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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空
元和十三年。
春光甚好的一个早上，子桑生回到了紫竹庄。
赫连城接到仆人的报信，又惊又喜，赶忙走到庄外，亲迎他入庄。
六年未见，子桑生一如从前，仍是白衣飘飘，玉簪束发。令人意外的是，他的身旁竟跟着个七八来岁的小丫头。
小丫头梳着双髻，着一身绿裙，腰间别着根精美的绿竹笛，容貌秀丽可人，一双眼睛纯净清明，倒似山间走来的精灵。
赫连城正怀疑她的身份，子桑生招呼过小丫头道:“青空，快来拜见赫连庄主。”
“青空见过赫连庄主。”小姑娘顺从地上前来弯了身打了招呼，声音清甜，但吐字不是非常的清楚。
赫连城点头应了一句“乖”，心里默默想着这丫头莫不是先生的女儿？
子桑生似是瞧出了他的心思，摸了摸青空的小脑瓜道：“青空乃是故人之女，如今亲人皆已离世，孤苦伶仃。此番带她前来，想让她留在庄中给云浅作个伴，还望庄主应允。”
赫连城恍然笑道：“原是先生故交的女儿，某自当尽力照顾。只是小女刁钻古怪，怕会让这孩子受委屈。”
刁钻？古怪？
子桑生玩味一笑，道:“云浅今日可在庄上？”
“在的，眼下应在后园玩耍，某让人带她过来。”
赫连城吩咐下人去唤云浅。两人把茶叙旧了一番，被唤去的下人垂着手回来了，悻悻地回禀道：“小姐她玩得正兴起，不愿意过来呢。”
赫连城听了这话，不由得尴尬一笑:“某管教无方，让先生见笑了。”
“庄主言重了，小孩子嘛！总是有些贪玩。她竟不过来，那在下去见她好了，烦请庄主带路。”子桑生淡淡笑道。
*
阳春三月，满园芳草萋萋，芳菲艳艳。
成排的紫竹郁郁葱葱，高挺有节的竹身错落有致的排列，形成整齐的围墙，墙下几株桃花则开得分外妖娆，远望如绯红的云雾。
青空一路随着子桑生往后园走去，未到园子，便听见了好一阵喧哗。
小孩子，没有一个不爱热闹的。青空想着里边定是出了什么好玩的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一进满月门，便见桃花树下的大青石上站了个穿着粉色绣花裙，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身量纤纤，瞧着应比她小一些，长得却是极美，满园春色在她的映衬下都黯然失色，此时此刻正指挥着一群人抓兔子。
“那边，这边，前面，你们几个围上去。”她站在青石上喊着，一抬手长袖便打在了花枝上，撩得枝头的花瓣纷纷落下。
只见一团雪白在花红柳绿中上窜下跳。一群丫鬟仆人为了抓到兔子，这个扑，那个跳，这个跑，那个追，叫叫嚷嚷，忙得热火朝天。
“靥靥。”赫连城唤了一声。
云浅一心扑在兔子上，哪听得到父亲的叫唤。赫连城还想再叫，子桑生却止住了，又是淡淡一笑：“无妨。”
这只兔子是赫连俊送给云浅的，浑身雪白的毛，好似一团雪，两只眼，又同红宝石般晶晶亮，嘴唇旁有颗榆钱大小的痣，可爱极了，就是性子不太温顺。
云浅适才抱着它给它喂食时，它忽咬了她一口，从她怀里挣了出去。
兔子是个天生喜欢磨牙的动物，牙齿十分锋利堪比利刃。这一咬，直咬得云浅一根青葱般的小食指皮开肉绽，血流不止。
云浅见了手上的伤又气又委屈，不顾伤口还在流血，便叫嚷着让下人抓兔子。
*
“小姐，抓到了，抓到了。”一个仆人终于扑到了兔子，拎着兔子耳朵，兴冲冲地跑到云浅面前邀功。
云浅从青石上跳了下来，伺候在一旁的榆娘赶紧去扶她，却被她甩开了。
兔子鼻翼微动，身子不住地颤着，云浅用她双美丽如画的眼睛阴森森地盯着兔子，然后从袖中掏出了一把银色的小刀。
“小姐。”榆娘知道她想做什么，刚想阻止，云浅已气鼓鼓地把刀刺向了兔子。
鲜血从刀口中涌出来，滴落在碧绿的草地上，兔子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了。
云浅“大仇得报”，嘟着一张小嘴快意道：“坏兔子，叫你咬我，我看你以后还怎么咬我。”
榆娘见状不禁皱起了眉头。虽说兔子咬人不对，但也犯不着杀了它。
更何况云浅只是个六岁的小丫头，如此形迹，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紫竹庄上下一向知道云浅的脾气，面对眼前这场景，皆一脸司空见惯。
青空这个外来人，初来乍到，忽见了这血淋淋的一幕，想起了她以前在山上时和那些小动物相处得那么好，从不忍心伤害它们，一时间难以接受，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发出了一声惊叫。
云浅听到这一声叫，才发现园子里来了陌生人。
“云浅，快放下刀，来见见客人。”赫连城见她如此失礼，心中大为不悦，喝道。
爹爹平日里喜欢叫她“靥靥”，“浅宝宝”，但一生气便喊她“云浅”。
云浅嘟了下嘴，本想把刀丢下，抬眸间却注意到了爹爹身旁的陌生男子。
这个戴着面具的人，看起来好生奇怪，让她全身都不舒服。
她把刀藏在身后，慢慢地走了过去。
赫连城见她神情怪异地盯着子桑生，怕她再失了礼数，忙道:“这是子桑先生，他对你有大恩，你小时候生了重病，就是她救了你的。”
云浅并未行礼，而是走到他面前，抬起头来看他。
这个人很高，她的个头还不到他的腰，虽然他戴着的面具盖住了他大半张脸，但凭他那双温柔如画的星眼，线条俊美的下颌轮廓，她也能感觉得出他应该长着一张十分好看的脸。
可再好看，她也不喜欢。
特别是发现他看着她，嘴角还带着笑时，她心里更是莫名恼火。
“杀了他，杀了他……”脑海里忽想起了一个缥缈，怨恨而充满蛊惑的声音。
她被这陌生的声音控制住了，魔怔一般地看着他。
然后悄悄地从后边拿出了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捅向了子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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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青空述》
我叫妞妞，是个孤儿，把我养大的邓伯说我的爹娘死于一场瘟疫。
自打我有记忆开始，我就和邓伯住在筠山的小茅屋里。
因为远离人群，邓伯话又少，到了五岁左右，我才勉强能说几个字。
筠山下是有村庄的，大概有十几户人家，不过邓伯从不让我下山，他说山下很危险。
不到山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我也喜欢待在山上。
在这里，山猫山狸都是我的好朋友，连把村里人吓得哇哇大叫的野狼也和我很合得来。
我想如果可以，就算一辈子生活在山上，我也是乐意的。
*
一个月前，邓伯病了，有个人出现在了茅屋里。
邓伯说他叫子桑生，是我们俩的救命恩人。
邓伯很激动又很高兴地让我给子桑生磕头道谢。
可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觉得眼前这个人很亲切，大概是因为觉得他笑起来很温柔。
子桑生送了根绿竹笛给我当见面礼。
我从来没收到礼物，开心得沿着茅屋跳了三圈。
邓伯老了，在床上躺了三天后便离开了。
子桑生把他埋了，就埋在茅屋前的一棵大树下。
我曾经见过许多小动物的死亡，也埋过它们，但我从来没想到我的邓伯也会死，也得埋在厚厚的黄土下。
*
我哭了很久。
子桑生一直静静地抱着我。
他说，邓伯不在了，我一个小女孩不能再留在山上。
于是他给我取了个名字，叫青空，带我下了筠山。
我知道，从今以后，我不再是筠山上的妞妞，而是青空。
子桑生也成了我在这世上的唯一一个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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