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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
陈安珩梦见有很多人在追她。
她拼命逃跑,穿梭在密林中,脚下的路却始终没有尽头。
她累得快要倒下去,却猛地踩空,短暂的失重感之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阳光刺在眼皮上,那瞬间满目的灿白,仿若重生,从一个世界,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视野变得清晰之后,她才看见自己面前站了个人。
是个面无表情的小老太太。
黝黑的圆脸,面颊两坨红润,看上去很健康,扎了个马尾,柔顺油亮,没有白头发,只是皱纹有些多,满脸沟壑,皮肤粗糙。
两人无声对视,她背着光,面无表情的脸看上去有点诡异,陈安珩刚开始吓了一跳,但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镇定的。
老太太只是反应迟缓,等她回过神来之后,脸上立刻绽开笑容,露出稀松泛黄的牙齿,“你醒啦。”
“……”
陈安珩现在满脑子疑问,一头雾水,有些不知道从何开口。
“你可算醒了,我孙子在雪地里捡到你的,哎呦,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会晕在那里呢,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家是哪里的?
找不到你家人该担心了吧,可惜我们这里没有电话,交通也不方便,现在大雪封山了,想出去也不行咯。
不如你就在留在这里给我当孙媳妇吧,我孙子长得可俊了,年轻!身体好!特别能干!你肯定会喜欢。”
老人家说的方言,语速又快,噼里啪啦一大堆,陈安珩一个字都没听懂。
她默默叹了口气,从炕上爬起,有些无奈。
“哎呦,这姑娘莫非是个哑巴。”
自言自语地念叨了一句,老太太出去了。
陈安珩转头打量这间屋子。
破旧的土屋,到处都是黑黢黢的。
墙壁上挂着几块大花布,屋子里很乱,矮柜上甚至还放着锅碗瓢盆,看上去都脏兮兮的,蒙着一层灰。
陈安珩后知后觉地低头扫视自己。
身上一套花棉衣,从头到脚,藏青底色,绵密的花纹。
即便她自小养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性格,此时难免,有些崩溃。
这里全然,与她原本生活的地方,天差地别。
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
放在以前,她连想象都做不到。
她动了动腿,小腿传来痛感。
完全没有力气。
她拧紧了眉头。
***
云销雪霁,彩彻区明。
阳光照在山林间,万物润泽,金黄闪耀。
奶奶冲到院子里。
“阿政呐,那女仔是个哑巴的啊。”
贡政刚喂完猪,从棚里走出来。
“什么?”
奶奶站在他面前,个头才到他胸口。
“她醒了,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贡政闻言,顿时有些紧张。
“我、我去看看她。”
他推门进去,屋外的风带进来,陈安珩的发丝被吹得扬起。
她扭头,朝门口望去。
两人视线交汇。
她双眸明澈,像流淌着清泉。
贡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有些魔怔。
陈安珩则冷静地审视他。
身上一件灰突突的长袄,没拉拉链,敞露出里面单薄的老式POLO衫,领口都起球了,下面一条深蓝色牛仔裤洗得发白。
要多土有多土。
长相倒还周正,主要是年轻,目光干净清透。
呆愣的表情十分傻气。
陈安珩见过很多男人,形形色色的。
在她们那个圈子里,长相、衣品、身家上乘的男人不尽其数。
这还是第一次,她见到一个男人,足以颠覆她所有的认知。
对她而言,感受到了冲击波般的震撼。
“你……你……我……”他张口结舌。
陈安珩挑眉,“你想说什么?”
长时间没喝水,她嗓音沙哑。
贡政眼睛瞪得溜圆,“你不是哑巴!?”
他的音调是生硬拗扭的普通话,有意迁就陈安珩,怕她听不懂这里的方言,但是有些滑稽。
她忍不住弯唇笑了下,那轻微的弧度像小钩子一样,挠在贡政心口,红晕爬上他的脸颊。
她反问:“谁说我是哑巴了?”
贡政只觉得双手都无处安放,背到了身后。
“我奶奶,她以为你不会说话。”
“我听不懂她讲什么,所以没开口。”
“哦。”
陈安珩舔了舔唇,突然说:“我渴了。”
“啊?”
“我想喝水。”
“哦哦哦,好的,你等会啊。”
他像阵风一样跑走了,没多会儿,又捧着一个搪瓷碗进来,里面盛着水,因此他走得缓慢,小心翼翼。
白色的碗沿上破了好几个口子,外壁漆着朵大红花,水面上浮动着薄薄一层油腻。
捧着碗的那只手,肤色古铜,骨节粗大,指甲缝里藏了污垢。
陈安珩半晌都没接过去,这让她有些难以下咽。
但她绝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大小姐,她成长的环境甚至让她比一般人更能适应现状。
不喝水,她会渴死。
陈安珩就着贡政的手,扶着碗沿,咕噜噜一口气喝了下去。
几滴水珠溢出来,流经她的下巴,滚入衣领。
贡政眼眸微闪,慌忙退后几步,差点把碗给摔了。
陈安珩嗔怪地睨他一眼,“你干什么?”
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莫名的,有些心虚。
“你叫什么名字?”陈安珩抬手抹了下嘴角,问。
“贡政。”
“哪两个字?”
“贡是……”他突然离开,回来时拿着笔和本。
小学生用的那种田字格。
他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在田字格中央写上自己的名字。
然后递给陈安珩。
字迹并不算好看,但是板板正正。
陈安珩盯着那两个字,“你的名字很好听。”
他挠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不敢直视她。
陈安珩拿过他手里的笔,也将自己的名字写上去。
她的字迹与他相反,飘逸潇洒,不拘于格。
“陈、安、珩。”他一字一顿念出这三个字。
陈安珩有些意外,她本以为他没什么文化,会不认识第三个字。
“你的名字也很好听。”他咧开嘴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他笑的时候很好看,甚至有几分英俊,单纯率真的少年,白得能反光的牙齿闪到了陈安珩的眼睛。
“这是哪里?”她问。
“我家呀。”他傻乎乎地答。
“……我的意思是,这里的地址,属于哪里,哪个省市。”
“哦。”
“……”
“这里是陕西省邶渝市掖凉县牛头镇瓦子村五组73号。”他像背口诀似的念出一大串,念完之后,还一副等待表扬的天真神情。
“我知道了。”陈安珩面无表情,平淡道。
贡政眼角耷拉下去。
她突然想起最重要的事情,“我的腿动不了了。”
“你受伤了,暂时没法走动。”
陈安珩仰头深深呼出一口气,半晌无言。
贡政默默站在旁边。
“你饿了吗,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我还没刷牙洗脸。”
她目光清锐,贡政挪开眼。
“我、我去叫奶奶过来,让她扶你去。”
***
望着面前的白粥,陈安珩毫无胃口。
贡政解释:“你刚醒,只能吃些清淡的。”
陈安珩点头,机械性地进食,问:“你有手机吗?”
“没。”他睁着清澈无辜的眼睛,有问必答。
“那我想要跟外界联系,有什么办法吗?”
“村长家有电话。”
“你能带我去吗?”
“什么时候?”
“吃完饭就去。”
“好。”
奶奶坐在旁边乐呵呵地看着他们俩,目光透着欣慰。
陈安珩只觉得那眼神怪瘆人的,赶紧吃完粥,放下勺子。
对贡政说:“我们走吧。”
“这么急?”
“非常急。”
他去自己房间又翻出那件长大衣,交给陈安珩。
“干嘛?”
“外面冷,你多穿点。”
陈安珩想到自己身上的花棉衣,闭了闭眼,乖乖套上他的大衣。
“我们要怎么过去?”
“我背你。”
陈安珩睫毛扑扇,直勾勾盯着他。
贡政被她看得脑袋快要埋到地里去了。
瓮声瓮气地说:“你之前没醒的时候就是我背着你去看病的。”
陈安珩从善如流,“哦,那我谢谢你。”
“不用谢,嘿嘿。”他傻笑。
到了院子里,陈安珩才看清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四周皆是连绵的山脉,一望无际。
面朝黄土背朝天。
房子全是土窑洞,开着几道拱门。
窗户上贴着大红色剪纸,廊檐下挂着晒干的玉米棒子。
贡政背着她走上土坷路,路面崎岖不平,深一脚浅一脚。
上一次背着她,人是昏迷的。
这次不同,她是清醒的,鲜活的。
他能感受到她的温度和呼吸。
撩人的发丝时不时拂过他耳畔。
贡政心猿意马,心跳有些失序。
路过几户村民,有人跟他打招呼。
几个小孩跑过来追着他,围在他身边绕来绕去。
他们对陈安珩的身份感到好奇,可因着她冷然的眼神,又不敢多问,只偷摸摸地打量。
跟了一路,乐此不疲。
陈安珩感到心累。
村长家向来热闹,今天不例外又聚着许多人。
凑了一桌打长牌。
小孩子跑过去抓花生吃。
贡政将陈安珩放到椅子上,冲村长喊了声,“张叔我用下电话啊。”
“电话打不出去啦,大雪封山,没信号。”
闻言,两人面面相觑。
陈安珩不死心,还是拿起来试了下,果然拨不通。
贡政见她表情失望,心里也有些难受。
他走去牌桌旁问村长,“那这电话什么时候才能打通?”
“我也不知道啊。”
“能打通的时候麻烦您找人通知我一声。”
“好咧。”
贡政又回到陈安珩身边,“我们改天再来吧。”
“嗯。”她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
贡政看着,心里不是滋味。
软下声音,“我们回家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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