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缘

　　言童在边上看着倪启真那么痛苦，急得不知该怎么办？

　　杜崤山把布巾搭在肩上，走过去架起倪启真，让他直直站定了道：“阿真，躺着对这个没有用处，你得多动一动，慢慢就会就好起来。”

　　倪启真点点头，在言童的帮助下，僵着两条腿往外走，一路呻^吟不断……等到吃过了早饭以后，他的腿虽然还疼，比起刚起床时，已经好了很多。

　　三人先在东音寺里游览过，又出门向上到山巅处看云海日出。倪启真和杜崤山站在崖边的木亭里，看身侧山拥飞云，渺然无边际，似可通天，或许可通未来……在微茫处露出晴岫之色。

　　这种豁达而不可捉摸的景象让人忘言，倪启真突然就明白了杜崤山的那句：静静地坐着，想一想。原来是这种极妙的感觉。

　　如此，被可口斋饭喂饱了肠胃，被美景填满了心胸的三人，等到日出后，又好兴致地在四周转了转。山中的奇花异果带露，奇石嶙峋生苔，处处都有生机意趣。

　　倪启真因此不再疑惑：自己费力巴巴地爬上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午时许，三人才回到寺中去用午膳。饭后，倪启真请沙弥带他们去看看‘刻着古碑的石窟’。沙弥道：“古碑是长老的珍爱之物，进去观赏需得经过他的同意才行。”

　　倪启真让言童去向长老讨个意思。言童去后，将倪启真中榜封官，赴职就任前来朴阳一游略略说过，长老欣然同意，还亲身陪同前往。

　　石窟在寺后的一面巨石里，沙弥开了门，长老引领他们进去。在火把的照耀下，四块七尺高的黑色石碑并排立着，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杜崤山借了火把靠近去看，英挺的眉因全心的专注而慢慢收紧。倪启真和言童也来回地看了看，没找到什么特别之处，面对长老的笑脸，夸赞了几句鬼斧神工。

　　石窟狭小，四面潮湿。就在倪启真的耐心快要用完的时候，杜崤山拿着火把回到他们身边道：“长老，这上面刻的是兵书？”

　　长老又惊又喜道：“公子是如何看出来的？”

　　杜崤山道：“我最近在看前朝宗珀将军的《式武卷》，这些碑上刻的虽然是大道化简，佛法^轮常，我却觉得和宗将军的兵法有相通之处。”

　　长老眼中透出光芒，合掌道：“公子真乃有缘人也，可愿随老衲去禅房中详谈？”

　　杜崤山道：“愿闻其详。”

　　倪启真听说他竟然要去和长老谈兵法，心里已经能预见那种枯燥的氛围，就以劳累为由先回僧舍里去休息了。

　　直到月上枝梢，杜崤山才推门而入。他的脸上透着神采奕奕，丝毫没有畅谈了三四个时辰后的疲惫。

　　倪启真直挺挺地躺了一下午，两条腿却反而越痛了，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叫言童去长老处看看，结果连他也不见了。”

　　杜崤山倒水净了手脸，带着几分欢喜道：“原来那些石碑真的是宗珀将军所刻。他被世人誉为‘宗不败’，四十岁后销声匿迹。长老道他是豁然顿悟，退隐在东音寺里忏悔一生杀戮。”

　　倪启真道：“这个人我倒也听说过。他怎么能说撂挑子就撂了呢？要不是他不干了，前朝兴许还能再撑上几十年。”

　　杜崤山笑道：“前朝不灭，这世上还有你我吗？”

　　倪启真瞠目道：“是喔，这么说我还得好好谢谢宗珀将军，幸亏他当了和尚。”

　　杜崤山道：“你爬起来想做什么？”

　　倪启真咽了咽嗓子道：“我口干，子容快给我倒杯水。言童这小子，到底干什么去了？”

　　杜崤山给他倒了水，连茶壶都一起摆在了床边，然后去行囊里取过兵书，另点了一盏灯去看。

　　倪启真喝过水，摇摇头在心中暗道：打从考完会试以后，自己连书页都不想再碰。这个人倒好，整日抱着书不放，真是一刻都不浪费！

　　过不久，言童终于回来了。一进门看见自家公子不太愉悦的脸色，吐了吐舌头。倪启真道：“你跑哪儿去了？”

　　言童道：“在大殿那边瞧了会热闹。”

　　倪启真道：“和尚庙里有什么热闹？”

　　言童边比划着，绘声绘色道：“大殿里蹿进去一只狸猫，要吃檐下的小鸟。大鸟绕着窝喳喳叫，引得沙弥们都去了，他们拿着笤帚赶狸猫时，不小心把鸟窝碰掉了。”

　　倪启真道：“就为了看野猫吃小鸟，你就把我丢在这儿，连口水都喝不上？”

　　言童道：“瞧热闹时不觉得过好久，公子饶了我这回吧。”

　　倪启真道：“就饶了你，我好像饿了，你快去问问伙房的师父：能不能给我来碗素面？再来几块晚上吃的那种素鸡。”

　　言童这回来去飞速，道灶上已经熄了火。倪启真只好洗洗睡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倪启真还想和杜崤山一起去看看云海来着，可是杜崤山却带着笔墨和簿子，钻进石窟里面去抄石碑了。

　　因为知道石碑上似乎是些了不得的东西，倪启真也跟去看了一会。不过那些字小而难辨，天干地支，五行甲子的内容读起来又漫不着边际，实在无趣。他便带着言童去观景了。

　　杜崤山在石窟里抄了一日一夜，天明时回到僧舍里睡了两个时辰，就起身准备下山了。

　　三人收拾好行囊，去和长老辞行。倪启真手中多了个方正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护着。杜崤山问是什么？

　　倪启真扬眉笑道：“这是我昨日求的莲花灯，可以积福保平安，回去送给我妹妹。怎么样？”

　　杜崤山道：“很好。”也因此想起了秀竹。他吃过她的包子，还有小馄饨，理应有所表示。可是，他又不想送她和别人一样的东西。

　　从长老禅房里出来后，杜崤山看见有个小沙弥，拿着饭粒在喂一只笼中的小鸟。竹枝编的笼子十分简陋，里面的鸟儿却十分可爱，黄嘴白脸蓝羽毛，不过三寸大小，应还年幼。

　　他心中一动，走过去合掌礼道：“小师父，可以将这只鸟转让给我吗？”

　　小沙弥起身回礼道：“这是前夜从大殿上掉下来的幼鸟，它还不太会吃食，恐怕难以养活。”

　　杜崤山道：“我以前曾喂养过小鸟，它吃惯了父母寻来的虫子，米饭的确很难养活它。”

　　小沙弥眼里透出哀怜，合掌道：“施主你能好好照顾它吗？”

　　杜崤山肯定地点点头，小沙弥便将笼子拿起来，交给了他。

　　倪启真和言童在阶下等着，见他带了只小不丢丢的鸟回来，偏头道：“你要这种东西干什么？”

　　杜崤山道：“这是蓝尾杰，是一种很聪明的鸟。”

　　倪启真道：“会说话吗？”

　　杜崤山摇头笑笑道：“我们走吧，别让车夫等得太久。”

　　三人快步走出山门时，正好见两顶滑杆软轿从下面慢慢过来。倪启真惊讶道：“嘿！我怎么就不知道还能坐轿子上山呢？”

　　杜崤山道：“这是别人随行自带的轿子，在山下的时候，你何曾看见有人做这种生意？”

　　倪启真顺了顺气道：“我凭自己双脚走上来的，我光荣！”就抱着莲花灯，不再看那轿子。

　　不料擦身而过时，后面那顶轿子里传出一声似曾相识的呼唤：“杜公子。”杜崤山因此停住脚步，看见轿边的白纱轻轻掀起，里面的人乃是如锦。

　　杜崤山略低头致意，倪启真意外道：“如锦姑娘，真巧啊！”

　　如锦低声对随行的使女说了两句。使女令轿夫放下轿子，又去回禀了前轿里的人几句。前面轿子里的男人闻言朝外看了看，便让轿夫先进了东音寺。

　　如锦从轿上下来，白衣如画，姗姗走到杜崤山面前礼了礼道：“两位公子就要走了吗？”

　　倪启真道：“是啊，我们已经在寺里住了好几日。如锦姑娘也是来山中踏春么？”

　　如锦道：“也许是我福分浅薄，只能和公子们匆匆一面，无法畅言同欢。不如相约改日，请二位再来含香楼一聚，如何？”

　　佳人相邀，令人难以拒绝。倪启真虽觉得荣幸，顾及着杜崤山，没有立刻开口答应，而是等着他说话。

　　杜崤山道：“多谢盛情，有缘再聚。”言罢颔首告辞。倪启真也提着包袱作辑道：“告辞告辞。”

　　与上山时相比，下山明显轻松不少。离得山顶远了，倪启真道：“我看如锦姑娘也并不高傲，见了我们就从轿上下来寒暄。上次她可能是真的不舒服，才产生了误会。”

　　杜崤山道：“恩，也许吧。”

　　倪启真道：“她很诚意地邀请我们呢！凡学士才子，都希望拥有一个像如锦姑娘这样的红颜知己，共谱佳话……”

　　杜崤山道：“所以，你想同时拥有一个好妹妹和一个红颜知己？”

　　“不不不……”倪启真颇有自知之明道：“我驾驭不了这样的红颜知己，她比较适合你。”

　　杜崤山道：“阿真，你是将有家室的人，莫要再想红颜知己这种事，妹妹会不高兴的。”

　　倪启真道：“没错。”

　　他们走到山下时，季府的马车已经到了。杜崤山沿途抓些小蚱蜢小毛虫，关在喝水的竹筒里，上车后用细竹枝戳了虫子喂那只小鸟吃。

　　鸟儿饿了很久，见有虫子送过来，发出啾啾的叫声，将鹅黄色的嘴长得大大的。

　　杜崤山带着笑，不慌不忙地把虫子半塞进它喉中，鸟儿吞了吞就吃下去。倪启真和言童在一旁看着，也觉得十分可爱。

　　马车行路不止，回到朴阳城中已是日暮。入季府后倪启真和杜崤山先去北院见过倪氏，再回到书房院中。

　　倪氏体贴他们辛苦，早叫人准备好了饭食浴汤，都送了过去。杜崤山见上次送饭的小丫头随着众人一起进来，等她走时就跟去了廊下，唤住了她。

　　小丫头眨眼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杜崤山俯下身道：“我想请你告诉我，秀竹姐姐她住在什么地方？”

　　小丫头道：“秀竹姐姐和大小姐一起，住在东院里。”

　　杜崤山道：“东院在什么地方？”

　　小丫头道：“东院里有棵大樱树，从这里出去就能看见。”

　　杜崤山道：“谢谢你，这个拿去。”他早用帕子包了几块点心带着。小丫头见了既高兴，又不敢接。杜崤山放进她手里，她才欢喜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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