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容归(重生)

作者:烟云一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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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惩与戒



      又是一天清晨,勤劳的帅府参军闵玉一夜未睡,还在尽职尽责地指挥着从同僚那儿借来的人手,收拾着前一天留下的残局。

      “闵参军,我看,这样的活儿完全可以多来几次嘛!”精瘦的牛头,不对,是李彦来手中的得力人才,骆大叔,手中拿着闷了他一晚上的头套,凑近了闵郁容的身边。

      闵郁容头也不回,单手叉腰,另一只手冲一边摆了摆,断然拒绝了他,“来一次你们李参军就一副要活吃了我的样子,我哪儿敢再劳动你们呐?”

      “哎哎,”骆大叔在一旁跌足长叹,他看着手中的头套,惋惜地道:“可这做得怪好看的,我都不愿意还给闵参军你了!”

      他这话一出,身边经过的人都纷纷附和起来,他们都知道这位闵参军脾性温和,且本事又好,特别是那几位在后一幕中负责扔他的丙组人员,更是佩服这位闵参军的身手,他们都不知道这一手从高处往下摔还能不受伤的眼力是怎么练出来的!

      就说这头套也是他找来的,不知是请那位积年的老师傅做的。在青天白日之下,看上去也一样骇人得紧!若非他们都戴过至少一晚上的时间,猛一看,还真的会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们正附身其上了呢!

      而他们平时的任务就常常在各种危险的境地中游走,即便让他们扮作鬼神,心中也是无惧无畏的多。更有甚者,这一晚上唱念做打下来,竟还真的觉出了其中的好玩之处,有些恋恋不舍了。

      闵郁容见最后一件纸和木板扎起的道具也被拆掉扔进火堆,“判官殿”的墙壁更是被黑漆刷得乌油油的一片,知道此处的首尾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先向众人道了句辛苦,这才回头对骆施说:“可不是我小气,这东西不能留在各位手中,至少在目标还在府城逗留的时候都不行。说实在话,我起初是想把它们也都烧了的,免得留下任何痕迹。”

      骆大叔闻言也是一叹,点头答应道:“小的也知道轻重,这是应该的。只不过之后若是还有类似的差遣,请参军一定记得问我们老大借人呐!”

      在周围一片赞同的声音之中,闵郁容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府城馆驿,“丹室”

      鱼元振悠悠醒来,发觉自己浑身酸痛。

      他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是一阵狂喜。

      熟悉的景物和恢复的知觉,这一切都宣告着一件事——他鱼元振还没有死!

      不仅如此,在心怀忐忑地检查过周身上下之后,鱼元振还不知该惊还是该喜地发现,自己全身上下,不仅没有任何伤口,更是没有找到丁点去过别处的痕迹!

      但昨夜之中,经历过于诡奇,绝不可能是自己的凭空臆想。鱼元振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自信,自己昨夜,当真灵魂出窍、夜游地府了!

      灵魂出窍的感觉用语言难以尽述,若非自己亲身体验过,否则他连想都想不到,一个人若是没有了触、嗅、味,只余目、耳、意三识,会是什么样的滋味……

      “哒哒哒,哒哒哒”鱼元振用手指敲打着身上佩戴的玉珏,连续的三声后便是略长一些的停顿,这样有节奏的响声是他深思时的习惯。但这一次,在他无意识的敲打之后,突然,他的脑海中,一段妩媚的女声凭空而出——

      “砀山神君座下碧燐,奉神君之命,特来此拘拿罪人鱼元振之魂。又蒙阎君特许,将尔死后之去处略一预报,正所谓先就告之,归具既具,復自召之是也。”

      “罪人鱼元振!尔所犯冒渎之罪,薄惩已毕,但察尔行迹,实乃大奸大恶之徒,神君遂命碧燐对尔施以断邪之咒。此后,尔但凡生念触动业孽,便将受肢体痉挛之刑。神君之德,不过是望尔改行为善,冀以盖愆,而不虞天诛之必不可逭也!慎之!戒之!”

      碧燐娘子!

      鱼元振的脊背顿时一片冰寒,他不知除了神仙之外,还有什么人可以在自己的脑子里直接种下一段他全无记忆的对话。

      因为鱼公公毕竟不知道,曾经在某方世界中有过这么一个专精“迷魂催眠”的江湖门派,他们留下了一些门中典籍,其中便有一种粗浅的手段,可以在一些特定的声音或是画面信号之后,令人忽然想起一段回忆,而在其余时候则分毫不觉。这种手法留下的待激发状态,一般只能停留较短时间,之后想要再想起那段原始的记忆,恐怕还要找到将自己催眠的那人,通过将原本情形完全还原的方法方能勉力一试了。

      选择用这种方式留下信息,闵郁容可谓是将不留痕迹做到了极处。

      而“碧燐”所言的“断邪之咒”也并非子虚乌有。将鱼元振放回来之前,闵郁容还在他体内种下了一只七情蛊。七情蛊顾名思义,便是冲着凡人的七情而来,“喜怒忧思悲恐惊“,中蛊之人但凡这七情波动剧烈,便会刺激蛊虫,体会到四肢抽搐的痛苦。

      闵郁容为鱼元振种下这只七情蛊,也是为了双管齐下,一时的恐惧迟早会消退,但持久的威胁总能让鱼公公多少长点记性,今后少造些孽才是。

      对背后的实情,鱼元振无从得知。死里逃生之后,他终于拿不出强撑到底的勇气,神仙神出鬼没的手段更是令他陷入了近乎无尽的恐惧。

      回神后,他才细细品味起碧燐娘子留下的这一番宣告的内容来。

      首先便是他这一桩灾祸的缘由——砀山神君!果然是他!但冒渎之罪?这又从何说起?

      思索之中,鱼元振先是想起了这一切的源头,在砀山山脚的一次停留。那一日,他全程都在车架之中没有下来,所有事体都是陈明佐处置的,他虽然对他的处理不周有些意见,但怎么看,此事都和自己扯不上关系。难道这位神君随心所欲惯了,将那一只小队为了讨好自己而深入深山的行为,便看作是自己的罪孽了?

      ——这还真的是闵郁容的本意,她也不知道鱼元振私下里对“砀山神君”有没有什么出格的言辞或举动,只好模糊地代指一二,至少还有这个理由保底。

      但鱼元振很快便将这个理由排除,因为他接着便想起了另一件更加冒渎神君的事,那便是——他竟意欲用匕首毁坏神君的神位!

      虽然他那一匕最后被陈明佐拦住了,但这种行为本身,便足够冒犯了……

      想起自己不知死活的行为,鱼元振的额角不禁滑落了几滴冷汗。

      而那句“先就告之,归具既具,復自召之”,说的正是仪礼中大夫宴请,互相邀请时所应遵循的礼节,所谓先戒后召,自己死后的去处,难道便是如此了么?

      牙关紧咬,鱼元振心中的愤恨劲儿又回来了,紧接着,他便头一次体会到了“断邪之咒”的威力。

      鱼元振只觉得自己的四肢像是突然变成了四条长蛇,不,不是变成,而是被装进了四条长虫!它们就像是完美地替代了他四肢上所有骨头原本的位置,它们自顾自地尺蠖屈张,丝毫不顾及鱼元振这个主人的意愿和能力。鱼元振眼睁睁地看见“他的”右手肘像是要探索极限一般,正在向从未涉足过的背面反曲,而左腿正面的肉筋在一阵不祥的剧烈抽动之后,突然像是炸面撒子一般扭曲了起来,而后竟然就此僵死不动了。

      “啊!啊——啊、啊——!”

      难以想象的凄厉惨嚎声从他自己的喉咙里发了出来,昨夜目睹的种种施加在“自己”身体上的酷刑无意间加重了鱼元振的痛苦。也许此时的痉挛之苦终会停息,但自己死后,难道便真的只能落到比这凄惨百倍的境地之中了么?

      一想到这一点,鱼元振便觉得此时正在他四肢中肆虐的痛苦,分外难以忍受起来。

      当然,这也和鱼公公已经很久没有亲身体会过痛楚有关……

      “笃、笃、笃!”

      丹室中唯一一扇窄门之外,传来了有些急切的敲门声。

      是明佐来了吧?鱼元振开始在铺设了地衣的地面上打起滚来,他脸上布满了不知是涕还是泪水的液体,手掌和脚掌无意识地勾成鸡爪形,精心保养的指甲在滚动的过程中不受控制地将自己的发髻勾散打乱,散乱的发丝又和他溃决的颜面难舍难分。

      丹室的窄门从内上了闩,这让门外的人一时也无可奈何,敲门的声音停住了,鱼元振心知这里虽然被布置过,但隔绝声音的效果并不如何,门外之人不管是不是陈明佐,也一定察觉了不对。

      鱼元振在丹室的地面翻滚,寄望于门外之人能尽快进来帮助他,翻滚的间隙,他瞥见丹室的角落之中,被他锁在这里的那位胡姬正瞪着一双猫儿般的浅褐色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贱、啊!人!啊——”咬牙切齿之间,鱼元振勉强吐出发泄的词句,但随着他脑中生出杀人的念头的同时,原本已经有些平息的抽搐,陡然又剧烈了一层。

      ——“尔但凡生念触动业孽,便将受肢体痉挛之刑。神君之德,不过是望尔改行为善,冀以盖愆,而不虞天诛之必不可逭也!慎之!戒之!”

      妖媚的声音仿佛又在他脑中响起,鱼元振瞬间恍悟,也不管那位碧燐娘子能不能听见,听见了又会不会出手减轻他的苦痛,求饶悔悟的话已经争先恐后地从他被噬咬出血的两片薄唇中喷吐而出——

      “改过!改过!罪人鱼元振!愿从此发念行善!金身!塑像!供奉香火!向天家为神君请封!为神君和仙子的训诫之情,元振自愿持斋诵经,不敢再触动邪念!罪人不过是沟底的烂泥、待毙的腐鼠,从来浑浑噩噩,不知世间真有神明,也因此只知于泥涂中钻营,自己肚肠黑透却也不知悔改!但今日得蒙神君座下仙子点醒,再不敢重蹈覆辙!既往恶业,罪人自知罪孽深重,惟愿神君和仙子看在罪人虔心改过的份上,可容罪人在阳间苟延残喘几年,以赎偿己过啊!”

      这些话鱼元振说得毫不费力,虽然上一次不得不这样贬损自己都已是几年之前的事了,但这项技能俨然从未生疏。

      也许是因为“仙子”真的听见了他的祝祷,也许是因为鱼公公的情绪随着这段请罪的话语已经不再激动,说完这段话之后,他身上各处的抽搐,竟真的渐渐平静了下来。

      于是鱼元振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他平躺在地上,面色苍白,一双手臂在身体两侧静止不动,半张开的掌心中,几个深深的半月形血坑正汩汩流血,正是被他自己尖利的长指甲刺破的伤口。经过方才一番折腾,鱼元振并不觉得手心的疼痛难以忍耐,他只是不敢看这间房中另一位活人,唯恐再次激发起自己的杀念。他只是望着这间房顶裸露的梁柱——那里仿佛格外干净,胸口缓慢地一起一伏,显得尤为虚弱。

      嘎啦嘎啦的动静从门外传来,心知这是门外的陈明佐正在撬动门闩,他便只是静静躺着。随着门外人的动作,不一会儿,并不粗笨的门闩便被从门缝中伸入的凹字型铁棍带动,啪嗒一声,滑落在门边。

      鱼元振的嗓子因为先前的惨嚎而有些嘶哑,他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只能看见推门而入的人照进屋内的影子,他问:“是阿儿来了?扶我起来。”

      敢过来打扰鱼公公的,果然便是同样一宿未眠的陈明佐,在门外听见鱼元振惨叫之时,他便知道出了变故。但直到真正打开门,亲眼看见躺在地上仿佛奄奄一息的鱼元振的时候,他才真的敢相信:这头恶魔,竟也有害怕的时候……

      更加危险的念头在陈明佐的脑中一闪而过,但他很快便挥开了那些私心杂念,离了鱼元振,他陈明佐才真的什么都不是。

      陈明佐躬身将鱼元振小心地搀了起来,他并不健壮的手臂托住了鱼元振的肩背,让身形更加魁伟的鱼公公借着他的支撑缓缓立了起来。

      这简直是对他们“父子”关系的一个绝佳譬喻,陈明佐不禁想。

      在鱼元振没有主动吩咐之前,陈明佐不想对这间房间中发生过的任何事展露一分一毫的好奇,他深知鱼元振的喜怒无常,更知道他有多么痛恨将自己无能的一面暴露给别人。接下来一段时间之内,恐怕自己无论作何反应,都免不了他师父的又一番发作。

      几乎贯穿右掌的伤势远没有痊愈,陈明佐平静地想,但这也不过是自己早就习惯的事情罢了……

      但出乎陈明佐意料的是,此次鱼元振的心绪仿佛格外平稳,既没有强行忍耐的迹象,也没有立刻便要宣泄的怒火。他心平气和地对着陈明佐说了一句话,而这句话也令陈明佐完全堕入了云雾之中。

      鱼元振说:“好阿儿,先前段游击献上的那面神君的神主牌,可是你替为父收着了?”

      陈明佐惊讶地抬起了头。

      陈明佐不敢让鱼元振等待,他说:“是,在儿这里。”

      鱼元振轻轻牵动嘴角,但这个浅淡的笑容还是因为他身体上的疼痛而未能最终成型,他说:“这就好,一会沐浴焚香后,选一个好时辰,为父要供奉神君。”

      陈明佐什么都没问,他扶着虚弱的鱼元振,等着他渐渐恢复力气,垂眸看了一眼角落中的胡姬,他低声问道:“可要儿将这儿处理干净了?”

      鱼元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随即他便发现自己同意了什么,而这一次,神君的惩罚竟然没有来临!

      鱼元振陷入了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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