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遗·归途

　　下午三点，林振东准时踏进朝渡的大门。作为一个比员工还守时的大股东，林振东及其享受这种坐班生活。
　　坐在办公桌前指点江山可一直是他前二十年的梦想，如今一只脚迈进三十大关，可算是实现了一点儿。

　　但他的文职工作是假文职，夜总会不像其他生意，大多数还是靠拳头说话，真能规规矩矩的走流程批文件，估计早破产了。

　　他从侧厅往办公区走，进门的时候一个十八九岁的保安拦住他：“先生，证件出示一下。”

　　小保安不说话林振东还没注意到，一开口他发现这人面生的很。

　　四层往上是办公区和私密场所，每个入口都有人把手，不管是工作人员还是顾客，得拿凭证才能进。保安多是足够熟悉看守区域的，如果总换新人，出了事儿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所以之前在这儿的一直是另一个，知道林振东是什么身份，不敢造次问他要证件。

　　林振东抬头看了小保安一眼，只见他目光炯炯，一副不卑不亢的劲儿。
　　林振东轻笑一声，伸手往兜里摸证件。

　　他倒不是没带，但探兜的时候往旁边瞥了一眼。

　　不仅这门口的一个，视线所及范围内的四个保安全换人了。

　　他原本摸到了自己那张名片，但顷刻之间松手，说：“没带，给你们声哥打个电话，他知道我是谁。”

　　小保安立马面露难色，正要拿手机，眼神却警惕的在他身上扫视一圈，连忙把手机放下，犹豫着说：“不用了，你进去吧。”

　　林振东这下不进了：“随便放人，里面的贵客们出了事儿，声哥能饶了你？”

　　小保安脊背一凉。
　　刚来的时候声哥就交代最好别让人太注意今天门口的人大换血，本来门口的保安就像装饰一样，谁没事儿总盯着他们看。不能让闲杂人等进去，但是还有有点儿眼力见，不该查的人别查。

　　保安心里头给了自己一巴掌，早该看出这人不该查的。

　　“是我有眼无珠，没认出来哥，您赶紧进，耽误您时间了。”

　　保安说着，赶紧给林振东开了门。
　　林振东眼神在他身上停了一秒，大步离开了。

　　保安一个哥字省略了林振东的身份，简直是万能的。但他敢确定，如果继续追问这保安是否真的认识自己，答案一定是否的。

　　林振东放慢了脚步，楼梯上，他回想刚才的场景。

　　这块私密区域是整个朝渡安保最严的，门口的保安是为了配合政府文明政策才叫的，实际上都是道上数一数二的打手，越是其貌不扬，越是杀人不见血。

　　今天这几个，体型外貌都差不多，但气势上差得多，嫩的很。

　　林振东从小摸爬滚打，养成了耳听八方眼观四面的习惯，对身边的细微末节都格外注意，放在旁人身上，真不见得能发现这几尊门神被换了个遍。

　　谁家有事儿换一个就算极限，同一天全换了，这算怎么回事儿？
　　容强声是脑袋长屁股上了吗？

　　而且那个小保安，奇怪的很。
　　真是不认识自己，按着查就行，他要是揪着不放非要证件，林振东还不至于这么怀疑，偏偏打量了一下自己态度就大反转，是谁提前给他交代过什么？

　　林振东脑子里放一个疑问，进了办公室。

　　刚坐下没多久，电话响了。

　　接通，一个急促略带疑惑的声音。
　　“东哥，你叫我查的东西我查了，好像已经被抹掉了。”

　　林振东：“全部的？”

　　“对。”那人顿了一下，犹豫着问：“是您让人抹的吗？要不是，还往下查吗？”

　　林振东手里无意识的卷着文件的边角，道：“抹掉就行，不用查了。”

　　电话那头应下，很快挂断。

　　窗外太阳热光大片的洒在办公桌上，一片窒息的闷热中，林振东深深的出了一口气。

　　他打开电脑，输入密码进入一个系统。飞快的浏览了所有的记录之后，打开了调动监控系统页面。
　　他作为最高管理人员，有这个权限。

　　不知是否早有预料，林振东在输入密码时并不像平日般轻松，而回车键按下，屏幕出现一行字。
　　“系统故障，请稍后再试。”

　　前后试了几次，都没能进去。

　　他抱着手臂靠在椅子上等，不出他所料，五分钟后，荣强声打来了电话。
　　“东哥，给你汇报个事儿，我们这边的信息系统维修，今儿个好多内部设施浏览不了，我就怕你今儿想看，不放心，提前给你说一声，安保操控中心都有记录，你要看的话我明天给你送过去。”

　　林振东一边琢磨着他这个“提前”，一边说：“这算什么话，你做事儿我哪儿有不放心的道理，改修就修，不然临场坏了事儿更大。”

　　荣强声哈哈两声：“还是东哥体谅我们，怪不得朝渡交到你手里人家都说江谭没了别家的地儿呢。”

　　林振东隔着电话，皮笑肉不笑的回应着恭维：“我一个人也撑不起天来，还得靠你们。最近颠七那头事儿多，大家都没几天轻松日子，我看你给门口那几个兄弟排休了，他们也不容易，刀枪子弹都是他们先挡的，我出钱，给咱们安保队的兄弟都加点儿福利，怎么样？”

　　林振东说着，磕了一根烟出来，叼在嘴里点燃，火机咔哒一响。正如荣强声此刻的心跳。

　　林振东听着那头短暂的停顿，扯了一下嘴角。

　　荣强声连忙道：“哪儿有什么排休，就是请假了，先找个几个新人替上，那么重要的地方怎么能掉以轻心呢，是不是今天这几个小子冒犯你了？我就知道没见过世面的就他妈会找事儿，我一会儿让他们给东哥你赔罪去。”

　　荣强声是林振东前年钦点的安保主管，在几个朝渡的主要职员都阴差阳错换掉之后。
　　这人有胆有谋，危机意识极强，以前是个大企业的安保技术人员，后来被林振东挖了过来。

　　把他挖过来的时候，林振东列举了他身上无数的可以胜任的有点。唯独没提他的致命缺点。
　　这人危机意识太强，总想先发制人，耐不住性子。稍微施加手段，再好的伪装都会露出马脚。

　　林振东屈指弹了一下烟灰：“不用不用，这几个小伙子敬业的很，哪儿有什么冒犯我的地方，我看着脸生，想着你大发善心给兄弟们排休了呢。不过一伙请四个，出什么事儿了？”

　　荣强声此刻正在一片漆黑的仓库里，他身边站着七八个人，地上是堆积的木箱子。那些人安静的站着，正在等他吩咐，但林振东的电话迟迟没完。荣强声只好给那些人打了个手势，示意再等等。

　　荣强声：“这儿哪儿能出什么事儿，还不是颠七前几天找人来闹事儿的烂摊子么，让他们冲进来不说，还黑系统。我这边儿正想着扩招呢，这事儿不能再出第二次了不是。就请假了一个，那三个我拉过来当评委了，打算再招一批能打的兄弟，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林振东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就此打住。
　　“是，我也不踏实，那你忙，我这儿刚弄了一瓶好酒，晚上喝一点儿？”

　　荣强声：“诶呦东哥，也就你能这么心大，我这儿忙死了快，这新来的一批个个都是不顶用的家伙，我还在想着怎么训他们呢。你这好酒留着这一批毛小子顺利上岗时候庆祝吧。”

　　林振东大笑两声：“行，我等你好消息。”

　　荣强声又哈哈两声，林振东挂了电话。

　　仓库里，荣强声的笑僵在脸上，最后皱在一起。他紧紧握着手机，好一会儿才堪堪出一口气，脊背上的冷汗黏在一起，让他觉得难受的很。

　　电话挂了，他才有些后悔。
　　刚才不该那么敏感，为了给林振东撒一个更圆满的谎，他不得不抛出一些事实来让他相信他的话。

　　办公室里，林振东掐灭了烟头，盯着烟灰的残骸锁紧眉头。

　　果然一切不出他所料。

　　晚上九点，林振东没有在朝渡久留，他从上面下来，绕着大楼的几个主要地方走了一遭，如同荣强声所说，的确好多地方的看管都变严了。

　　一圈绕过，开车回家。

　　走到地下停车场，他按了一下遥控器，空旷安静的车库里滴滴两声，林振东朝自己的车的方向看过去，定住了脚步。

　　苏瑶正靠在驾驶座的车门上看着他。

　　那目光平静如水，还有点儿百无聊赖，看不出情绪，但像是等了很久似的。

　　林振东一下午都紧绷着的神经突然断了，然后开始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加倍绷了起来。

　　他走过去，苏瑶顶了一下车门站起来，说：“我以为要等到半夜呢，老板果然不一样，还能早睡早起。”

　　林振东越过她，拉开车门，打算坐进去，又顿了脚步，转过身，一手搭在车门上，问：“有事儿？”

　　苏瑶从兜里拿出一张A4纸，打开，背面是一串电话号码。正是林振东投到警局信箱里的那张投诉信。

　　“我来找靠山啊，不是你说的吗？”

　　林振东愣了一下，问：“什么事儿？”

　　“没钱吃饭了，我这个月工资都用来买你那杯酒了。”

　　林振东盯着她看了几秒，伸手从兜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抽出自己信用卡的副卡来。
　　但抽一半，他想起了什么，急忙放了回去，然后把一叠现金都拿了出来递给她。

　　苏瑶没接，眼神落在他的卡上，问：“为什么不给我卡？舍不得？”

　　林振东目光闪了一下，没答，直接把钱塞到她手里：“别得寸进尺。”

　　苏瑶长长哦了一声，问：“林振东，你信用卡密码是多少？”

　　林振东扶车门的手倏地紧了一下。

　　苏瑶盯着他，悠然笑了起来。

　　林振东脸更绿了。

　　就在这时，苏瑶突然问：“你不想知道我从韩荣嘴里问出什么来了吗？”

　　林振东一下子从那个窘迫的情绪里被拉出来，他还没反应过来，苏瑶越过他，直接坐进驾驶座里，夺过他手上的车钥匙插进去，又火速系好安全带。一串动作行云流水，顷刻之间就反客为主。

　　林瑶靠在驾驶座里，看着窗外的人，说：“林振东，我错了。我不逼你了，我们好好相处好不好。我回来了。”

　　林振东彻底哑然了。

　　她话跟话之间跨越太大，每句话都能把他震的原地呆滞。

　　林振东的脑回路在短短几秒钟经历了信用卡密码到韩荣，再到她说她回来了，要和他好好相处。
　　等他彻底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坐在副驾驶里任她开车了。

　　林振东头疼的叹口气，觉得自己在这个人民警察面前战斗力简直弱的不敢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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