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在上（探案）

　　另一头，宋莺回客栈换了一套衣服，确定赵琮派的人在门口没动静，便在腰上系着一根绳子，顺着窗户爬下。

　　然后迅速往西处冲了过去。

　　山路难走，她走走停停地爬了一个时辰，终于是到了顶上。

　　义庄里头亮着灯，白灯笼在檐角上一晃一晃。

　　她深吸了一口气，拍响了门，“姜平，你给我出来！”

　　“姜平！”

　　一下，两下，没有人应声。院子里寂静得很。

　　不知道敲了多少声，里面的门才吱呀一声开了。姜平走了出来，他斜靠在门上，一只洗白了的蝴蝶香囊缀在腰间，一脸烦躁，“你又滚回来做什么？城门没开吗？”

　　宋莺跑得气喘吁吁，雨水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她一脸暗沉，“你说那宋府里的假宋莺是怎么回事？她那张脸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姜平一脸云淡风轻。

　　一缕长发粘在她的额心，混着雨水，一路蜿蜒而下。那发丝两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对方，“我鲜少出门，唯有与母亲和师父你处的时间久。那个人，她有一张与我几乎一样的脸，那不是长出来的，是易容出来的。整个越州，能有这样手艺的人，师父，只有你，与我熟悉的，也只有你……”

　　“是我做的。”还没等她说完，姜平一口应下，少有地笑了一下，“别人叫我易容，我便易了。反正你要走了，膈应一下你那宋老爹我也是开心的。”

　　“你这样要吃官司的！”宋莺急道，“官府的人怕是马上就要查出来了，你快跟我走！”

　　“嗨，怕什么？大不了抓进去挨一顿板子呗。总之，银子重要。我这辈子没什么过得好的时候，就是因为缺银子。这些日子我都快过腻了。我不逃，就不走。”

　　“老骗子！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宋莺看着他，浑身都在抖，“那人对我的一举一动十分熟悉，若非有与我亲近之人告知，是不会如此形似的。你不仅帮她易了容，你还教她如何模仿我……你，师父……我求你了，你快跟我走吧。不然就不是一顿板子这么简单了。”

　　姜平深吸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满眼慈爱，微微扯了嘴角。

　　姜平生得好，嘴角的弧度也恰好，稍微一扯动便像是笑出来一般。可是这么多年了，他偏偏就没笑过几次。如今这么反常，让宋莺觉得骇人得很。

　　果然，接下来一顿暴揍就落到了宋莺头上，姜平的嗓音一点也不小，“你这日日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玩意儿？你师父本来就是带罪之身，还敢去犯罪？你这个脑瓜子怕不是进了水了！我是给人做了面具不假，你可知道做一个这样的半身面具我可以挣多少银子？我教他人模仿你？你当你师父是吃饱了撑着闲的？我有这功夫，我还不如多验几具尸体，多做几个面具去赚银子呢。”

　　宋莺被打得抱头鼠窜，最后以倒在泥巴里为结尾，她摸着疼痛不已的脑袋，扁着嘴抬起头来，“你说的真的？”

　　“还有假？”姜平作势踢了她一脚，“快滚起来，去屋里换身干净衣服，成日里闲得发慌。”

　　宋莺就摸着屁/股，像是受了重伤一样嗷嗷叫着回屋换衣服了，“嗨哟，师父，您老就不能对我温柔一点？好歹我也是个姑娘。”

　　“哼，姑娘，”姜平一声冷哼，侧目看了她一眼，“你倒是有做姑娘的打算吗？”

　　宋莺耸耸肩，调皮一笑，“没有。”

　　她对做男人做女人没有特别清晰的想法，但是她只能明确一点，她宋莺想做官，想做大官。

　　在义庄坐了没多久，宋莺就被姜平赶下了山，若是被赵琮发现她甩掉了他派的人，真给她砍了那也是划不来的。

　　不多时，她便隐在雨中，堂堂正正进了客栈的大门。

　　与此同时，一行人匆匆忙忙地从宋府走了出来。

　　“清之，清之，这案子到底是怎么了？”辛怀远心急如焚。

　　赵琮的脸色有些冷，他看着身后笑得让人毛骨悚然的杨柳儿，“把人给我看好了，千万别让她自尽！”

　　“哈哈，怎么？不敢认我？宋世杰，我告诉你，我生不是你家的人，死后定是你家的鬼！我会日日在你们宋府，扰得你们不得安宁！哈哈哈……”

　　辛怀远怒极，吹胡子瞪眼道，“把她嘴堵上！”

　　这女人是真的厉害，一路将审讯过程扰得不得安宁。不过也是奇怪，赵琮后来单单是把宋莺在床底下发现的头发和一小角白袍子丢到她面前，她便即刻什么都招认了，一点也不辩解。

　　“这个人不是主犯，但是她从犯的罪名是坐实了的。她一再扰乱我们推断，目的怕是就是为了真正的凶手做掩护。”

　　“那真凶是？”

　　“您还记不记得，当日宋家二小姐看到了一个白衣人？”

　　“记得啊。”

　　“就是她，”赵琮将证物递给辛怀远，“这头发卷曲，极细，不属于宋府里的任何一个人。只是那人会武艺，怕是尤其擅长轻巧功夫，那日他穿白衣，潜入宋二小姐房中换了药，便赶紧逃了出去。”

　　细细的雨丝落在他的睫毛上，他忍不住眯了眯眼，“她应该才是秦氏的孩子。宋府方才已经验过了，年龄相仿的没有一个符合要求，那就是孩子不在这些人当中。杨柳儿认识凶手，而且还很熟悉，要不然不会这么一心为她掩饰。杨柳儿八岁被卖到挽香楼，之后就没有出去过，能让她这么做的人，和那栋楼脱不开关系。”

　　辛怀远恍然大悟，“加快脚步！去挽香楼！”

　　宋莺到了客栈之后，倒头就睡了，手上的包袱散开，哗啦一声落了一地。

　　她睡了一天，等到醒来的时候，就听见外头一阵吵闹声。

　　她打开门，问旁人怎么回事。却一个人说，“还能有哪儿？宋通判府上呗。那府上最近邪门得很，里头命案还没解决，上头又下来一群人正在他府上搜查呢！看那阵势，怕是有大事！”

　　宋莺还没睡醒，头大如斗，这又是怎么了？她来不及梳洗，只得赶紧向宋府而去。

　　“让让，让让。”她一边说着一边挤进人群。宋府的外边已经森森地站着一排身着黑色盔甲的兵士。她从未见过这些人，也从未见过这些装束。

　　“诶？这不是仵作小哥吗？”有人认出了她来。

　　“那些是什么人？”宋莺看着门口那一水的黑衣人问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是宋大人府中发现了蒙人的信件。”

　　宋莺一惊，蒙人，这是一个谈蒙色变的时候。哪怕你与蒙人说一句话变会被人仇视，何况是与蒙人通信？还是大臣与蒙人通信。瓜田李下，许多事怕是说不明白。

　　宋莺赶紧往府里走。因着办了前一个案子，没有人阻拦她。

　　“来了？”一进宋府，她就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她扭过头，看见赵琮正靠在自己身后的墙上，脸色有些疲惫，却双目依旧清明，他对着宋莺微微勾了勾唇。

　　说实话，赵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但是他就是想笑，兴许是因为他破了案子，或许也是因为他第一次觉得胜了宋莺一筹。祖父说过，不必事事与人竞，但需件件与己争。看来自己还是修行不够啊。他清了清嗓子，但是嗓子里还是带着一种莫名的沙哑，“没事了。宋大人可以回去休息了，剩下的我来处理。”

　　宋莺看着眼前不远处站着的宋世杰，他眼眶通红，浑身散着酒气，可是衣裳发丝依旧是分毫不乱。只不过这一日之间，他眉眼中的英气散得干干净净，整个人苍老了不知道多少。他听着这话，笑出声来，声音里却带着万分苦涩，“我宋世杰就该有这么一天，哈哈哈哈，就该有这么一天……”

　　宋莺瞧着，心里五味杂陈。这个自她出生起，见面可以数的清次数的父亲，如今众叛亲离，一无所有。

　　“当然！你当然该有这么一天，你始乱终弃，害我母亲一生，活该落得这副下场！”

　　宋莺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个青衣男人被人控制住，却愤恨地朝着宋世杰嘶吼。那人一头微微卷曲的褐色头发，长得清淡疏朗，颇有些宋世杰年轻时的影子。

　　这个人……这个人是秦氏的儿子？

　　她看向赵琮，赵琮点点头，“他是真正的秦氏之子——秦九。曲圆圆的养子，当日我们去挽香楼，他并不在场。”

　　宋莺看着这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弟弟，突然间也只觉得自己和他还有宋燕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是宋府这棵大树上结的果子，各自张牙舞爪，只不过她的张牙舞爪藏得深一些。

　　曲圆圆这个养子，寻常人不知道。他从小在外长大，到了十五岁，才回到越州。偶尔来宿一段时间，曲圆圆对外都只说是她的恩客。

　　据说案发当日，杨柳儿早早上了山，躺进了路边早就准备好的棺材。秦九在一旁守着，等到从宋府出来的棺材上了山，又抬走了杨柳儿之后，他便回了挽香楼。

　　秦九从小练武，有着一身好功夫。他回到挽香楼正巧碰到经常欺辱杨柳儿的韩泉，便将他杀死，再伪造成女子杀人的现场。这样官府便查不到他，就算是查到了杨柳儿，因为她有不在场的证据，也根本定不了罪。

　　杀了韩泉之后，他便溜进了宋府，趁着宋燕与丫鬟说话的功夫，将何晏身上的药给掉了包，他常常跟踪何晏，知道他要干什么，所以便早早地准备好了乌头。生乌头本就是剧毒，再配上当日棺材前头的祭酒催化，宋燕便直接在宋莺的棺材前，口吐白沫而死。

　　“走吧，随我去善后。”赵琮道。

　　他们要将这宋府最后再搜一遍，看有没有遗漏。赵琮说今天有人告密，说是宋世杰私通蒙古，府上有来往信件。于是没有办法，一行人又过来查，却是什么也没有找到。但是宋莺暗暗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假宋莺因为心悦秦九所以愿意以命相护，这且说得通。

　　曲圆圆是他的养母，儿子任性，母亲没办法只能帮着，这也算是正常。

　　可是那秦九从出生到现在，十多年都在外地习武，与曲圆圆并没有太多交集。若是真有这么深厚的感情，她不劝着自己养出来的儿子惜命，却冒着杀头的风险积极帮着作案，那看着精明算计得很的人，当真这么糊涂？

　　还有师父……

　　她想到这里，皱了皱眉头。一抬头，便发现自己已经跟着赵琮来到了自己的院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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