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识之逆鳞

　　“国主，查过了，我们保存的御穹殿文书少了一张。”玄武清点了书架上的匣子后，回禀了苏承英。

　　“看来琢贤手里那封书函真的是从我殿上出去的，信纸是真的，内容却是假的。”苏承英闪过很多个能进这宫殿的人，然而殿里重要的东西向来都是由玄武妥帖收着的，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是何人所为。

　　殿下跪坐的白城一拱手：“国主，恕老臣冒昧进言，国主殿上怕是出了内鬼了。”

　　一阵金属的摩擦响动，藏冥身穿甲胄当堂跪下：“是藏冥失察，还请国主降罪。”

　　苏承英摆摆手，“人总有要休息的时候，若贼人有心要偷，岂是你和一班侍卫能盯的过来的。况且这偷盗之人连我和你都避过了，想必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你且去省身所领十下板子做个样子便行了。”

　　“国主，在捉住偷盗之人前，老臣建议，一来加派禁卫军的人手，二来国主手上的御穹殿文书还请交给老臣保管，以防不测。”白城素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也极少插手王城内的事务，此刻他难得进言左右国主殿上的事，想必这次的事件在他心中必是天大一般。

　　苏承英点头示意了一下，玄武便将文书连同匣子一并交到了白城手中，还不忘交代一声：“白将军，此匣中还剩九枚文书，将军是否需要清点一下。”

　　“不必了，老臣信得过玄武。”白城虽然很少入国主的寝殿，但是玄武他还是见过几次面的，来往不多，但知道这是个精干仔细的小伙子。如若他不是国主的贴身侍从，白城还真有心想将他收入麾下。

　　待白城和藏冥离开之后，玄武才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主人，方才白将军在场，玄武就没有提。有一点很奇怪。这书架上的东西玄武每过一段时间都会清点一番，这御穹殿的文书上回清点时还是十份，玄武不会记错。”

　　“上回清点是什么时候的事？”

　　“现在算来，似乎是白统领回锦都的日子。”

　　苏承英整了整衣袖，将双手插进了对面的袖口里，瘦高个子在坐垫上缩成一团，好似乡间老汉一般。“玄武，看来有人是想冤了我们失察之罪啊。”

　　“可您是国主，又有谁能治您的罪呢？”

　　“这便是我此刻还想不明白的地方。若文书被盗是在琢贤回都之后，那之前那张想必是从白府里流出来的。要召琢贤他们回来，削弱小锦他们的人力，何必还要在费心思从我这里再偷一张去呢？若是想将这件事情归到我头上，那目的又是什么呢？”苏承英总觉得这些事情背后定有一根线能将它们串起来，只是现在，这根线还看不见更摸不着，他倒盼着始作俑者好快些出后招，让自己能早点看清这其中千丝万缕的关系。

　　傅梅音回府时，府里的佣人好似提前得到大小姐今日心情不佳的消息一般，一个个都躲得远远的，还将大小姐必经之路上所有能摔、能扔或是能伤人的器具都给一并收了起来。往日里，要是受了气，傅梅音必定一路快步走进闺房，一路上见人罚人，见玉器摔玉器，全府的人都由着她折腾。今日她默默地往府里走，脸上连半分表情都没有，面色铁青，虽是六月天气里，但是傅府却是笼罩在一片深冬的肃杀之气中，府里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清楚，傅小姐此时何止是想打人啊，简直是连杀人的心都溢于言表。

　　一路低头走路，原本以为全府的人都躲远了，谁知还有个不识相跟自己迎面走来，傅梅音一时停不了步子，“砰”得便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好个送上门的，休怪本小姐不客气！想也没想，抬手就是一巴掌，只不过手还没抬到一半呢，就被另一只手牢牢“钳”住，这是今天第二次了！傅梅音此刻看人的眼神大概是要喷出火来，她抬头怒视这个不知好歹到找死的人，不想面前却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那男子虽生的高大，面容也算的上英俊，不过总透露着一股子算计的模样，让人不得不生出些许防备心来。男子轻轻将傅梅音搀起，待她站稳后，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在下苏伦，不知郡主在此，冲撞了郡主，还请郡主责罚。”

　　傅梅音这才从方才的惊吓和气愤中回过神来，看对方腰间挂着御穹殿的腰牌，看样子品阶还不低，心说这可不是个好惹的人，便打算装作没看到对方，拉着兰心连话也不说一句，便从这个陌生男子旁边绕了过去。就在两人交汇的一瞬间，这个叫苏伦的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凑到傅梅音的耳边：“那孩子并不是白琢寒的。”

　　“你说什么？”

　　苏伦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说：“我说，你在白府看到的那个孩子并不是白琢寒的，那个孩子连同他那个所谓的娘都是灾民，娘叫冷语，孩子叫冬仔，都是白琢寒这次从外面救回来的。听我的探子来报，这个叫冷语的也并不是冬仔的娘，常听那孩子管她叫小语姐姐。”

　　傅梅音脸阴沉得可怕，她，锦都丞相的嫡女，国主亲封的郡主，锦都第一美人，白琢寒竟然情愿和一个野丫头、一个野孩子做戏，都不愿和自己多说一会子话，这不禁叫傅梅音妒火中烧，她不能容忍白琢寒看不上自己，更不能容忍被一个姿色平平，无门无户的野丫头比下去。

　　“为何你要告诉我这些？”

　　苏伦呵呵一笑：“为丞相府解忧原本便是苏某身为御穹侍的职责所在。”见郡主脸上写满狐疑，苏伦收起笑容：“这些当然都是场面话。苏某只是想借丞相之力平步青云。苏某也算是王族的一个分支，如今却叫他外姓的白城和白琢贤压了一头，实在心有不甘。若是苏某能为郡主尽上些绵薄之力，郡主是否愿意能为苏某在丞相面前美言几句？”

　　早就知道国主会派御穹殿的人来为朝中重臣检查护院，没想到这次倒是安排了苏伦来傅府。因为苏乃国姓，非寻常百姓，因而傅梅音对姓苏的人总是抱有一些好感，她看着苏伦的脸，他表情虽然肃穆认真，但总隐约透漏着一股子奸诈之意，只是转念一想，苏伦也算得上是江湖中人，若无半点心机岂不早就叫人（或者叫妖）给害死了，那里还能轮得到今天。自己若是在御穹殿里也有了内应，那往后无论是接近白琢寒还是驱逐那个野丫头都有了靠山。何乐而不为呢？

　　“若苏公子能解我心中所忧，爹爹那里本郡主必定会为公子多言语几句。”傅梅音浅浅一笑，美艳得令人心生寒意。

　　“苏某领命。”苏伦嘴角一扬，心想着这女子一旦动了情，可真是比那沙场上的将士还要横冲直撞，不管不顾，借你的手，除掉挡道的人，借你的人，站上我该有的地位。白琢寒，你且等着！

　　里屋咿咿呀呀的小曲儿渐渐没了声，榕妈哄着冬仔睡下了，也许是特别喜欢小孩子，可惜溪宁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让自己抱上外孙，榕妈对冬仔这个小娃娃格外的上心，捧在手心里当个宝，弄得苏锦和白琢寒这两个曾经的家长不得不明里暗里提醒榕妈可别把孩子给宠坏了。好在冬仔懂事，有这么多人陪着，比初见他时更加的开朗和聪慧，个子也是长得飞快，从忘城见面到现在不过两月，他都能够着苏锦的腰带了。

　　这白府的里苑原本只住了榕妈和溪宁两个女眷，如今来了苏锦和冬仔一大一小两个人，比往常可是热闹了许多。眼下溪宁和苏锦两人一同住在外屋，好似姐妹般挤在同一张床上。听见里屋没了动静，伏在案前看书的苏锦微微侧了侧头，溪宁盘腿坐在她的对面正在聚精会神地绣着一个香包。

　　“原先以为你是种花的高手，没想到你还是绣花的高手。”苏锦将书搁在一边，揉了揉被蜡烛晃得有些酸疼的眼睛。

　　“哪有啊。”溪宁嘟着嘴把手上的花样翻给苏锦看，玄色的锦缎上绣着一朵鲜艳的红色花朵，看得出周边的针脚有些不整齐，看得出是新手所作：“这绣的歪歪扭扭的，哪里能拿得出手啊。”

　　“没事，重在心意，想必你琢寒哥哥也不会介意的。”

　　溪宁疑惑地看了眼苏锦：“琢寒哥哥？人家才不会送给他呢。他厉害着呢，哪里需要这驱虫的香包呢。”

　　苏锦不懂女红，印象里朱雀除了一些简单的缝缝补补，似乎也从未见她拿过针线。苏锦长大后总和朱雀打趣儿，说我们俩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却一不懂女红，二不懂家事，以后怕是嫁不出去，不如就两人凑合着过得了。溪宁绣的花在她看来已经是最好的了：“这是什么花？”

　　“扶桑花。虽然我常日里照顾紫阳花的时日多，但心里却是一直很喜欢扶桑花，红红火火得多好看，不像紫阳，总觉得有些落寞和冷清。”溪宁听闻窗外花圃里传来的“沙沙”声，那是紫阳的枝叶在随风舞动。

　　“挺好看的。”

　　“是吗？总觉得和奶奶比起来差远了。”溪宁举起香包，搁在面前细看，突然一脸神秘地凑到苏锦面前：“锦姐姐，告诉你一个关于咱们国主的小秘密。那日我在殿上伺候，听得国主身边的贴身侍从提起，国主从前喜欢的花并不是紫阳，而是扶桑。你说巧不巧，我和国主喜欢一样的花诶！只是后来好似是为了什么人转了性子，喜欢上紫阳了。”

　　苏锦心里笑溪宁的纯良天真，竟是如此可爱，便难得出言逗她：“你这么在意国主喜欢的花，莫非你喜欢国主不成？”

　　溪宁一下子便羞红了脸，“噌”得站起身就来掐苏锦的咯吱窝：“哎呀，人家才没有喜欢国主呢！国主这辈子就喜欢月后一个人，我哪敢妄想啊！”

　　“这么说，这香包的主人是另有其人了？”

　　溪宁红着脸不说话，把针线活计收拾一下，便扑到床上蒙上被子睡觉去了。苏锦眼看那裹成一团的丫头还连着打了好几个滚，不知是仍在害臊，还是想着情郎在偷乐。

　　夜虽已深，但被溪宁这么一闹，苏锦的睡意倒全消了，便推开房门出去透口气。今夜天气晴朗，月光都格外得亮堂，苏锦走在花圃间，听着周遭的虫鸣蛙叫，感受到了难得的惬意。

　　庭前栽紫阳，身后揽扶桑。

　　脑海里莫名闪现出一句话，说话的声音熟悉而又陌生，苏锦记得这是自己梦境里一直见到的那个男人的声音。是谁呢？到底是谁呢？这个梦境中的人感觉是如此真实，真实到苏锦下一刻伸手便能牵住他。恍惚间，苏锦眼前竟真的出现了那男子的身影，他向她伸过一只手来：“月儿，跟我走。”“好。”她听见自己的心毫不犹豫地回答着。

　　“不睡觉出来做什么？”冷不防墙头落下一个人来，和苏锦面前的影子重合在一起，惊得苏锦反手便是一剑，剑头离那人的喉咙不到半指的距离。

　　不过那人却丝毫未动，用手指轻轻地将剑拨向一边，“我说你这个随便就用剑指着人的习惯能不能改改？”白琢寒的脸从阴影里现了出来。

　　“抱歉，方才在想事情。”苏锦五指一松，握在手中的剑便凭空消失了。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还伸着手，抓蚊子吗？”

　　大概是刚才想得入神，不由自主得伸手想要捉住眼前的男人，旁人见了必定是觉得我梦魇了吧。苏锦稳了稳情绪，开口道：“是呢，捉蚊子呢，好多蚊子。那你呢，这么晚了还不睡？朱雀还在宫里没回来呢。”

　　白琢寒翻了一个白眼：“我只是觉得今晚天气好，卧在墙头看个星星。关朱雀姑娘什么事……”

　　“朱雀姐姐是个好姑娘，你若是真心喜欢她，便要一心一意只对她一个人好，若是让她受了委屈，我绝对饶不过你。”

　　看着苏锦严肃却又不敢正眼看自己的表情，白琢寒真是有些哭笑不得，他往日里和朱雀走得近些，只是想知道朱雀是不是当初在荒漠里救了自己的女子。眼前的这个丫头不会是以为我喜欢上朱雀了吧。

　　“我并没有喜欢朱雀姑娘啊……”眼看着苏锦眼中闪过一道寒光，白琢寒连忙急着解释说道：“不是，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喜欢朱雀姑娘，我感兴趣的只是找到往日里在荒漠中救我的女子罢了。”

　　“那现在呢？”

　　“现在？我既已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朱雀姑娘便是我救命恩人的姐姐，我自然会对她好。”

　　苏锦心里有些开心，不知是为了有人说会对自己姐姐好，还是因为知道了白琢寒对朱雀并没有“非分之想”，突然又觉得自己想法略显卑劣，便随即散了这些有的没的念想。

　　凉风习习，花圃间的虫鸣都安静了些许，月光宜人，让人不由得回想起那些个在忘城同吃同住的日子里，两人有时也会像现在这样坐在院子里看会儿星星，逗会儿狗，唯独缺了一壶好茶而已。不经意间，白琢寒的眼光落到了苏锦身上，她看着夜空出神，星辰映衬在她的眼睛里，就连银河都显得有些逊色了。

　　“喂！好像出事了！”苏锦神情突变，拽了拽白琢寒的衣襟，指着南边的天空。

　　她的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御穹殿集结的号角声，一共响了三下长音，白琢寒明白这是最高级别的警戒音，只有在锦都遭外敌袭击，或是王城遭难时才会使用，只是王城在锦都位置靠北，眼下苏锦所指的南边狼烟腾空而起，想必是南城门那边的守军。

　　“出什么事啦？”溪宁刚睡着没多久便被吵醒，揉着惺忪的眼睛踏出屋门。

　　“没事，我和你语姐姐去看看，你们待在屋子里绝对不要出门，知道吗？”白琢寒冲苏锦一使眼色，苏锦心领神会，从衣袖里摸出一枚介符飞向里苑上空，布下了一道结界将整个里苑罩在其中。然后追上白琢寒的步子，往白府门口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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