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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
十二
秋色愈发深了,可怜学堂被焚,修整好之前要去其他地方念书。
王琦已不用再跟着夫子,只时不时过来一趟,不多话,多半是为了来看他主张救下的那块“天道酬勤”。
一日散了学,章飞月刚将桌上的宣纸收起,王照青便趴到她桌上,两眼亮晶晶地道:“飞月姐姐,你猜猜,三日后是什么日子?”
章飞月漫不经心,随口应答:“夫子不上课?”
“非也!非也!”王照青大大咧咧地摇头,道,“是照青的生日!”
李朦穗待王琦以外的人总是不冷不淡,此刻忽然站到章飞月案边,把他俩都吓了一跳。
“照哥儿想要点什么礼?”她俯瞰坐着的他们二人。
王照青夸张地瑟缩到飞月身后,小心翼翼地露出半张脸来,怯生生地说:“朦穗姐姐是说真的吗?”
李朦穗咂嘴,反问:“难道还有假?”
于是王照青答:“照青想吃姐姐做的桂花糕。”
此时此刻章飞月觉得背后一凉。这小子装得这么老实,实则一肚子坏水。此刻做出委屈巴巴的样子来,恐怕心里早做好了折腾李朦穗的打算。
“不行。”李朦穗斩钉截铁地答道,“这个我不会。换一个。”
王照青似是苦思冥想,挠了挠头道:“那照青要天上的星星——”
“桂花糕要几块?”面对王照青这小鬼头,即便是李朦穗,末了还是得屈从。
李朦穗的礼是直截了当问了照青后定下来的,可章飞月总不可能也送桂花糕吧?
过些时候父亲就要来接她,在王家的这些日子里,章飞月也从王照青得到了不少援手。比如夫子布置的功课,又比如夫子罚写的诗文。飞月觉着自己一定要送个千金难买的生日贺礼才行。
倘若能从王照青身边人那里问来他的喜好自然最好,只是自从得知了王琦与王秧也的秘密之后,章飞月一见到他俩就忍不住目光闪躲,以至于有一次王秧也还问她:“你翻白眼做什么?”
章飞月道:“抱歉,失礼了。沙子进了眼睛,不大舒服。”
更不用提王琦。章飞月现在一同他说话就结巴,那一日喊出“我介意”的勇气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于是,章飞月只能将自己全部的期望都寄托在王珂身上。
刚来时章飞月还对王珂有些敬畏之心,但后来亲眼目睹过千万次王家另几个少爷对着这个大哥没大没小、而这个大哥也任劳任怨并为他们做牛做马后,飞月已能将他视作善解人意的邻家老大哥了。
说是哥哥也不对,按辈分,他可是姑父。
章飞月去姑母那里,寻见王珂便问:“姑父,你可知道照青喜欢什么?”
“照青?”王珂略想了想,一板一眼地答道,“他喜欢天上的星星。”
“这个我晓得。”章飞月又问,“有什么能送给他的物件么?”
王珂深思熟虑,最终答道:“别看着照青聪慧早熟,其实还是个孩子。送些玩的吧,他都会喜欢的。”
章飞月觉得王珂说的有理。她细细回想自己前世的弟弟们爱的那些个东西。
还记得弟弟生日时,她送了玩具模型。他们都高兴得不得了。
于是章飞月差遣嘈切去外头买了合适大小的木料与刻刀来,废寝忘食地想替王照青做个小玩意。
从前学校里也是有手工课的,她想来想去,还是房子之类的最简单。只是再怎么容易,好歹还是手艺活,几次都扎到了手。一日下来,两手都不得已缠上细布。
等到王照青长尾巴这一天,章飞月收拾了一下,随后便差使默默去打听王照青在哪。
“王三少爷院里的丫鬟说了,哥儿一大早便去老太太那里了,大抵要留他吃饭了。”默默道,“就是不知道,会不会也来请姐儿。”
话音刚落,嘈切便在门口道:“姐儿,王老爷传话来,中午一块儿去金乌楼给王三少爷庆生。”
今日就是真的全家到齐了。缘是图王照青高兴,纵然王琦大摇大摆到了王老太太跟前,老祖宗也没再甩脸子。
王琦给王老太太磕的头,她也确实受下了。面上虽没有笑影,但较之往日,已是大发慈悲。
王琦送给王照青的是一块玉佩;王珂送的书;而王秧也则赠给他一只蹴鞠。
离用饭还早,王照青便拉着章飞月去厨房看李朦穗做桂花糕。
他们进门时李朦穗正忙活着,回头让丫鬟略擦了汗,说出的话不高兴,可脸色却似乎还是巴望他们过来陪她解闷的:“你们怎么来了?”
“你亲自做?”章飞月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不是照哥儿说要亲手做的么。”李朦穗没回头,顺应本能答了话,才发觉提问的是章飞月。
两人原本有些尴尬,平日有什么要打交道的,无一不是能省就省。二人都如此,竟然也生出一种无言的默契来。
这时候倏然说上话,论谁都是始料未及的。
她们不约而同沉默了半晌,还是王照青解了围:“多谢朦穗姐姐!”
“真挺香的。”章飞月也淡淡地说道,“这糕必定很好吃。”
却听李朦穗轻笑,有些不留情面地道:“你又没吃。”说着,她回身将一个小盘子递给她。那上头已载了一些刚出炉的桂花糕。
这意思分明是要给她吃。章飞月一愣,立马接过来,脸色带笑,送进嘴里,真挚而爽快地赞道:“果真好吃,你手艺是绝佳的。”
李朦穗不是什么心眼多的坏人,从前在书外头看她,章飞月便如此觉得。
外头传来老太太身旁侍女喊王照青的声音,照青接应了一声,就此出去了。于是便只留下李朦穗与章飞月。
她俩还是寻不出别的话题。章飞月大大方方道:“也就我身边的默默没跟过来,见了我吃甜的,又会要念叨我发胖了。”
李朦穗背对着她忙碌,道:“数月前我也如此,生怕多吃了一点。不过你又不胖。”
这一类的话题永远在女性之间时兴。“你才瘦哩。实打实的‘窈窕淑女’,错不了。”飞月道。
然而,李朦穗却没将这话接下去。她道:“我对王琦有意。”
这话来得突然,仿佛当头一棒,叫章飞月说不出话。
良久,章飞月挤出过分的热忱开口道:“朦穗你没听说吧?等再过一些时日,我父亲就来接我回去了。”
伤到右手耽误殿试、与孟宣雅纠缠、死在他幻梦中的无月之夜,只要王琦能避开这三起灾祸,那么章飞月便心满意足了。
李朦穗迟疑了片刻,她低头,慢条斯理地答:“这么急着走的么。”
就在此时,厨房门一推,是王照青又回来了。他孩子气的笑脸毫无破绽,轻快地笑道:“姐姐,陪照青一块儿玩捉迷藏罢!”
李朦穗与章飞月都敌不过这个小魔头,被拽着袖子拉出去,才发觉外头还有另两位混世魔王在待命。
王琦照常带着笑脸,而王秧也则有些抵触地望向另一边。
王照青抬头眨巴眨巴眼睛,众人都得被这可爱的孩子软化,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最后划拳出来,选了小寿星自个儿捉人。王照青趴在树上数数,其余人便回去躲藏。
老太太那屋子是不能去的,章飞月正愣着,便觉得被人拉了一下。
王琦道:“走了。”
章飞月觉得胸口又有东西突突地跳起来了。
她呆呆跟着王琦进了一间屋子。
越过外屋,章飞月透过帐子瞧见里头有床榻,懵懵懂懂地开口:“这是谁的屋子啊?”
“嗯?”王琦专心致志翻箱倒柜,“秧也的。”
“什么?!”章飞月尖叫。
“不要大惊小怪。”王琦漫不经心地说,“我和他可是兄弟。”
但是……
要说的话在王琦拉开衣橱的那一刻悉数被咽了回去。
打开柜门一瞧见站在里头的王秧也,王琦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门合上。
别的兄弟情同手足,唯独他俩把对方当成瘟疫。
外头王照青忽然高喊一声,倒数结束,逼得躲藏中的人没有退路。
王琦毫不犹豫,重新开柜,顶着王秧也的抗议踏进衣橱。
章飞月也无处可逃。她站在衣橱前,两兄弟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中间隔着空缺,打死都不愿挨在一起。
她倒是想走,可是二人不约而同用同样的目光对准了她。
她最后还是在强大的威压下钻了进去。
夹在王琦和王秧也中间,章飞月快要窒息了。
王照青似乎往这边来了。衣橱里一片漆黑,左右两边分别是豺狼与虎豹。
章飞月几欲开门出去,但刚要动弹便被制止。
王琦从左侧拉她,王秧也拽住右边,顺带还捂上她的嘴,坐实了要闷死她。
这时候他们倒是做相亲相爱的好兄弟了!
章飞月正在心里怒骂,王秧也忽地出声:“恭喜你中举。”
那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他却现在才说。飞月霎时恍惚起来。
王琦顿了顿,回道:“多谢。”
在这狭窄的衣橱里,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过那般沉重悲痛的往事。
就只是一对寻常的兄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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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然后三个人就一起出柜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