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荣华

　　分发银钱，这却是施了恩。有眼力劲儿的丫鬟下人们，这会儿也多少瞧出了几分。这位新进府的奶奶不似她们想的软弱，是个可欺的。她年岁虽不大，但说话做事儿颇为利索，怕是个厉害性子。

　　再来，丰赢是个什么性子，他们再清楚不过了，甚少管这明月苑的事儿，以后还得依仗这位新奶奶。如今瞧着，老太太同三太太又都是满意这位新奶奶的。若真恶了她，少不得被打发出丰家。

　　这事儿想明白过来，这些个丫鬟婆子这会儿愈发恭敬了。

　　练容华瞧着众人神色，心中还算满意。只这会儿，她也不叫人下去，只挨个儿又问了些她们一些寻常之事，也便当闲聊了。

　　约是一刻钟的时间，外头出了些声音。

　　练容华眼神好，立时就瞧见是半容来了。

　　半容到了门口那会儿也是有些忐忑，她自小容貌出众，女工学的也是好的，十一岁就被老太太指到丰赢房中。

　　丰赢虽是个纨绔子，说到底也是做些要娶妓子、不愿读书、外头玩闹这些折腾自己的混账事，可一些下流、害人他人之事，他却是不做的。

　　是以虽是活契，只半容到底对丰赢动了些心思。

　　三太太无意识也说过，将来可将她收了房。后来她不愿随家中人离开，到外头配了粗鄙之人，三太太也心照不宣。如此一来，她自觉比着碧露有了着落，行事难免张狂一些。

　　不过话虽如此说，半容到底还是匆忙篦了发，又换了一身得体的衣物，也就来了。

　　待进了屋子，那一屋子的丫鬟婆子便不由分开，只给她留出了一条道。

　　半容绞着帕子，只看到新夫人坐于上位，这会儿只似笑非笑敲她。而她身侧，一边站了碧露同绿宜，另外一头站了蒋婆子。

　　这么多人都在看她，半容的气势也不由低了下去。

　　“见过夫人。”

　　半晌，练容华未发一语。

　　半容持着行礼的姿势，只觉着有些坚持不住，身子都有些晃了。

　　“起吧。”

　　半容立时站直的了身体。

　　练容华笑道：“我刚才细细看了你，到底比碧露还出色几分。我又问了旁人，她们也都说你女工极好，原先在我夫君房中伺候的最多，想来是他的贴心人。”

　　半容一时被这话羞煞面目粉红，只气恼的望向一众丫鬟，又转而看向碧露，狠瞪了她一眼。

　　碧露露出几分歉疚之色，赶忙低下了头。

　　瞧见半容这模样，练容华忽的面色一沉，只一手拍了一下椅子扶手，怒道：“原先瞧你是我夫君贴心人，不愿回家，丰家也念你忠义，许了你今日休息。可我唤你来，不过是认个人，并非要差遣你，你倒是推辞，还让我在这儿等你一刻钟梳洗打扮。

　　怎的，日后我来伺候着你？再来，咱们丰府给丫鬟婆子的银钱向来富足，多少都是家中来了人赎，自个儿却不愿离去的？

　　你道是只你特殊的？不过是念你在夫君房中，老太太三夫人也念你几分好罢了。这会子，你更该感激才是。如今倒好，你反倒是嚣张起来了，普天之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咱们丰府，原先就差了些底蕴，外头人怎么说我们。你们丫鬟婆子外头采买物品的多，多少也能听些闲言碎语。

　　何来叫人小瞧了我们？这便是你这种人，不过主子些许恩义，你反倒骑到了主子们的头上，坏了规矩，让旁人笑话咱们。”

　　练容华言辞犀利，她做过老太太，什么妖魔鬼怪尽数见了，哪里会不晓得这小姑娘的心思。

　　实则说起来，这半容并非多聪慧之人，心思也颇为爽快，将事儿都做在了明面。她得了三太太暗示，行事便嚣张，并不遮掩。如今故意怠慢她，一来是叫她这新夫人瞧瞧，她日后也是要被收房的。二来也是想在丫鬟们面前露个脸，为自己挣几分面子。

　　这般人，要对付起来容易的多。

　　只消几句狠话下去，她自个儿便会无地自容，方寸大乱了。

　　反之，碧露倒才是真正聪慧之人，不去争这几分脸皮，也晓得向她靠拢。她是死契，既分到了丰赢房中，必然要比半容更有机会收房才是。可她却不似半容张扬，瞧着人缘也好。

　　话虽如此说，可碧露若真聪慧，也该晓得日后跟着谁才好。若她同着绿宜一般忠心，练容华不在意为她也某个好去处。

　　这半容虽实则比着碧露好掌控，但她今日故意恶了她面皮，练容华自然不能让她好过。

　　施了恩，也该立个威。

　　半容自个儿赶上了，愿意做这个出头羊，那就怪不得她！

　　练容华话说的厉害，那些个小丫鬟已经有些战战兢兢。原先瞧新奶奶为人和蔼，这会儿竟然这般严厉。

　　另外，几个老婆子也是不敢再看练容华。只心中道，哎呦，这新娶进门的小姑奶奶好生厉害的嘴皮子，面目一沉，倒是让她们都害怕几分。

　　半容这会儿连刚才装出来的几分硬气都不见了，只自个儿软倒在地，双手将帕子捂在脸上哭。

　　练容华这般说，真是让她太没了脸了。

　　“好了…今儿个的事我也可不计较。只我新来，府上的规矩不能破，也需得以身作则，不能叫人以为我徇私了。

　　这般，我回头让人去回了三太太，只说让你去别处伺候，不必再留在明月苑。你若不愿，我也叫人去通知你家中人，让她们接了你去便好。

　　念你到底在丰家多年，若你要出府，你家中人也不必带银子了，只拿了身契去便是。你房中一应衣物首饰，也可尽数拿了回去。”

　　说着，练容华只让那个婆子将她拖了出去，只将她关在自己房中小心照看，莫要让她寻了短见。

　　这般，这明月苑之事算是了了。

　　恩威并施，此处丫鬟仆人再看不敢小看这新奶奶。

　　练容华做事干练，晚间就亲自去将这事儿回禀了李婉歌。

　　李婉歌并未多询问，只道：“明月苑之事，你自个儿做主便是，不必来问我。”随后又道，“我瞧着那半容，却傲气了一些，不像个做丫鬟的。她自个儿领会错了我的意思，不晓得的人还道我撺掇的，这般人，打发了出去也好。”

　　这般说，便是不愿意将她留在它处使唤了。

　　陪着李婉歌吃了晚饭，练容华这才告辞离去。

　　待练容华走后，李婉歌喝了口茶，疏懒道：“倚翠，你拿一匹老爷从雍城带来的缎子，挑个花色好看的，送了她去。”

　　李婉歌身后大丫鬟略微一愣，只赶紧去找了。

　　这缎子可是从北蜀之地那儿贩卖来的，每年最好的百匹都会送入宫中，剩余的只在雍城有卖，价格高昂，是那些达官贵人家中妻女最爱。

　　老爷买了几匹回来，李婉歌都小心收着，没舍得做了衣衫。

　　待倚翠拿了缎子追了出去，李婉歌心中也思量开来。

　　如今，丰家算是子嗣凋零。

　　内宅之事，多是老太太管理，她辅助。旁的那些媳妇儿丫鬟，多是不顶用。丰荣多病，他媳妇儿忙着照顾，分不出心神。

　　丰澜书未嫁，但到底是个待嫁的女儿，而且为人略微刻薄一些，老太太也不放心。

　　至于她自个儿，李婉歌自己也明白几分。她是小户商人出来的，性格精明，算的精细。可如今丰家家大业大，她一个人来，是力有不怠的。

　　练容华出身大户，家中教养的极好。进了门，丰家也有几分面子，老太太当时考虑了后，这才说让她进了门便管家。

　　李婉歌原本就想瞧瞧自己这儿媳妇儿的本事，如果看了，她自然满意。听来莺儿说，老太太也是满意的。

　　如此，李婉歌自愿意多做几分人情。

　　另外一边，怡翠追上了练容华一行人。

　　“夫人，太太那儿着我给您送一匹缎子。她说，这天气日渐凉了起来，您做身衣裳。”

　　练容华亲自接了，一摸缎子，她就晓得这是上好的料子。

　　“怡翠，回头同母亲说一声，我欢喜的很。这般好缎子，我也好久没得过了。”

　　怡翠含笑应了，又低了声音，道：“夫人，太太说，明月苑的事儿日后全您说了算。再遇到今儿个这些事，您便不用来告知太太了，她自是信您的。”

　　“替我多谢母亲，我念着她的好。”

　　“唉。”怡翠欢喜应了一声，这才告辞离去。

　　待回了屋子，绿宜笑道：“小姐，三太太倒是个明事理的。我瞧着，老太太也好。就是公子爷，太过纨绔了些。”

　　“日后叫我夫人就好。”说话档口，练容华也只笑了笑。

　　老太太同三太太都好说话，不过是她把话说到老太太心里，哄的老太太高兴。三太太喜欢能干之人，她今日做事利落，得了三太太喜欢。

　　是以，她们才好说话罢了。

　　若她未有大梦一场，头前先就拉不住丰赢陪她敬茶，反倒被他那话给激的心中不畅快。如此，也便叫丫鬟婆子跟着老太太都小看了她。后头也难免自怨自艾，心中苦楚，这会儿便是老太太答应了她管家，恐怕也不过空口之话罢了。

　　“晓得了。”绿宜不懂，只笑应道。

　　天色以晚，瞧样子，丰赢也不会回来，绿宜只让丫鬟打了水来让练容华洗漱。

　　第二次，半容家中人便早早来了。

　　来的是她家中母亲同哥哥，听说是被赶出府门的，面上自是无光。但到底不敢闹，毕竟丰家也不要赎身的银子。

　　半容被看了一夜，一夜未入眠，又哭的不行。

　　蒋婆子只将半容给了她母亲，又将身契还了他们，而后又递过去了一个包袱，“夫人善心，这包袱中都是半容的衣服，上好的料子。就是拿去当了，也值十几两银子。里面还有往日主子们赏下的首饰，太太也额外发了十两予她。如今你们领她出府，为她寻摸个好人家罢。”

　　“唉唉唉，多谢太太多谢太太。”那老母亲未见过这般富丽堂皇之景，不敢抬头瞧，又听到半容被送出府，还有这么些银钱，心中别提多高兴了。有了这银钱，半容家中的兄弟尽数可娶了妻，还可外头做些小生意。

　　那哥哥也是高兴，连连作揖，赶紧拉了半容，也就出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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