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尊之离花记

　　林捕头假托县令之名，唬了里正一番，酒足饭饱，推心置腹，施施然去了。里正在家中发作了一番，又要让人去请族老，须知破家的知府，灭门的县令，上了官门，难以脱身，因此万万不肯把这事闹大了，平白受一番罪过。

　　这一夜回来，灯光微亮，周娅拎了只母鸡回来，推门进了前庭，果然听周父与便宜弟弟说话声。

　　“你大姐这几日何来的钱，怎么不问清楚，年关难过，叫你这么花销，能过的几日。”周父训斥了一番，声音一顿，果然迎了出来。
　　“爹爹。”周娅和颜悦色，见他神色诧异，只把肥鸡给了周思安，道：“有什么吃食，端出来些。”周思安欢喜的提着母鸡进去，养得好了，三四日能得几个鸡蛋，又端了浊酒并些下酒菜，看着倒也过得去。
　　周娅对便宜弟弟甚是满意，见父亲仍然站着，道：“爹爹今夜去了烟妹家里，地契可取回来了。快要过年，家里吃食也没了，我身上也没几个钱。”
　　周宋氏眼皮一跳，气上心来，硬邦邦跳出两个字：“没得！”

　　周娅不恼，挟了块笋：“那我自己找人去，不劳烦爹了。”

　　周宋氏一听就知道不妙，忙放缓了声气：“你妹妹年前赊出去许多货，收不回帐来，急的天天起早贪黑的出门，不到更漏时分回转不来。她娶的浑家诸事不懂，只在店上吃酒，鼻孔朝天，何必去受这个气！”

　　周娅只是冷笑，不肯言语。

　　“待我明日去，讨要个些许来，想来也是看面子要给的。”周宋氏只好咬咬牙，回转身去房间取出了半贯铜板，递了去：“女儿，先拿这些罢。”

　　今日格外不同，周娅缓缓吃了酒，不接这钱，面色和缓：“爹爹的体己钱，女儿拿着烫手，您收着吧，我问一问周烟去，旁人寻不到她，我还寻不到么。”

　　她的人设是混得半差不差的地痞流氓，要搅和了铺子的生意，简单也简单。周宋氏面色难看，狠狠剜了她几眼，扭到屋子里去了。

　　暴风骤雨过了，周思安才敢出来。这个家里，小透明只好做一根知情识趣的墙头草，为着他每日在家里家务干得不错，周娅有了些许入账，不像刚刚穿越过来，一穷二白，两眼朝天，西北风吃的管饱，也给了他些好看颜色，又拿了二十几个铜板子，嘱咐他照样买米，攒些鸡蛋，年底物价贵，买起来心疼。
　　周思安得了钱，心渐偏着长姐，听话极了，抿着唇笑了一笑。

　　周娅扭过头，笑容凝固，眼睛受了万点暴击。

　　这个时代的女尊男卑，就如同她原来的世界的古代颠倒，要求男人安守本分，宜室宜家，未出嫁时从母，出嫁从妻，小户人家规矩宽松，没有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饶是如此，便宜弟弟的羞涩一笑杀伤力还是惊人。

　　周娅默然无语，默默吃酒，她也是到了这个世界才领悟到喝酒取暖这回事的。冬天没有空调和暖气，棉被都金贵了。她赎回来的棉被，被小透明弟弟晒得暖和，今夜能睡个好觉。

　　两床棉被，还是家里独一份。刚穿过来，颓墙漏瓦，旧椅破床，外面下大雪，里面小雪不绝。现在至少躺下来，一夜能捱到天亮。

　　再说那里正被人敲打一通，连忙寻了族里族老，聚起来一问，就有人说：“周春那相公，素来是个贪钱爱小的，既然有了这话，大家就去周烟丫头那里问一问。”

　　他这么一说，纷纷应和，里正心里咯噔，只想到怕不是别人也被打点过了。叫上了周家的族长，名作周檀的老妪浩浩荡荡去了。

　　周春从前在村子里，爹娘早丧，跟了姨母去县里卖货，青春之时去了一趟北边买卖，贩货回来发得家。发家之后讨得了夫郎，买了铺子，又置下几十亩天地，得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自从终日闲游，没过几年，得了场急病走了。

　　又有人去周娅的住处，要把人叫齐了，给她做主。见周父也在，吞吞吐吐说了，周娅面色自若，说了声：“走吧”。周父又惊又怒，面皮青白，却说：“我还活着，自然是我拿着的，寻别人做什么！”

　　“爹爹这么说，就劳烦都来我家吧。”周娅假装要去叫人：“我去请烟妹来，横竖我这个姐姐还请得动！”

　　“不孝女！”周父怒喝了一声。

　　周娅却不生气，道：“横竖父亲是不喜欢我了，心也偏了，不如连奉养之事一起说说。”周父嘴一瘪，簇簇落泪，哽咽道：“我生你的恩，养你的情，你都不论了！畜生不如，千刀万剐的东西……”
　　待要数落她一番，周娅推门走了。

　　周父往椅子一坐，呜呜哭起来，周思安听得外面闹大了，暗暗叫苦。他是希望长姐能拿回些许，好让他将来嫁出去还能有个薄薄的妆奁，这番闹得人尽皆知，将来如何出门，更是没脸面了，因着周父在外面使劲的哭，他在屋子里拿帕子蒙面，小声地哭。

　　周家铺子，又在东安坊里，挨着通云桥，流水交通，船只往来，络绎不绝，做个贩活的活计最合适不过。时值寒冬，纵有些账收不回来，周烟也放着不管了，只在家与相公度日。她娶了隔了一条街的卖油人家的小儿子，还未有子嗣，常常得了父亲贴补，原是一家人也过得不错，不料父亲偏疼，看进门的女婿怠懒，常有口角，劝也劝不来。
　　为着这事情，周父也常常去大女儿家里，但周娅素日游荡，比妹妹更不如意，他又闹着回来，横竖没了妻主，两个女儿，没人压他一头。

　　村子里浩浩荡荡的长辈来了，周烟一看，暗暗让帮忙的活计去请周家姨婆过来。堆了笑容，上了吃食，只说生意还未收摊，叫人买了吃食要留客。
　　她那相公原是卖油人家的小儿子，自小养的娇憨，千疼百爱，何曾遇到过这事，往屋子里一躲，不肯出来，心里暗恼。又偷偷出了后门，托人去家里报信求援。

　　周娅来时，恰好一屋子都在，周烟去请的那一位，正是当年容了二人的娘亲周春在县里卖货的姨母。两姐妹一见面，姨婆周武夷颤颤巍巍着女儿女婿扶着来了，先是一同发作，把两人都臭骂了一通。

　　等骂完了，周武夷又对宗族其他人见礼，寒暄一番，说道：“今儿个原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水田的地契，出息，原是归了大姐儿的，二姐儿养着他爹，一时收了，自当一并归还。”

　　其他人一听，倒也没有异议，只看周娅。周娅自坐下来还没说过话，这回被人看着，起来说道：“劳烦各位走这一趟，我自是愿意的。”
　　周烟也起来道了声：“愿意。”

　　周武夷听罢，又道：“大姐儿，老身且说一句，你父亲办得此事，虽有偏心，却也是你素日不正经营生，胡乱花钱。需知人生在世，要紧的是修身齐家，好女不吃分家饭，拿了地契，也不可再做糊涂之事。”
　　周娅无可奈何，心里牢骚，还是站起来说：“姨婆说的是。”
　　周武夷哪里看不出来，心里一叹，只道罢罢罢，原来就隔了两代，不在一门，如何能管得住她。就道：“这水田，五年里若无个要紧的急事，不可卖了出去。一年的出息，管你父女也够了，你应不应。”
　　“是，”周娅说：“都听您的话。”
　　周武夷一说，其他人也暗暗赞她周到，周烟回了房里，取了契书并一把碎银子，回来交代：“去年多旱少雨，二十亩水田，出产在四石有余，六成租子，除去赋税杂用，每亩一贯六百文，二十亩折下来，有三十二两。”
　　周娅看了一眼，周围都是种田的行家，周武夷又叹了口气，道：“给的厚了。”周烟沉默不语。
　　周娅得了这句话，便道：“谢过妹妹。”

　　周烟取了小秤，挑了成色好的，称了给她。恰巧在这时，白家的公婆来了，恰一见许多人，尤其周家姨婆，当年是她叫人说合了亲事，白家人也客气来了见礼，只说是过年时节要接小儿子并儿媳回家吃酒。
　　周武夷只装作不知，令人写了文书，连地契一同还给了周娅，说道：“今日大家见证，自家的姐妹，不可再争执此事。”

　　周烟还能说什么，其他诸人见了，主人家要去夫家喝酒，自然是各自告辞。周娅趁机说道：“各位不嫌弃，去我家用个便饭，饭后再叫了人送。”因她收回了地契，又得了许多的银子，合该要请这一顿，其他人也不推辞，随她去了。

　　周娅叫了几个盒子，让人送到家中，又打了好酒，一并送来。待她回到了家里，周父往屋子里一躲，卷着银钱，又要去小女儿家，周思安无奈出去待客，倒水送茶，一个个问过了安，周娅到了家，方才回厨房操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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