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归途

　　苏瑶把车开到了市中心的一个大商场前面，上面九层购物吃饭，下面一层是大卖场。

　　林振东想起她说自己还没吃饭，于是没多问，跟着她走了下来。

　　谁知道苏瑶直接进了大卖场，推着一个推车过来。

　　林振东：“干嘛？”

　　苏瑶：“买菜啊，我还没吃饭。”

　　林振东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要回去自己做，顾不得想别的，脑子里先蹦出她上次调侃自己切土豆的手法来。

　　“你不是嫌弃我厨艺不好，上去吃吧。”

　　苏瑶笑笑：“没事儿，我会做。”

　　林振东看她，苏瑶已经往前走了。

　　他以为她到了苏华强家人人宠着，怎么也会十指不沾阳春水，看来没他想的那么幸福。
　　可着想法刚一冒出来，他又突然想到她已经不是赖在家里的小姑娘了，早就步入社会好几年了。

　　林振东微微皱眉，压下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跟了上去。

　　苏瑶对林振东家里有什么没什么记得很清，于是先走到调料区，按照自己和他的口味挑了几样。
　　她在拿辣椒酱的时候，心里忐忑的想他这几年的口味有没有变。以前他总是无辣不欢，吃的满脸通红。

　　她手里的辣椒酱刚放进去，林振东就拿了出来：“这个太辣，你吃不了。”
　　苏瑶问：“你也吃不了？”
　　林振东：“我现在不爱吃辣。”

　　苏瑶没说话，继续在货架上挑。

　　两人不慌不忙的转遍每一个货架，大多是苏瑶看东西，林振东默默跟在身边，她时而问他的意见，他就给个答复。

　　在一个酒架旁，苏瑶停了下来。

　　她在两种啤酒面前徘徊，挑选之际，惊讶的发现自己也会在意这种细节。
　　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通常哪种拿着顺手她就拿哪个，味道大差不差，对她来说都无所谓。

　　但这会儿，每个细节的口味，甚至保质期她都看得格外仔细，想挑个更好的出来。

　　林振东百无聊赖的站在她身后，其实对于他来说，两种牌子的啤酒也没什么可挑的。
　　但他突然感到这种等一个人做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的感觉，让他仿佛在做梦。

　　梦里他会回到曾经的生活，苏瑶还是是林瑶的时候。疲惫紧张的生活之下，也会有这样没意义的时刻，轻松而惬意。而这种时刻，往往是他在等她，等她放学，等她挑复习资料，等她买东西。
　　就像现在这样。

　　“就这个吧？”

　　她突然转身过来问他，林振东回神，点了点头：“好。”

　　两人又往前走，林振东看着她的背影，想起了什么，问她：“你今天怎么这么闲？”

　　苏瑶的手蓦然一紧，停住脚步，说：“我现在在做文件管理，正常上下班。”

　　林振东站立在她身边，想必昨天韩荣已经全然交代了。他心里落下一块石头，她没有像她所说的那样，他杀人她放火。

　　他想做作没听懂她话里的潜意思，但她却直直看着他，那眼神似乎非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似的。

　　商超里人迹匆匆，拥挤不堪，只有两个人静谧的看着对方。

　　他们停在超市阿姨用绝技摆放的饮料金字塔旁边，就在林振东犹豫之际，一个熊孩子在地上的水渍上滑了一下，整个人朝着金字塔扑过来。

　　苏瑶和林振东站在背面，完全没有意识，饮料塔一瞬间轰然倒塌，林振东嘴里想好了一个答案，正要开口，最上面那瓶黄色饮料就应声落下，他一把拉过被朝饮料的苏瑶，往后退了好几步。

　　几乎盾着两人后退的脚步，上百瓶饮料哗啦啦的铺满了地面，围绕在他们脚边。

　　重灾区几米之外，林振东一只胳膊扣在她腰上，几乎是把人提了过来。

　　苏瑶惊魂未定，没想到这种平民遍及的地方还能被袭击。她的手下意识扒着他的胳膊，两人对视一眼，竟尴尬不已。

　　他连忙松开，把推车从饮料堆里弄出来，正要走，苏瑶说：“你刚才想说什么？”

　　她看出他想说话，而且还没忘。

　　但林振东突然不打算说了，最稳妥的做法就是什么都不说。

　　“吓一跳，忘了。”

　　苏瑶看着他，突然生气的把推车往前狠狠一推。
　　她力气不小，车又沉，真砸上来腿上估计又要见淤青。

　　但林振东淡定如斯，他脚跟一点，脚尖精准踩在车轮上，车子稳稳停了下来。
　　苏瑶敛他一眼，道：“结账去。”

　　结过帐，回去的时候林振东开车。路上谁也没多说话，苏瑶心里琢磨韩荣的话，而林振东心里一团乱。

　　苏瑶现在的境地他十分清楚，韩荣肯定是提到了自己，并且在整间模糊不清的事件中所占比重举足轻重，苏瑶才会被调去文职回避。

　　他的手摩擦在方向盘上，心想，最好整件事情她都不要参与。

　　他打定了注意，侧头看她一眼。
　　苏瑶好像是累了，靠在副驾驶上垂着眼睛，神态慵懒许多，一点不像昨晚那个英姿飒爽的苏警官。

　　林振东没忍住多看了两眼，不由得想起她在停车场说的话。
　　不逼你了，我们好好相处。

　　林振东心里如沁入一片清凉的顺畅之意，他哪里管得了她这话的真假，反正只要她说了，他就信，就好好相处吧。

　　到家，两人一起收拾了提回来的大包小包，然后苏瑶挽起袖子开始剥蒜。
　　林振东虽然技艺生疏，但从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站在她旁边洗菜。

　　水流声哗哗哗，林振东几次想开口，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苏瑶率先打破了沉默，问：“六子哥现在怎么样了？”

　　林振东：“前几年程叔没了，他把家里的那个店卖了，去杭州了。”他顿了一下，又说：“估计快结婚了吧。”

　　说起程六儿，苏瑶也轻松了起来。
　　“能嫁给六子哥的女人肯定好福气。”

　　林振东也笑了，这话不假，程六儿会疼人。

　　“你呢？你有想过结婚吗？”

　　林振东讶异的看过去，苏瑶头也没抬，说：“当然不是跟我，难不成你这七年一直打光棍吗？”

　　林振东抿着唇。
　　他自然不是一直打光棍，但也算不上鸳鸯成对儿过。

　　自从他真正在朝渡有了一席之位，生活的全部几乎都围绕着它转。长久的卑微和穷苦让他把生活的主要目标都放在出人头地上，没心思谈恋爱，所以那些一厢情愿的莺莺燕燕们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林振东确切的，第一个和女人有交集，是两年前。

　　他刚当上朝渡的一把手，整个人还沉浸在那种成功的喜悦和虚幻中，时不时梦里还会梦见他在油厂抗铁罐的情景。

　　那时天时地利人和之下，他觉得格外寂寞。

　　寂寞也难怪，他年轻气盛，生活却整日素的像和尚一样，难免发情。

　　但他对烟花之地的女人有种天然的排斥感，越是妩媚、勾人，他越排斥。这多半来自他妈的阴影。

　　和林振东有交集的幸运儿叫凌宇，是个大学生，在酒吧做兼职。

　　她长得好看，但又不过分世俗，带着纯情的学生劲儿。

　　林振东第一眼就注意到她了，但是没去接近，因为他注意到她，是因为她很像苏瑶。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觉得自己不能去。

　　但凌宇不是苏瑶，她不会一走了之几年没有音讯，对他不管不顾，而是时时在他身边出现，像只猫，时不时过来挠他一下，让他心里痒痒。

　　后来凌宇给林振东表白了，他见过很多表白和搭讪的套路，而凌宇的很简单，她把自己灌醉，借着那点勇气，有些忐忑的告诉他自己喜欢他。

　　那时林振东已经不是任人使唤的毛小子了，他是朝渡的神。他想要什么，从不缺趋之若鹜的。

　　凌宇本没有抱任何希望，她只想告诉他，她的兼职马上就要结束了，等回到校园，她就和这个男人没有任何交集了。

　　但林振东并没有拒绝她。

　　林振东和凌宇处了起来，但是他不愿意让凌宇走进自己的生活，外在上，他不愿这个复杂污浊的地方脏了她，而内在，他知道谁也走不进去。

　　他在恋爱上全然像个畏手畏脚的新手，反观凌宇就很主动。她主动找他，主动牵他的手，主动吻他。

　　就是在她第一次吻他之后，林振东说：“算了吧。”

　　他没办法放过自己，就不能扯上别人。

　　凌宇大哭了一场，但还是有骨气的离开了。林振东承诺给她很多东西，但唯独那份感情，他自私的收回了，而凌宇再也没回来找过他。

　　林振东拨弄着手里的油麦菜，回想着这一段无疾而终的，也是唯一的感情史，最后违心道：“我看着像打光棍的人吗？不过结婚到没想过，太早。”

　　苏瑶切菜的手顿了一下，“哦。”

　　林振东也想问她的过去，想知道他缺席的七年里她都经历过什么，但是又不能提及这种话题，不然就是给自己挖坑，于是问：“你做警察感觉怎么样？”

　　苏瑶轻笑一声，说：“还能怎么样，刺激呗。”

　　林振东扯了扯嘴角：“怎么个刺激法？”

　　苏瑶漫不经心道：“你永远也不知道会遇见什么奇葩，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你知道吗，我一开始在北京做基层警察，第一次出警就碰见一个抢劫的大叔，本来都制服了，道理也讲了，如果放下武器就是未遂，可以轻判。结果人都带到警局门口了，他不知道怎么发疯，居然动手袭警。我当时刚上班第十天，脑袋直接被他砸了一下，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出来的时候局长还给我写了封表扬信。后来审讯的时候问他为什么袭警，你知道他怎么说？他说直接向警察投降特没面子，在同行里头没法混，你说搞笑不……”

　　苏瑶说的浑然不在意，仿佛是一段不值一提的往事，而她转头看到林振东时，声音猛地停住。

　　他有些惊愕的看着她，似乎无法想象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那种气愤感好像那人砸的是他自己的脑袋似的。

　　苏瑶瞬间读懂了他的目光，转过头去，说：“哦，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

　　林振东强压下心里的某种情绪，打开了水龙头，冰凉的水冲在小臂上，突然无奈地笑了一下。

　　现在心疼有什么用，是你把她逼走的，连最后和她好好告别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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