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陵游
整个陵州城在被水浸泡了两个月后，散发出了一种令人绝望的霉味。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百里王涛一路马不停蹄，途经陵州时，陵州正闹瘟疫，长街上百业萧条，目之所及是饿孵遍地，哀鸿遍野。
今年元日，普天同庆之时，天空忽现血月，皇上召钦天监询问此事，钦天监支支吾吾道此兆不详。
果然不到三月，南方便害起了洪涝，决堤多处，百姓流离失所，朝廷派出的人马尚未解了水灾，五月间北方又遇到大旱。
皇上亲到太庙祭天，连下几道罪己诏，殃殃北地仍然滴雨未下，到了九月，已出现了灾民易子而食的情况。值此动乱之时，西北日益壮大的且月国忽兴兵来犯。
内忧接连外患，天灾合并人祸，这是亡国之兆呀！而此时离敬国建立不到七年……
百里王涛捂着口鼻骑着马从长街走过，不断有灾民伸手向他乞食。
那些手瘦骨嶙峋，既有断指的，也有长着恶疮，已经溃疡的。
他摸了摸怀里的几块薄饼，对着他们喝了一声，灾民恐惧地瞅了瞅他背上的长剑，都躲开了。
没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个瘦弱的女人。
那女人怀里抱着个六七岁的男童，男童面黄肌瘦，双眼微闭，不是饿晕了，就是病了。
她躲躲闪闪地走着，想挑个角落喂孩子吃东西，不料刚从怀里拿出了块面饼，两个瘦长的男人便冲了上来，呲着牙想要夺那块饼。
那两人看样子也非大奸大恶之徒，只是在极度的饥饿面前，人性有时是不存在的。
不过都是些可怜人，百里王涛本想视而不见，那女人却冲到了他的马下，朝他磕头道：“求求你，救我，救我。”
百里王涛这时才看出这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虽然蓬头垢面，但眉眼很是清秀，就是左脸上有好几道歪歪扭扭的刀疤，直接把好相破了。
“拿来，拿来。”那两个男人本来见了百里王涛有些胆怯，但发现他无动于衷后，又大着胆子上来抢面饼。
女人哭着喊着，要护住怀里的孩子，又要护住手里的面饼，根本就敌不过那两个男人，一双泪眼乞求地对着百里王涛。
百里王涛不忍心，下了马，把那两人撂到了地上。
“谢谢大侠，谢谢大侠相救。”女人说着撕了块面饼，放到了男童的嘴里。许是闻到了食物的香气，男童在迷糊中一下子来了劲，用力地咂了几口，把面饼吞了下去。
百里王涛有要事在身，此地又不宜久留，翻马便要走，那女人却又跪到了他的马下道：“大侠，求求你发发慈悲，把这孩子带走吧！他的爹娘都死了，再跟着我这个没用的祖母，他也活不了的。”
女人说完剧烈地咳了起来。
百里王涛听得出，她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了这番话的。
可是眼下……
见他犹豫，女人又道：“我得了重病，活不了多久了，这孩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割舍不下的，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他死了，求你，求你把他带走，赏他一口饭吃，让他做牛做马报答你。”
“非是在下见死不救，只是在下有要事在身，实在没法带着个孩子。”百里王涛拒绝道。
他此次受相国夫人所托，要去青川寻个叫子桑生的人。此事可谓十万火急，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选择在这时出远门。
相国夫人萧汐若怀孕十五个月仍未分娩，坊间渐有谣言说她怀的是个妖胎。正是这个妖胎，才给整个敬国带来了灭顶之灾。
他离开国都洛川时，已有十几位大臣向皇上进谏，要处死相国夫人和她腹中的胎儿。
相国夫人是老祥国公萧赞的嫡女，而他是祥国公府的侍卫总管，百里家九代效忠于萧家。他临危受命，必是一刻也不敢多停留，定要到青川找到子桑生的。
“大侠，这孩子很听话，你只要带他离开这，赏他一口饭吃就好了，求大侠，求大侠发发慈悲。”女人泪流不止，仍是不断祈求，剧烈的咳嗽使她的脸涨得通红。
百里王涛见她可怜得紧，可眼下不宜多生事端，便狠下心来，纵马甩开了她。女人抱着孩子追了一阵，终是追不上了。
背后传来一阵绝望的哭声，百里王涛看了看阴沉沉的天，心情格外沉重。
*
刚出城门不久，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临近傍晚，天色昏暗，他只得寻了个破庙落脚。
残败的神像下篝火熊熊燃烧。吃了几个饼后，凝视着跳跃的火苗，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张张惊心惨目的脸，还有那个女人的哭声……
他非圣人，可想想不久后，那个女人还有她的孙子都会死去，他的良心亦有种难以言说的痛。
这场大雨后，那些灾民的日子怕是更加不好过了……
雨不知是何时停的，到了第二天清晨，外面只剩下了屋檐滴水的声音，百里王涛觉得空气中的霉味更加重了。
他睁开了睡眼，蓦然发现自己的身边躺了个小人儿，仔细看时，竟是昨儿那女人怀里抱着的男童。
他摇醒了那个孩子，孩子睁开眼睛怯生生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四周，哭道：“奶奶，我的奶奶呢？”
那个女人怕是沿路跟过来的。
途中那么大的雨，又带了个孩子，也不知道那一路她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可她终是找到了他，或许昨晚她就守在破庙外，然后趁他睡着时，把孩子放到他身边，离开了。
如此果断决绝，倒是让他生出了几分佩服。
“伯伯，我要奶奶，我要奶奶。”孩子摇着他的手，哭得快抽不上气来。
那女人知道自己活不了，又怕他会再次拒绝收留这个孩子，便放下孩子，不告而别了。她的运气倒好，若非雨天，他不会在破庙停留，若非雨势太大，以他的功夫，他是能一下子察觉出有人近他的身的。
或许，他命中注定与这孩子有缘吧！
百里王涛摸了摸他的小脸，替他擦了擦眼泪，温声道：“你的奶奶走了，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如果你愿意，叫我一声义父，我有两个孩子年纪都比你大些。”
“奶奶跟我说过，要我听你的话的。”孩子停住了抽泣，眼里有一种令人心疼的懂事。
“你叫什么名字？”
“虎子。”
这种名字，在乡下一抓一大把。
微熹的晨光透过云层，洒在斑驳的墙上，墙脚下的几株新叶初张的龙胆草亦抹上了一层薄光。
百里王涛失神地看了会那绿色的草叶，回过头来道：“我给你另取个大名吧！陵游，从今以后，你就叫陵游，百里陵游。”
“陵游拜见义父 。”小孩止住了泪，跪到了百里王涛脚下，行了一个大礼。
“是个不错的孩子。”百里王涛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把他抱起，上了马，继续赶路……
插入书签
插入书签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