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真君多妩媚

　　商帝辛七年，轩辕坟。

　　正是阳春三月的好时节，遍野山花烂漫，莺啼婉转。放眼望去，十里层峦，郁郁葱葱。

　　而这般盛景之下，却是寻常百姓不敢踏入的禁地。在民间传说中，这里居住的是会吃人的妖怪，倘若有人闯入它们的领地，那是必定要被拆吃入腹的。

　　轩辕坟深处，妖气缭绕。

　　“姐姐，姐姐，你醒醒！出大事了！”

　　被唤作姐姐的红衣女子在推搡之中被迫睁开眼，打了个呵欠道：“怎么？”

　　“你快看！”

　　循着两个妹妹的指示看去，红衣女子瞬间清醒过来，皱紧了眉。

　　先前明媚的春光早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天边一团厚重阴云，悲风飒飒，犹如鬼魅。而半空中悬着的，却是一条光耀万丈的旗幡，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

　　“招妖幡！”红衣女子当机立断，身后九尾随之一摆，“走，随我去娲皇宫！”

　　“是！”

　　待到了娲皇宫时，才发现宫门前的广场上已挤挤挨挨了许多妖怪，放眼望去，皆非寻常之辈。

　　“姐姐，女娲娘娘这是要干什么？”九头雉鸡精小心翼翼地问道。

　　玉石琵琶精则深吸一口气：“好大的阵仗。”

　　九尾狐狸精淡淡瞥了她们一眼，只道：“噤声。”

　　过了片刻，宫门打开。

　　群妖纷纷参拜高呼：“见过女娲娘娘。”

　　女娲并未出现在门口，只倚在殿内高座之上，抬了抬手，悬于半空中的招妖幡便自行回到了她手中，化作一道白光隐匿不见。

　　她眯了眯眼，目光在群妖身上遥遥滑过。

　　哪怕连女娲的模样都看不清，所有妖怪也都是大气不敢出。

　　半晌，女娲低低唤了一声：“婵儿。”

　　一名身着素黄色衣衫的女子从暗处快步走出，略施一礼：“娘娘。”

　　“让轩辕坟三妖进来，其余的，散了吧。”

　　婵儿领命，快步走出宫殿，望着阶下黑压压一群妖怪，朗声道：“女娲娘娘有旨，轩辕坟三妖留下，其余诸位，且自行离去罢。”

　　被点名的三妖浑身一凛。

　　从没见过这种世面的九头雉鸡精和玉石琵琶精紧张得手都不知如何放了，倒是身为长姐的九尾狐狸精看上去虽有疑虑，但总归要沉稳一些。

　　其余妖怪虽然也满怀不解，但也不敢在娲皇宫前造次，只得一个个安静离开。

　　“三位请随我来。”婵儿朝她们略一颔首，转身进了娲皇宫内。

　　三妖跟在她身后，位于最末的玉石琵琶精步入内殿后，殿门便悄然合上了。

　　“轩辕坟三妖。”高座上的女娲淡淡开口，声如清泉，却又不失威严。

　　“小妖在。”三妖连忙行礼。

　　“修炼的皮囊不错。”女娲换了个姿势倚着，以手支颊，波澜不惊地点评道，“有些妖怪，就是再修炼千百年，也不能给自己一副这样的样貌和身段。”

　　九尾狐狸精低头答：“小妖陋相，怎敌娘娘万中之一。”

　　女娲不由多看了她一眼：“不必谦虚，本座此次就只为挑选样貌出众之人。成汤气数殆尽，帝辛昏庸无道，如今新朝圣主已出，江山将移，你等可知本座需要什么？”

　　九头雉鸡精和玉石琵琶精仍是紧张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九尾狐狸精只得答道：“请娘娘明示。”

　　“本座要你们——”女娲微微倾了身子，盯住下面三只妖，“隐去原形，藏于商宫，祸乱君心，待到新王伐商之时，助其成功。切记，不可残害众生。”

　　三妖闻言，均是惊怔。

　　这样大的事情……居然就交给她们了吗？

　　“还有何不解？”女娲沉声道，“是不愿，还是做不到？”

　　九尾狐狸精一把拉住身边两个妹妹，急忙跪伏在地：“能为娘娘分忧，是小妖大幸，今后但听娘娘差遣。”

　　女娲满意地点了点头：“起来吧，都叫什么名字？”

　　九尾狐狸精：“小妖名作妲己。”

　　九头雉鸡精：“小妖名作喜媚。”

　　玉石琵琶精：“小妖名作清弦。”

　　女娲偏了偏头：“可记着了？”

　　婵儿：“记着了。”

　　女娲有些倦意地挥了挥手：“行了，你们自行前去罢，事成之后，你等亦可修成正果。”

　　“谢娘娘！”

　　离了娲皇宫，回到轩辕坟，喜媚和清弦才终于长舒一口气，抓着妲己的手激动地问道：“姐姐，女娲娘娘是不是要重用我们的意思？如果我们干得好，以后就可以飞升成神，是不是这样？”

　　妲己拨下她俩的手：“是啦是啦。”

　　“天啊，清弦，我们终于可以成神了！”喜媚抱住她，“我再也不想做妖怪了！”

　　清弦：“就是！”

　　当神多好，不像妖，就算法力再强大，地位也比不上一个修为低微的神明。

　　妲己捋了捋自己的长发，重新展开自己柔软厚实的九尾，将其铺在身下，把自己卷起来：“好了，我接着睡一会儿，你们慢慢激动去吧。”

　　“姐姐！”喜媚过来晃她，娇嗔道，“这是女娲娘娘交代的任务，你怎么一点都不上心啊？”

　　妲己打了个呵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女娲娘娘说让我们去祸乱君心，这有什么难的？但凡是个正常的男人，还怕我拿不下他？”

　　喜媚：“……是哦，姐姐是狐狸精呢。”

　　清弦羡慕道：“姐姐的那些魅术什么时候也可以教教我们啊？”

　　妲己摆了摆手：“不行的，非我族类，修不成此术。”

　　喜媚和清弦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那姐姐你继续睡一会儿，我们就不打扰你了。”说罢，喜媚和清弦便你推我搡地一起离开了。

　　妲己把脸埋进了蓬松的皮毛之中，慵懒地闭上了眼。

　　一刻钟后。

　　……噫，有点睡不着。

　　翻来覆去。

　　覆去翻来。

　　她拧起眉头，最终翻身坐起。

　　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女娲娘娘身边的那个黄衫姑娘的样子，她很确定自己此前从未见过对方，但为何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呢？

　　真是令人困惑。

　　而此时此刻，娲皇宫里。

　　“哼，帝辛。”女娲唇角挑起一抹冷笑。

　　商汤的这位君王，倒是异常胆大，竟然公然在参拜女娲庙时写下淫诗羞辱于她，简直是天大的不敬！

　　“竟妄想什么‘取回长乐侍君王’……”她纤长的手指轻点着椅上的花纹，“赐你美人还不容易，只怕你无福消受罢了。”

　　“娘娘。”婵儿在一旁出声，“今日劳累，不如早点回去歇着。”

　　女娲望向她，忽地笑了笑。

　　“婵儿，跟我身边多久了？”

　　“打婵儿记事起，有十余年了。”

　　“十余年，于我而言不过弹指一瞬，于你而言却是许久。”女娲轻声道，“跟我身边，是不是诸多寂寞？”

　　“婵儿从未这么觉得，娘娘一直待婵儿很好。”

　　女娲笑了一声：“你在我左右这些年，法力长进不少，却始终没有个贴身的宝物，委实不妥。今日便赏你一样罢。”

　　婵儿不由惊讶地抬起脸来：“娘娘？”

　　“你性情温和，又不争不抢，不适合那些杀气重的东西。”女娲凝神细思，“给你个什么好呢……”

　　她想了一会儿，终于从掌上化出一件通体荧光的宝物来。

　　“过来，以后这东西就归你了。”女娲朝婵儿招了招手。

　　婵儿压不住唇角的笑意，提裙快步过去：“谢娘娘！”

　　这宝物甫一入手，便觉神清气爽，浑身熨帖。婵儿把玩着它，见它状如灯盏，盏上宛若莲花盛开，便觉得爱不释手，问道：“娘娘，此为何物？”

　　女娲含笑道：“此物名为，宝莲灯。”

　　-

　　睡足了觉，妲己带着喜媚和清弦往人间而去。

　　清弦兴奋地搓手：“姐姐，我们这是直奔朝歌么？”

　　妲己：“愚蠢！想入宫廷，得先有个正经的身份，否则你以为那些凡人真的什么都不管么？”

　　清弦：“还是姐姐机智！那我们用什么身份啊？”她转了转眼珠，“我听说帝王都会选妃的，不如我们杀了其中三个凡女，自己顶替上去？”

　　喜媚一个爆栗敲在了她的额头：“女娲娘娘说了不可滥杀无辜残害众生！你想不想成神了！”

　　清弦委屈地摸了摸头：“我也就是说说嘛……我长这么大都没杀过人……”

　　“行了，想成神是不可以亲自动手制造杀孽的，你别听外面那些妖怪胡说八道。”妲己警告她，“当初我们放出风声说轩辕坟有吃人的妖怪，那都是图个清静，省得那些凡人老来打猎砍柴，你要是敢坐实这个名头，我第一个吞了你。”

　　清弦吐了吐舌头。

　　妲己道：“我们先去冀州。”

　　“冀州？冀州有什么啊？”喜媚困惑道。

　　妲己勾出一抹笑：“冀州……有我的影子啊。”

　　待到降临到冀州侯府内，喜媚和清弦才明白，什么叫影子。

　　那个被侯府下人称作小姐的姑娘，看眉眼似乎才十六七岁，长相却已有七八分像妲己了。

　　清弦不由捂嘴：“这……”

　　侯府内的凡人看不到她们几个妖怪，还在如往常一样做事。

　　“妲己，妲己！多大的人还玩秋千，赶紧过来吃饭！”厅堂里侯夫人高声道，语气中带了一丝嗔怪。

　　喜媚顿时瞪大了眼：“她怎么也叫——”

　　妲己笑而不语。

　　庭院里，侯府的掌上明珠嬉笑着扑进母亲的怀里，撒娇道：“人家还小得很呢！”

　　侯夫人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小什么呀，也早就到了议亲的年纪了。还不是你眼光高，我们又惯着你，才让你到现在都没个定亲的公子。”

　　苏妲己道：“哎呀，我想多待在爹娘身边嘛。更何况，我这样的，还怕没有人娶么。”

　　侯夫人：“你这丫头……”搂着她进了内室。

　　“看出问题了吗？”妲己抱着胳膊，问喜媚和清弦。

　　清弦迟疑道：“她……不是人吧……”

　　喜媚歪了歪头：“但好像也不像是妖怪啊。”

　　“她本来就既不是人，也不是妖。”妲己道。

　　十六年前，她外出寻一味据说能增长修为的药草，结果无功而返。路过冀州时，突然听到有一缕魂魄在喊她。

　　她驻足，发现那不过是一个婴儿般大小的幼魂。

　　“这位娘娘。”幼魂细声细气地喊她，“你看起来很厉害，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妲己头一回见到这么小的魂魄，觉得十分新鲜：“什么忙？”

　　“我乃天生灵物，自苏府世代运化而生。本应投胎为冀州侯苏护之女，奈何苏夫人体质不合，先前已流过两个男婴，此次也保不住我。昨日苏夫人腹中已是死胎，我如今徘徊不去，是觉得他夫妻二人着实可怜，若连这胎都保不住，未免太凄凉了些。”幼魂道，“我虽不知你是何人，但你身上修为高深，足以让苏夫人这胎起死回生。”

　　妲己：“让我把你送回去？这我可办不到。”

　　“非也。”幼魂说，“我既已脱离，便是此生无缘，不可强求。然我知道，以你的能力，可以将死胎救活，只不过缺了魂魄，须得用法力填补罢了。”

　　妲己挑眉：“这虽不难，却也不容易。我与你、与苏府素昧平生，又为何相助？”

　　幼魂叹了口气：“你若愿意以法力养这胎到及笄成人，也算能圆他们一个念想。作为回报，我愿意被你吞食。”

　　“咦？”妲己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真是有趣得紧。从苏府运化的天生灵物，却又为了苏府甘愿作我腹中之物？”

　　“不错。”幼魂道，“因他生，因他死，偿了因果，总比等待下一个投胎机会要容易得多。你有什么可不答应的呢，吞食天生灵物，对你修炼大有裨益。且我是自愿，绝无可能伤害到你的身体。”

　　妲己摸了摸下巴：“唔，你认真的？”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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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那次姐姐你回来修为突破，是因为吞食了天生灵物？”清弦眼红道，“怎么不早说呢？”

　　“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要是告诉了你们，你们不是得成天想着走捷径？我又不是白吞的，你们以为养孩子容易吗？”妲己说，“我修为突破，却也要留不少法力在这个女孩身上的好不好？”

　　喜媚：“怪不得她长得像你。可是为什么她也叫妲己啊？”

　　妲己摸了摸鼻子：“头一次复生死胎，操作不当，让苏夫人做了个梦，我也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醒来就决定叫这个名字了……”

　　喜媚：“……”

　　清弦：“……”

　　喜媚：“姐姐，你这是不小心给人家当了个女儿啊。”

　　妲己：“闭嘴。”

　　喜媚讪讪地缩了缩头。

　　妲己深吸一口气：“我本来也没算着时间，这会儿发现原来都十六年了。早过了及笄的年龄，也算我没有辜负那天生灵物。”她啧了一声，眼底微光一闪，“不过现在……到了我拿回来的时候了。凡人最爱的天伦之乐，也该享受得差不多了。”

　　清弦：“姐姐的意思是……”

　　妲己望着下方灯火，红唇微翘：“我也没想到昔日之举，如今竟有这般用场呢。你说，冀州侯苏护之女，如此貌美，帝辛会不召她入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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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辛八年四月，帝辛命苏护之女入朝歌为妃。苏护不从，起兵反抗，后经女儿劝说，含泪放弃。

　　赴朝歌途中，部分侍女水土不服，身染重病，难以继续跟随，苏家女儿心善，为她们留下贴补的钱财后，另买了两名新侍女跟随左右。

　　一路舟车劳顿。

　　-

　　“姐姐，我听他们说明天就可以到朝歌城里了呢！”清弦道，“唉，这当凡人也不容易，天天这么赶路，我腰都要断了，真恨不得直接飞到朝歌！”

　　妲己吹着手里的茶汤：“到了宫里，你给我少说点话，没见过哪个侍女像你这么多嘴的。”

　　喜媚在一旁道：“就是。做大王的不可能喜欢话多的女人的，你一直这么叽叽喳喳的，怎么博得帝辛的欢心？”

　　清弦哼了一声。

　　妲己道：“现在还不清楚他的性格如何，等我熟悉他后，再将你们引荐给他，你们且耐心等等。”

　　喜媚笑道：“这有什么不耐心的，跟着姐姐，还可以先学点东西呢！”

　　清弦：“二姐说得对！”

　　妲己抿了一口茶汤，笑道：“那你们明天就先在旁边看着。不过是一介凡人罢了，就算再难驯，我也有的是把握征服。男人么，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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