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云意

　　树荫掩映下，隐隐可见几间茅草屋儿，阵阵药香从院子里飘来，几枝凌霄花儿伸出木色的柴扉，在空中摇曳生姿。这地方如此清幽，倒有几分仙气。

　　店小二站在门外，对着里屋喊道：“子桑先生，洛川来的客人到了。”

　　“请他们进来吧。”屋内传来了一个文雅的声音。

　　他们？这人连脸都没露，却知道他不是只身前来，百里王涛更觉奇怪。

　　他领着陵游进去，只见浅褐色的竹帘下坐着个身材欣长的白衣男子。木桌上的铜炉里燃着半支线香，男子品着茶，动作十分高雅，只是那脸上戴了张灰白的面具，掩住了他大半张脸。

　　百里王涛觉得他很是古怪，弯身作揖道：“在下百里王涛见过子桑先生。”

　　“百里统领客气了，请坐吧！”

　　“先生怎知我的身份？”

　　子桑生笑而不语，抬手请他坐下，斟了一杯茶送到了他面前道：“一路辛苦，喝杯茶解解乏吧！”

　　百里王涛适才已在茶寮喝了茶，此刻对茶没什么兴趣，但又不好推却，便端起来一饮而尽，不料那茶水入口，全身却为之一振，神清气爽至极。

　　他想再饮一杯，子桑生却吩咐店小二把茶具收起来。他只好掏出了相国夫人的亲笔信，呈到子桑生面前道：“先生，这是陆夫人的信。”

　　子桑生接过信，拆开来看了看道：“在下即刻动身随百里大人到洛川。”

　　如此决定，看来他是早做好准备了。百里王涛愈觉子桑生深不可测。

　　站起身来，就要准备启程，陵游却不在了身边。转过头，看到他正站在东边的墙角下，对着挂在墙上的一把剑发呆。

　　他适才进来时，倒没发现墙上还有这么个宝贝。

　　这剑未出鞘，剑气已逼人，必是一把杀人不沾血的利器，像这样的灵剑，如果使剑之人无法驾驭，定会遭到反噬。他一贯爱剑如命，凭着祖传的羽檄剑法，在江湖上威名远扬，如今瞧着这把剑，却生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心。

　　“这剑名越绝，乃阳守山赤铜所制，你若喜欢，便送你。”子桑生走过来，对陵游道。

　　“送我，真的吗？”陵游阴郁了多日的小脸上终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看了看子桑生，又看了看义父，一脸的难以置信。

　　“不过，你得拿得动它才行。这剑不大听话。”子桑生说着取下了剑，递到了陵游面前。

　　陵游抿了抿唇，颇有些忐忑地伸手摸了一下剑。

　　一种奇异的感觉从他的指尖传来，如电般击中他的心脏，全身的血在一瞬间都沸腾了起来，陵游那只皮包骨头的小手似一下子有了力敌千钧的力量。他握起了五指，从子桑生的手里拿过了越绝剑。

　　“越绝剑竟认了你，就是你的了。”子桑生道，嘴角含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微笑。

　　“陵游谢先生赠剑。”陵游对着子桑生深鞠了一躬，又对百里王涛道：“义父，我有剑了。”

　　经过几日的相处，他对百里王涛已有了信任感，但他是个腼腆的孩子，即便是撒娇，也撒得温淡如水。

　　“义父替你高兴，以后跟着义父好好学习剑法 。”百里王涛见了陵游拿剑时的表情和架势，忽觉这孩子是个练武奇才，假以时日，造诣必在他之上。

　　*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一晃到了八月，西北战事吃紧，全国草木皆兵。

　　这一日，素有妇科圣手之称的张大夫到陆府请平安脉。

　　那传言中的妖胎已在萧汐若腹中待了整整十六个月。这十六个月对萧汐若来说格外难熬，对敬国的百姓和向皇上进书赐死萧汐若的大臣来说更是难熬。

　　听闻皇上在宫中已烧了好几回进书赐死的折子，亦在大殿上大发过雷霆，可那催命符一般的折子仍不断地送进了勤政殿。

　　搭了半天的脉后，张大夫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萧汐若看着他额角沁下的汗，苦涩地笑道：“张大夫觉得我可有活路？”

　　十六月未分娩，格外罕见，亦格外凶险，保不住那些向皇上上书的大臣还没等到回复前，她就先一尸两命了。

　　张大夫站起身来，深深一拜道：“脉象比起前几日更显怪异，老朽无能，请夫人另请高明！”

　　萧汐若看了看张大夫那张履薄冰的脸，叹了口气，让兰信送他出去了。

　　“郡主莫急，小的相信子桑先生一定能助郡主渡过难关的。”兰音安慰道，语气里有对子桑生的绝对信任。

　　萧汐若与子桑生初次见面时，她就跟在萧汐若的身旁。

　　那是去岁，萧汐若有孕后百般不适，更兼听了些风言风语，夜里常常梦魇。后来实是没有办法，听闻终灵寺的菩萨很灵验，便去了。

　　终灵寺处于终灵山山腰，地势高。前一日下了场大雪，山脚的雪化了，寺中却还是白雪覆盖，皑皑一片。

　　兰音伺候萧汐若上完香，又随着她在寺中赏雪。

　　两人沿着墙走了一会，一阵琴声穿来，飘飘渺渺，空灵似幻。萧汐若梦呓往声源处走去，她也魂不守舍地跟了上去。结果在后院的菩提树下见到了个身穿白色裘服，戴着灰白面具的男子。

　　那男子的手指非常干净修长，净如琉璃的曲调从他的弹拨搓捻中缓缓泻出。

　　她听得痴迷，只觉全身飘飘然然，一时间浮想联翩，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就在她“呵呵”地笑了两声后，琴声戛然而止。兰音回过神看了看萧汐若，发觉她嘴角扬起，脸上阴郁全消。

　　自孕后，兰音许久未见她笑得如此舒心，惊喜之余，忍不住用好奇的眼光去看那弹琴的男子。

　　那名白衣男子抱着琴走上来，整个人像沐浴在春风中，就连声音都带着暖意：“在下子桑生，知夫人近来心绪不畅，故奏此曲，望能解颐。”

　　“我们见过？”萧汐若恍了恍神道。

　　“夫人日后若碰上什么难事，可到青川来寻我，子桑生必助夫人一臂之力。”

　　丢下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后，子桑生便抱琴而去。

　　待她们回过神来，子桑生已消失在了粉妆玉砌的世界中。

　　说来也奇怪，这夜后，萧汐若果然没再梦魇过。

　　就因这事，她才会在绝境中想起了子桑生，托百里王涛带着书信千里迢迢去青川寻他。

　　“你说得对，他一定可以帮我的。”汐若听了兰音的话，眼里燃起了希望。尽管她对子桑生的来历一无所知，可这时除了相信他，她已别无选择。

　　“他什么时候到？”

　　“今晚。”

　　说话间，外面已是风起云涌，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刮得雕花窗左右摇摆，兰音连忙去关窗户。

　　萧汐若走到门口看了看波谲云诡的天空，闭上眼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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