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生欢

　　长夜漫漫，暴雨将至。

　　或许是天公作美，亦或许天公不作美，夜里竟刮起大风来，吹得树枝“吱哇吱哇”乱响，风声呜咽，似怨妇啼哭，周遭树影森冷重重，温度骤降。马车奔袭在山间小道上，不久，那匹骏马便跑不动了。天空电闪雷鸣，银白色闪电骤然划破漆黑夜幕，照亮此方天地，又迅速沉寂下去，紧接着，轰隆雷声赶至，震得人心脏发疼。

　　马车停在荒凉的树林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此刻倒也不急着赶路了，在这种天气下，除非有什么深仇大恨，否则谁没事会吃饱了撑着出来追杀一个重伤逃亡的人。

　　但有一个现实问题摆在面前，看样子这场暴雨绝不会小了，四周皆荒郊野岭，无处躲雨，甚至还不能站在树下，以免被雷劈着。

　　马车里，江栗雅扶着顾玦，轻声问道，“顾玦，你感觉好点没有？”

　　“……娘子放心，为夫死不了。”顾玦半靠在小床上，盖着被子，脸色极其苍白。

　　江栗雅取出暖了半天的小瓷壶，倒了杯水，送到他面前，“来，喝点水。”

　　顾玦侧头，江栗雅一手扶着他，一手拿着杯子，顾玦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后，不由温笑道，“我果然没看错，娘子真贤良淑德，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江栗雅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太子殿下，我们不是私奔，只是暂时同路而已。”

　　“唔？娘子不是随为夫一起逃出来了，怎么不算私奔？”顾玦疑惑。

　　江栗雅眼角抽了抽，说的好像老娘与你两情相悦一样。她没在搭理顾玦，掀开帘子，对外面的黑衣侍卫说道，“暴雨马上就要下了，咱们怎么办？”

　　“让马儿休息一会儿，咱们朝西南方走，那里有人接应。”黑衣侍卫答。

　　江栗雅点点头。

　　“娘子在这般落魄的情况下，仍对为夫不离不弃，为夫甚是感动~”顾玦说。

　　“呵，”江栗雅一声冷笑，她是看在他带自己离开张家的份上，才帮忙照顾他一段时间的，要知道，古代非常重视门当户对，太子殿下不可能娶她这个平民百姓家的女儿为妻，纳妾更不可能，她绝对不会同意与人做妾，所以，她也不想着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做人呐，最好有自知之明，江栗雅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不会妄想顾玦娶自己，太子妃这个位置太危险，一搞不好就被打入冷宫，或者株连九族，她没那个志向去争什么，更必要把自己搭进去。

　　且这位太子殿下朝不保夕，谁知道哪天死了，连累她平白再次守寡，多不划算。

　　今日的江栗雅，丝毫没有了那日说要嫖了太子殿下的豪情壮志。

　　这主要怪刺客刺杀打脸的太现实，她认怂了，比起美男，显然命更重要啊！

　　似是看出江栗雅心中所想，顾玦抬头缓缓道，“英武候派人刺杀我，那日名为不幸坠江，实则是我自己跳下去的，南下三郡水涝泛滥，父皇派我来赈灾，其实暗中命我调查沅陵银矿贪污一案，每年沅陵银矿所产的银两均与上报朝廷的不符，父皇早就疑心有人暗中挪用公款私建军队，如今我这般竟遇，父皇心中的疑虑该坐实了吧。”

　　江栗雅闻言，沉默了下，问道，“那沅陵银矿，真是被人炸塌的？”

　　她不由想起了那日在棺材铺哭晕的李嫂，眉头微皱。

　　“没错，我掉进沅水中，若要去下游打捞，应该去澧县，可为何英武候偏偏把重兵调至沅陵县把守？说明他心虚了。”顾玦沉声说，“偏偏好巧不巧，沅陵银矿在这个时候塌了。”

　　“英武候这个老狐狸……刺杀不成，太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便直接下令炸毁银矿，销毁一切证据，怪不得能混到如此地步。”江栗雅说。

　　“武陵知府恐怕也被他收买了，这武陵知府素来胆小如鼠贪生怕死，一向不敢与皇家作对，如今本太子坠江下落不明，他却纵容英武候围追堵截，炸毁沅陵银矿，草芥人命，看来此人也不能留了。”顾玦眉眼冷峻，寒声道。

　　他虽然在病中，神情憔悴，谈到国事时却神采奕奕，眸底熠熠生辉，仿佛天下在握的样子。

　　“不管如何，当务之急还是你先养好伤，再做打算。”江栗雅给他掖严被角，“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然计划再好也白搭。”

　　顾玦嘴角微微勾起，“本来伤得没这么严重，但为了娘子，多受点伤也无妨。”

　　他声音自然，富有磁性，如清泉泠泠入心，在她心中留下淡淡涟漪，江栗雅微微一愣，随即不动声色垂眸，敛下眸中思绪。

　　前来接应的人找到了他们，还未寒暄几句，暴雨突至，泄如倾盆落，哗啦啦的打在树叶上、地面上，仿佛天地间仅剩无尽的水声。马车内，尽管江栗雅和顾玦挨得极近，却仍听不到彼此的说话声，他们沉默了下，不再开口，一时两人相顾无言。

　　很快马车朝西南方前行，雨天道路湿滑泥泞，马走的不快，幸好车顶的木料用油浸过，遮风挡雨，不至于车内漏水，顾玦闭上眼睛，重伤在身，小憩了过去。

　　顾玦的护卫找到一处山洞，暂时用作安置处，到地方时，顾玦已然醒了，他穿上外套，衣服布料普通，样式简单，上面绣着点点木槿花，但人依旧丰神俊朗，整个人恍若朗月入怀，孤高寒止，举止间清辉隽雅，风仪举世无双。

　　山洞内一众黑衣侍卫全部单膝跪下，恭敬行礼。顾玦摆摆手，示意他们起来。

　　几处火堆燃烧得正旺，顾玦在最大的那处火堆旁坐下，同时也示意其他人不必拘礼，随意坐下即可。

　　最初跟随顾玦的那名黑衣侍卫名唤顾烨，据说有官职在身，但具体是什么，江栗雅不清楚，他递给顾玦一杯热水，同时也递给了江栗雅一杯。

　　一杯热水下肚，江栗雅感觉全身暖和了许多。

　　暴雨下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停，几名黑衣侍卫外出捕了几只兔子山鸡回来，拔了毛放在火上烤，柴火声和油渍爆裂声齐响，光听声音就引得人食指大动，江栗雅很不争气的饿的前胸贴后背，眼巴巴瞅着顾玦手中那只烤鸡，咽了咽口水。

　　顾玦见状，故意将串着烤鸡的树枝低了几分，蹭了火苗，油慢慢从肉里透出，香味弥漫，他挑起一边好看的眉，看着她，问道，“想吃？”

　　江栗雅点点头。

　　顾玦落寞一叹，“娘子都不唤为夫夫君了，可怜我是个没人要的，唉，这烤鸡只给我的娘子吃。”

　　“……”江栗雅。她忍了又忍，忍住了揍人的冲动。这里动手不方便，对方人多势众，她不跟他斗。

　　“太子殿下，”江栗雅决定曲线救国，婉声道，“奴家姿色平平，入不了您的眼，还请太子殿下莫要为难奴家。”

　　记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谨记。

　　切记。

　　她忍。

　　顾玦眼中笑意隐隐，看着她几近扭曲的笑容，继续道，“是吗？若本太子认为娘子花容月貌呢？”

　　江栗雅眉头狠狠一跳，她上前一把扯住顾玦的前襟，悲愤道，“太子殿下，您是何时眼瞎的？”

　　她好看是好看，但还远没到“绝色”的地步，撑死一个“出水芙蓉”的形容词差不多了，这太子久居京城，身边什么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美女没有，偏偏来招惹她，难不成在武陵郡待久了，缺女人？

　　“江栗雅，”顾玦认真的看着她，“俗话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偏巧本太子就喜欢你这款的呢？”

　　“那也是您审美没救了。”江栗雅说。

　　“……”

　　周围黑衣侍卫皆扭过头去，看不清表情，但肩膀一耸一耸的，不知道在干嘛。

　　“虽然娘子性格略有些彪悍，但心地善良，为夫勉强可接受。”顾玦说。

　　“勉强接受就不要接受！”江栗雅气得额角青筋直蹦，“等明天天亮了，奴家便走，绝不多叨扰殿下您一刻！”

　　顾玦顿了顿，“娘子恐怕走不成了。”

　　“此话怎讲？”江栗雅问。

　　“今夜雨停了，英武候必派人封山，进行地毯式搜捕，届时各个道路被堵，娘子明天如何安然脱身？现在整个沅陵县恐怕都知道你被歹人劫走了，而英武候恰恰知道那歹人就是我，他若下令把你抓起来严刑逼供我的去处，娘子到时又该如何应对？”顾玦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道。

　　“……”江栗雅，她这是上了贼船了！

　　只见顾玦眼带得色的昵了她一眼，把一只烤好的鸡腿塞进江栗雅手里，温和说，“娘子慢点吃，别噎着。”

　　江栗雅面无表情，欲拒还迎的接下了鸡腿。

　　“承蒙娘子这一路悉心照顾，为夫感激不尽。”顾玦又道。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江栗雅差点跳起来，幸好忍住了。温暖的触感从头顶流经四肢百骸，感觉以前白活了二十四年，原来摸头这个动作可以瞬间抚平心情，而且暖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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