      她现在参与不了案情,再多的担心都是徒劳的,所以她决定整理一下自己的感情。
      她知道,她和林振东之间绝不是一个承诺,或者一个名分那么简单的事。

      下了车,她徒步走着。
      途径的每一个地方她都记得,甚至能明确的回想起他们的过去。

      到了文湖一中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高考刚刚过去,高一和高二还在上课,大门紧闭,看起来十分安静。
      她想起林振东第一次带她来这里报道的时候,她只有十二岁,她刚刚开口叫他哥,她也刚刚有一个家。

      岁月如梭,苏瑶甚至来不及感慨。

      或许她站的时间太长,门卫从小房子里探出脑袋:“干什么的?”

      门卫换人了,换了个更年轻的小伙子。

      苏瑶摇摇头:“没事。”

      她从学校离开,去了原先两人的家。

      苏瑶以为这里过了这么多年会有很大变化,但是意外的发现那个筒子楼还是筒子楼,没有拆迁也没有改建,反而周围建起了很多新大楼,这里被遗忘了似的。

      她往前走,身形一顿,停在了一个大招牌前面。

      “老牌枣糕”

      苏瑶停下来是因为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以前在楼下卖桂花糕的阿姨。
      她比那时老了不少,也胖了不少。

      苏瑶走上前,老板娘正拿着手机看热播的偶像剧,见有人过来,头也没抬,问:“要几斤啊?”

      苏瑶打眼看了一下,店里只有枣糕,没有别的东西。

      “还有桂花糕吗?”

      老板娘抬起头来,认真打量她一下,但认不出了。
      那时候方圆小区只有这一家卖平价糕点的,生意太好,苏瑶即便比其他人更显眼,也没到让她记住好几年的地步,况且苏瑶的变化太大了。

      “你是之前住这儿的吗?桂花糕好几年前都不卖了,门前的桂花树都砍完了,政府说要统一规划,全种成梧桐了。”

      苏瑶顺着她的话回头,这才注意到门口曾经一排排的桂花树都没了。

      “那枣糕你要吗?”

      “啊。”苏瑶转过头来:“要,多少钱一斤?”

      “十块一斤,十五两斤。”

      比之前涨价了不少。

      苏瑶从兜里拿出十块钱:“那我要一斤。”

      一斤很快称好,还是热乎的。她迫不及待那一块吃,仔细品味,觉得和小时候的味道很像,又不那么像。

      一块吃完,她也没了胃口,于是提着一带枣糕到了筒子楼下。

      因为没有改建,她很快找到以前的那栋,抬头往上看,阳台上晾着衣服,看来房子没空着。

      她走进去,扑面而来的阴潮的气息一下子在她脑海里唤醒了所有触感。这一路都觉得只是回忆,而踏进这栋逼仄又阴冷的建筑里,她才切切实实的恍如昨日。

      苏瑶的每一步都走的极为谨慎,不仅是因为黑暗,更是想记住这种感觉。

      她停在一栋房门面前,门不再是毫无安全保障的木门,而是新的防盗门。她有一刻怀疑是不是走错楼层了,毕竟没有提示。
      但她目光一转,看到了门沿上一道道刻痕,那一刻她怔在原地,忽然红了眼眶。

      她伸手摸在那些刻痕上,每一道都是林振东亲手划上去的,整整六道,是六年来她身高的变化。

      她原本的生日是孤儿院给她挑的日子,但遇见林振东之后,就变成了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

      她一道一道摸上去,最后停在了第六道上。

      她猛然想起,其实本应该只有五道,因为最后一道,还没来得及划,她就走了。

      可是她没数错,第六道比以往的任何一个都要深,仿佛要费力割断什么一样。

      她泪如泉涌,手指紧紧的按在上面。

      她只知道自己离开时有撕心裂肺,可从没想过他是怎么过了那道坎的。
      他是不是想象着,想象着这丫头还在,然后比着她的头顶,划上了最后一条刻痕。

      昏黄的声控灯灭了,背光的走廊里伸手不见五指,安静的如同人间地狱。
      她把哭声哽咽在喉咙里,很久很久,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肺部如获重生。

      她抬手把眼泪抹干,又靠在门口站了很久,等红眼眶消退,才忐忑的敲了门。

      片刻之后,门吱呀一声打开,隔着防盗门出现中年男人,穿着一个白背心,一脸茫然的看着门外的苏瑶。

      苏瑶只想看看住在这里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继承着他们的回忆,压根没想好要说什么。

      反应了一下,说:“那个,你要卖房子吗?或者租房子?”

      大叔愣了一下,然后扶着眼睛往自己门上扫视了一圈,说:“姑娘,我门上没贴广告啊。”

      苏瑶颤颤笑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他:“我知道,我就是喜欢你这个房子,你什么时候想卖或者想租了,给我打电话啊。”

      大叔依旧一脸疑惑,但还是犹豫的接过来了。苏瑶冲他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转身那一刻,她眷恋的看了一眼门口的划痕,而后飞奔着下楼。

      从筒子楼里出来,如同重见光明,她深深呼吸着,缓解窒息的感觉。

      所有的意识在某个瞬间放空,她怔怔的看着周围的一切,像是穿越时空,终究到了离开的时候。

      苏瑶抬脚走了,这里早就不是她家了,守着残留的回忆也没用。

      下午,苏瑶在文湖大大小小的地方都转了一遍,以前觉得很大的城市,现在发现小的可怜。

      她走的时候,刚好赶上最后一辆大巴车,但因为太晚,不太好打车,苏瑶在手机上叫了一辆车。

      一整天,无论是腿还是情绪,都太累了,她靠在副驾驶上险些睡着。司机的广播里放着许巍的曾经的你,衬托着都市的夜景,甚感凄凉。

      到了地方,司机叫醒她。

      苏瑶迷迷糊糊睁眼,说了句不好意思,问:“多少钱?”

      “21。”

      她付过钱下车,打开车门,门外的闷热的空气让她一下子清醒了起来。

      而就在这一刻,她脑袋里突然闪过什么,就要关上的车门被她一把拦住。

      正准备启动的司机吓了一跳,只见苏瑶伏在车窗上问:“师傅,给票吗?”

      五分钟后,苏瑶在路边一遍一遍拨打着王朝国的电话,急促难耐。而电话另一边则一直无人接听。

      苏瑶怒吼:“接电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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