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缘

　　听说女儿在房里哭了好久，费氏跟着季贞的丫鬟双临赶到了南院里。

　　季贞的窗前，三小姐季茵带着丫鬟阿彩，戳破了窗上的白棉纸，正在认真地往里面看。费氏走到门前，用力推不开，抬手拍着门板道：“阿贞，是我，快开门。”

　　季贞没有回应。季茵转过头，对费氏道：“娘，要不要我从窗户里钻进去把门打开？”

　　费氏没有搭理小女儿。季贞这么不吭不响地耍脾气，让她有点恼火，于是拔高了嗓门厉声道：“阿贞，哭有个屁用啊！就算是天大的事，还有娘在呢。”

　　费氏一开口，连院子里的蟋蟀都停止了鸣叫。季贞到底不敢忤逆自己的娘，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云鬓散乱，双眼肿的像红杏。垂头过来开了门。

　　费氏虎着脸，先一步进去在桌边坐下。季茵想跟着溜进去，被费氏斜眼喝了声：出去！只好乖乖关上门，回到窗外去接着偷看。

　　屋里只有母女二人。季贞低头站着，偶尔抽搭一声，脸色漠然。费氏道：“到底怎么了？快说呀。”

　　季贞因为委屈，始终看着脚下一言不发。费氏连问几次，用尽耐心，终于软了语气道：“祖宗，你娘白日里有忙不完的家事，晚上还要来看你的脸色，我是造了什么孽？”

　　季贞终于道：“我不想嫁给倪公子了。”

　　费氏忍住一口气道：“季贞，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不都是好好的吗？

　　季贞哭道：“一点都不好。”

　　费氏警惕道：“倪公子和你说什么了？”

　　季贞道：“娘，他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他还把我当成了季沅。”

　　费氏很意外，那日在北院里，倪氏明明都介绍过的，怎么还会认错呢？这虽然让人措手不及，费氏仍对女儿道：“有什么好慌的？倪公子既然也不记得季沅，现在他的心里就只有你。”

　　季贞道：“他心里想的是季沅，嘴里喊的也是季沅，我根本什么都不是。”

　　费氏哼哼笑道：“你是不想还是不敢？你怕比不过季沅吗？娘如果也像你一样怕这怕那，现在还光着脚卖豆腐呢！”

　　这种话季贞早就听过，无从反驳。

　　费氏见她不语，督促道：“阿贞，八字已经写完了一撇，你只要抓住倪公子的心，剩下的事都交给娘来办。听娘的没错，老夫人和你爹都不是问题。”

　　季贞道：“倪公子说，祖母对他夸赞季沅的女红，他们已经谈过亲事了。娘，等倪公子发现我不是季沅，他会怎么看我？你害苦我了。”

　　费氏道：“他们只是口头说过，老夫人还要等倪家的回话，这些我心里都一清二楚。等你爹回来了，我只要把你和倪公子定情的事说出来，季沅就要靠边站。”

　　季贞痛苦道：“娘，不要。我仰慕倪公子，我不想在他眼里变成不知廉耻的样子。”

　　费氏无奈道：“阿贞，我以为只有阿茵脑子糊涂，你比她还要糊涂。要先做了夫妻才有以后，为了一个冰清玉洁的样子，就不过日子了？”

　　费氏又道：“你再想一想，是不是真舍得倪公子？等到季沅去做了前呼后拥的官太太，你就要日日站在三尺柜台后面卖布头啊！”

　　季贞什么也不想听。

　　费氏深叹口气，起身走了。

　　她出门时，季茵忙往柱子后面避了避。稍后出来对阿彩道：“娘偏心姐姐，从小到大，什么好东西都是她的。我巴不得她快点嫁人，等她走了，南院就都是我的了。”

　　阿彩道：“那大小姐嫁了不是更好吗？东院那么大，还有樱花树呢。”

　　季茵道：“对啊，姐姐不愿意嫁，明天我去阿沅姐姐那里看看。”

　　季茵的小嘀咕费氏都没听见。她出了南院往西走，在路上闻见静夜中若有似无的香气时，费氏转头向东院那边看了一眼，叹道：有人是天生的好命，连手指头都不用动一下，福气就会自动送上门去。我倒瞧不出你比我的阿贞清贵在哪里？

　　这时候的东院里，季沅正坐在绣房的窗前绣花，阑窗对着樱树。

　　从记事起，她就常陪着母亲待在这里。王氏绣花疲累时，会抬头看看樱树，或对着她念：雪樱低照散琼瑶……小阿沅，你懂不懂？

　　窗外左侧的远处，院门轻轻一响，秀竹从夜色中快步走出来。她径直来到绣房里，对季沅道：“小姐，我去问过阿好了。外院是有个识字的小厮，样貌也端正，只是个子没你比的那么高。”

　　季沅捏着绣针，想了想道：“我也只是远远打量过他，在近处时没有太留意，可能会有些差错。”

　　秀竹松了口气道：“那应该没错了。他叫有田，是做杂役的，和阿好他们住在一起。”

　　“有田……”季沅念了一次道：“秀竹，阿好是外院的领头，你让他多照顾些有田，就说是你的意思。”

　　秀竹点点头道：“现在太晚了，明日我再去。”季沅笑笑道好，两个人又绣了半个时辰，才去睡了。

　　第二天一早，阿好按照费氏的吩咐，陪着倪启真去季家生药铺子看匾额。费氏这样做，也是为了恭维倪启真，让彼此多些好感。

　　阿好是个黝黑结实的年轻人，浓眉大眼，鼻直口方。他做事稳妥有条理，早套好了马车等在门外。

　　倪启真和杜崤山带着言童，三人出门上了车。因倪启真并不了解季家药铺，阿好就边走边简单说给他听。

　　季家老太爷年轻时去北边贩药，三十五岁上才开了铺子，开始只有一间门脸，后来扩到三间，还开了家分号。今天去的这处是老铺，等倪启真看过后，题出匾额照样做两张就成。

　　倪启真在车里答应着，问道：“我听说季伯父去北边进药材了？”

　　阿好道：“老爷是上个月走的。朴阳离漠北只有三百里路，大祟和乎桑的边市上有不少稀罕药材，都是乎桑人在山里挖的，拉回来能卖上好价钱。”

　　倪启真道：“乎桑人凶悍，常在边境抢掠，伯父去和他们打交道，真是不容易。”

　　阿好道：“乎桑的百姓也和我们一样，据说老实得很。最近几年药铺生意越来越难做，老爷也是无奈才走远 的。”

　　杜崤山道：“乎桑每逢年景不好的时候，就会南下犯事，攻城之后烧杀抢夺，势如虎狼。朴阳经历过这样的事吗？”

　　阿好摇头道：“没有。乎桑人靠奔马流徙，多往西面柳河平原走，朴阳三面临山，他们还从未来过。”

　　杜崤山和倪启真听了都很欣慰。

　　到了季家药铺后，杜崤山和倪启真先后下了车。街角旁，几十年的老铺子已非常陈旧，门槛被踩得深凹下去，门首上的牌匾风吹雨淋，有些残破。

　　药铺里有一个伙计和一个管事在，看见阿好后忙起身招呼。阿好介绍了两位公子后，伙计忙去沏茶。

　　杜崤山和倪启真没有坐下喝茶，回到街面上后，开始商量匾额是用横幅还是竖幅，阴刻还是阳刻，底和字各用什么颜色？

　　公子们在忙着正事，阿好和言童也只好跟在一边。他们两人年纪相仿，都是不生疏的性子，慢慢就聊了起来。

　　阿好道：“杜公子和倪少爷看起来很要好，你们刚来时，我还以为他也是个小厮。”

　　言童道：“你是瞧他穿得随便吧？我告诉你，杜公子的家世可不简单。他爷爷是大儒杜仪，做过皇上十几年的老师，他父亲是朗阁学士，他自己从小就是受人瞩目的才子。”

　　阿好是有些吃惊的，失声了一会才道：“是我眼拙。不过，杜公子一看就是和气有礼的人。”

　　言童道：“但凡读书多的人，都讲究修身养性。我跟着我家公子去京里的时候，见过一些有身份的贵人，也并不倨傲。”

　　阿好连连点头道：“那像杜公子这样了不得的人才，肯定能当状元吧？”

　　言童神色变了变，肯定道：“这个嘛，状元当然不难。”阿好等着他往下说，言童却不再说了。

　　另一边，杜崤山和倪启真很快定下了匾额的事情，让阿好和言童先回季府。既出来了，他们就去找家酒楼小酌。

　　阿好尚未回府，去外院替季沅传话的秀竹就跑了个空。回去的路上正好遇到带着阿彩的季茵，秀竹上前见过礼，才知道这位三小姐是要去找季沅玩。

　　秀竹跟在季茵后面进了东院。季茵自来熟地朝季沅的厢房处走，秀竹道：“三小姐，大小姐在绣房里呢！”

　　季茵答应了一声，转身又往右边走，季沅已经从窗里瞧见了她，笑眯眯道：“阿茵，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

　　季茵边走边道：“我来看看你在干什么？”话音落时已推门进去了。季茵小时候很爱往东院这里跑，费氏却不喜欢她和王氏亲近，被娘敲打得多了，季茵也就慢慢转了心思。

　　妹妹难得过来，季沅自然要好好招待。她插好绣针，从绣架边站起来道：“阿茵，我们去厢房里坐，想不想吃什么点心？”

　　季茵一眼看到她在绣红锦，径直道：“大姐姐，你是要嫁人了吗？”

　　季沅被她直问得笑起来，轻声道：“阿茵，你还是个小姑娘呢，也懂这个么？”

　　季茵道：“我怎么不懂？季贞也在绣这个呢！那天早上起来，她见红锦上被耗子咬出了一个洞，都哭了。”

　　季沅道：“是吗？那真可惜。”

　　季茵随着她往外走，一起进了厢房里坐下，秀竹已经摆好了茶和点心。

　　季茵一看见窗口的小蓝尾杰，简直高兴得合不拢嘴，拿起鸟笼子举在手里道：“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鸟？”

　　她爱不释手，小蓝尾杰在笼子里啾啾叫了两声，有事外出的不白转瞬从窗户里跳了进来，抬着两只前爪扑到了季茵身上。

　　季茵吓了一跳，腾手去拍不白的脑袋，不白‘嗷呜’叫起来，尖爪勾着她的胸口不放。

　　季沅只好从季茵手里接过鸟笼子，放回桌上，不白就跟着去了，低着圆脑袋朝笼子里左右看。

　　季沅道：“不白爱护着它，连秀竹都不能碰。”

　　季茵哼哼道：“好姐姐，把这只鸟送给我吧！要是你愿意，我就告诉你一件和你有关的事情。”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