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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
周梅娘举起茶壶重新倒了一杯茶水，慢慢说道“夫君，你苦读至今，今年就要去参加秋闱了，我不想你……耽搁了。当日你许下的誓言可都还记着？”
当日关长河去周家提亲时，他自知配不上周梅娘，为了能娶到心仪的女子，他曾对周父发下狠誓此生必定对周梅娘珍之爱之，绝不负她。若违背此誓，就让他革除功名，这辈子都考不上进士，做不了官。
这誓言对于寒窗苦读多年，一心想要当官出人头地的关长河来说确实很重很毒。
周父当时也是听了他发下这般毒誓，才有些意动。
他叹了口气说道“你是我的学生，为人怎么样，我自然有数，你不需发下这般毒誓。只要答应我，以后若是你们夫妻不合，又或是你另有了什么心思，梅娘若是想要合离，我请你成全她。”
周含山深知自己女儿的性子，心软又骄傲。她那性格，夫妻间怕是容不下第三人。他不想让娇养大的女儿委曲求全。
当时的关长河自信能做的到爱护周梅娘一生一世，自然满口答应了。
“梅娘你听我解释”关长河叹了一口气，将她与茜姑相遇的始末细细说了一遍。
“都是我不好，明知酒量不好，还喝多了。”自那事发生后，每每想起，关长河都十分后悔，这一年来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滴酒不沾，连友人间的聚会大多都推拒了。
上辈子周梅娘听到这番说词选择相信，事实上，关长河确实没有骗她。面对十年恩爱的夫君，她心软了。
只是，他们最后还是没有迈过这一个坎，从人人称羡的佳偶慢慢的变成了怨偶。
想到那些往事，周梅娘虽对关长河之后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但此刻面上还是作惊讶状。
周梅娘一口饮尽杯中茶水，站起身，快步来回走动“你竟然瞒了这么久，若是这女人不闹出来，我今后岂不是还要被你们蒙在鼓里，替她养儿子！你这不是恶心我吗！”
“梅娘，我”见梅娘又急又怒的模样，关长河也有些心虚。
“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以后有了儿子，娘就不会为难你了，忘了和你商量。”
“夫君，我一想到枕边人竟然瞒了我这么大的事，和别的女人往来了一年，而我却被瞒的死死的，竟然一无所知。太可怕了！我的夫君还为了别的女人，连小月都……”说道这里，周梅娘攥着帕子的手抖了一下。
“这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见周梅娘说出狠话，关长河也急了，他连忙站起身，握住周梅娘的双肩“梅娘我们恩爱这么多年，萧瑟和鸣，未曾红过脸。我承认昨日动手打小月是我不对。但茜姑这事，我并非有意要瞒你的。难道就因为这一件事，你就要离我而去吗？我们之间十年的情分都是假的吗？”
“再说，还有小月和小星。若我们真合离了，你叫这两个孩子今后如何面对别人的目光。你就算不为我想，也要为两个孩子着想吧！”
是啊，上辈子，她就是念着两人的情分，想着俩个孩子今后的处境，相信了关长河，只是也没有落到一个好结局。
“你说的有理”周梅娘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关长河见她赞同，心还未松下，就又听她说道“但我只要一想到你们做的那些事，我就恨不得……”杀了你！
夫妻沉默的分坐在圆桌两旁，房间内安静的连根针落到地上都能听的见。
关长河茫然了，这事自己是有错，但周梅娘的话也令他寒心。什么时候他们夫妻竟然到了这般地步。
还是他，从来没有懂过梅娘。
周梅娘开口打破沉默“我想让时月和小星跟着我一同离开关家。”
“你疯了！”关长河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向她，他震惊的发现梅娘脸上的表情不是在说笑“这不可能！”
梅娘会提出合离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此前他也有信心留下人来，现在他发现好像眼前的人偏离了他的认知。
往日里梅娘对他的那些温柔和关心难道都是假象，今日展现的冷酷才是她隐藏的本性吗。
“夫君可还记得二十年前高宗为当今女皇特地颁布的法令吗？其中一条便提到了女子合离时，有权争取亲生子女的抚养之权。”
关长河楞了下，从脑海中翻出这条律令，吸了一口气。
当时这条律令一出，引发无数人的反对，甚至一天之内接连死了两位言官，都没有阻挡先帝的决心。二十年过去了，唯一用到这条法令的还是当今女皇和安平公主。
在绝大多数人的记忆里早就忘记还有这么一条律令，但现在周梅娘却提了出来。
可见她早就有了此心，不是临时起意。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但对上周梅娘平静的面容，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爷，夫人，林舅老爷来了。”门外婢女适时打破僵局。
“是我请舅舅过来的”对上关长河的视线，周梅娘解释道“我娘家也只剩下舅舅这一门近亲，舅舅与我们自来亲近，现在家中出了这些事，自然要禀告他这个长辈一声。”
关长河疲惫了合上眼睛，自昨日起，他就没怎么休息好。
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说道“那我们赶紧出去吧。别让林舅舅等久了。”
“嗯”周梅娘起身跟在他身后，不过片刻俩人就到了前厅。
林妈妈心惊胆战的站在林清水身旁，见周梅娘过来，才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夫人到底在信中写了什么，让舅老爷跟吃了炸药似的。
林清水眉心皱成一团，见俩人过来，见完礼后，就让他们把下人打发了出去，随后目光冷冽的扫了一眼还在屋中的林妈妈。
林妈妈被他看的一哆嗦，她原是周梅娘母亲的陪嫁婢女，从小也是在林家长大的，对于严肃的林清水本能的畏惧。
“林姨，你也出去吧”周梅娘开口。
“是”林妈妈恭敬的退到门外，守在门口。
见闲杂人等都已经离去，林清水才缓缓开口“你们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这事，长河你准备怎么处理？”
“舅舅，我会打发走茜姑的，只是这孩子我想留下来，收做义子。”关长河上前恭敬的回答“我娘已经见过这孩子，她一直想要个孙子，怕不会让这孩子走。”
林清水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没有表态，随后将视线看向周梅娘，问道“梅娘，你觉得怎么样？”
周梅娘年幼丧母，林清水怜惜她，便时常接了她到林家小住，从小如同亲生女儿一般养大。
“舅舅应当看过我的信，我的想法已经诉诸信中了。”
“刚刚我也和夫君提过了。”周梅娘低首敛眉答道。
“胡闹！”林清水呵斥，周梅娘的信除去关家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剩下的就是说要带着孩子合离。
这不是叛离经道吗！
周梅娘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是自己太想当然了。
只想到上辈子舅舅与表哥都赞同她合离，还特地为她查询了相关的律令，却忘记了时间是在一年之后。
她垂下眼睑，一声不吭的听着林清水的教育。若想成功带着两个女儿合离，她必须要有娘家人为她出头。若不能说服舅舅，只怕到时候表哥也未必敢帮她。
若是爹还活着就好了，想到这里，她心一酸，忍住泪意，抬起头，双目通红。
到底是从小疼到大的晚辈，林清水见外甥女眼眶中的泪水都快要落下来了，立马停住了嘴。
他尴尬的咳嗽了一声，转过头，看到一言不发的关长河，怒从中来，若不是这厮风流，梅娘会想着合离吗？自己会说梅娘吗？还半点眼色都没有，不知道拦一拦自己，给梅娘递个台阶下。
他抄起桌上还带着热气的茶杯直接朝关长河砸去“当日提亲你发的誓言，我犹在耳边。你岳父人虽已不在世上，但梅娘还有我这个舅舅，不是你们关家可以任意欺辱的！”
关长河不敢躲开，被茶杯重重的撞到肩上，温热的茶水直接浸湿了轻薄的夏衣，他闷哼一声，随后茶杯落到地上摔成碎片。
“梅娘有错，我这个做长辈的也不会偏袒，该说说，该骂骂。但你今日这般欺负她，若是不能给梅娘一个满意的结果，我定不会饶你！”
“你先下去换身衣服，好好想一想。”林清水扫了一眼关长河身上被打湿的衣裳，挥了挥手说道。
“是，舅舅”关长河看了周梅娘一眼，应了一声，离去。
见关长河走远，林清水叹了口气，看着已经恢复冷静的外甥女，无奈说道“梅娘，合离不是那么简单的。舅舅知道此事，你受委屈了，但你若是合离了，舅舅怕你会受更大的委屈啊。”
见周梅娘抿着嘴不说话，林清水就知道她没有听进去。自家这外甥女别看长的柔柔弱弱的，但向来是有主意的。自己今日若不能打消她这心思，只怕她会瞒着自己行事。等自己一家人去了西北，出了什么事，反倒鞭长莫及。
他思忖了片刻，问道“你说说你为什么一定要合离，合离了之后，你要带着两个孩子怎么过活？若是你能说服我，我就让你表哥帮你出面。若是合离弊大于利，你就得听舅舅的，安生过日子。”
“舅舅，再过几个月就要秋闱了，若是关长河考不上，你说他会怨谁？”
林清水自然清楚当初关长河发的誓“这举人一次考不中，再考第二次便是了，天下有几人是一次能中的。他若是敢拿这个来说事，我定要好好教训他！”
“若他以后可能被革除了秀才功名呢？”
林清水往外看了一眼，见只有林妈妈站在门口，转过头来严肃道“这话可是能乱说的？”
“我并不是无的放矢，但有没有那么一天，我也说不准。若是真有这么一天，只怕我和两个孩子再想离开关家就更难了。”
林清水仔细的打量着周梅娘的神色，这外甥女确实不是会说谎之人。
见周梅娘面色凝重，林清水正视起来。若事情真像梅娘说的这般，只怕这关家人肯定会将此事和当初的誓言联系到一处。
但他心中还有疑虑“你这么猜测，可是有什么证据？”
“恩，关长河一个月前，曾写过两首讽刺当今圣上的五言诗，我看到后给收了起来。但前些天他邀了几位同窗来家中聚会。等他们人走后，我去整理书房，却发现藏起来的那两首诗都不见了。我想应是被聚会中的一人拿走了。若是那人起了什么坏心，那两首诗便能要我们的命。”
“你说的是真的？”林清水来回踱步，这不是件小事，若是真有这样的诗落在有心人的手中，就是一个要命的把柄。
“句句属实，这事我不敢让第二个人知道。就连夫君我也没有告诉他，原来是不想打扰他准备秋闱。自己先私下里查一查来过家中的那几位，不想还没有查到什么，这边就先出了这事。”周梅娘苦笑了一下，见林清水神色凝重，皱眉苦思，便知道舅舅已经被她说动了。
自女皇登基至今，不过短短三载，但因文字入狱者却不下千人。有些人不过罚了些银子就能了事，但有些人却有灭顶之灾，更有甚者还会株连家人！
“你可还记得那两首诗写些什么？”林清水停下脚步，背在身后的双手紧握。
“记得”周梅娘闭上眼睛，轻声背了出来。
听完之后，林清水倒吸一口冷气。若真被检举上去，这关家怕是……。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比起名声，自然是性命更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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