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缘

　　枝香见她们没在说话，拿着药单子进去道：“老夫人，这里面好像有天麻。”

　　倪氏服用天麻会出红疹。季沅听见后，接过药单仔细地看过，对倪氏道：“没关系，我给祖母改一味药性相近的。”

　　倪氏道：“你看了那许多的药书，以前叫你给我治个喉咙痛都不肯，说怕出了差错。这回在丰庄灭了禽疫，终于敢动手了！”

　　季沅笑笑，起身去外面重写了方子，叫人去抓药，再回去服侍倪氏睡下。

　　伺候过祖母汤药，又亲手做了调养的药膳，直到夜幕低垂时，季沅才回到东院。面对秀竹摆下的饭菜，她也没什么胃口。

　　祖母熟睡时，季沅问过枝香才知道事情的始末。家里的每个人都各怀心思，各有主意，交错在一起，成了乱麻般的局面。

　　秀竹见饭菜始终没有动过，而季沅只是发呆。走过去轻声问：“小姐，要拿去热一热么？”

　　季沅回神时，外面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秀竹转身去开门。当杜崤山走进来的时候，季沅心里忽然变得亮堂堂的，所有让人烦忧，茫然的东西立刻就无足轻重了。

　　杜崤山笑着走近，看着没动过的饭菜道：“我陪你一起吃吧。”

　　季沅对秀竹道：“拿去热一热。”

　　秀竹收了饭菜带出去，掩上了门。杜崤山坐下道：“今天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季沅道：“知道了，阿宣怎么样？”

　　杜崤山道：“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直都没有出来。”

　　季沅道：“费夫人想逼祖母同意阿贞和他婚事，祖母又说绝不肯那么做。她们两个谁也赢不了谁，等到我爹回来，家里又会吵得不可开交。”

　　杜崤山道：“听言童说倪老夫人病了？”

　　季沅道：“祖母今天被费夫人气得不轻，不过我回来时已经好多了。”

　　杜崤山道：“这件事其实不难解决，只要阿真拿定了主意，很快就会有一个结果。”

　　季沅小声道：“我今天和祖母说不想嫁给阿宣，她问我想嫁给谁……”

　　杜崤山笑笑道：“等你爹回来了，我们就一起去见老夫人。”

　　季沅道：“要是祖母不同意呢？”

　　杜崤山道：“我不比阿真差啊，她为什么不同意？”

　　季沅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祖母说，如果季家和倪家结了亲，就能借用倪家官办的渠道做药材生意。”

　　杜崤山道：“阿真的爹有许多事情，都要求我祖父替他说话。我爹虽然嫌弃我，祖父却只有我一个孙子，你爹以后想要做什么，尽可以开口。”

　　季沅觉得很欢喜，她所顾虑的‘季家前程’，祖母口中需要她去完成的责任，原来只是一件简单的事。

　　一起吃过饭后，杜崤山也没有急着回去，和季沅两个坐在门廊下面轻声说话。

　　杜崤山道：“阿沅，如果没有我，你会嫁给阿真吗？”

　　季沅道：“母亲走后，我像个孤儿，除了祖母，没有人会为我打算。我也担心自己会被嫁给一个讨厌的人。一错再错的阿宣，我不会嫁。”

　　杜崤山道：“如果他们非要你嫁呢？”

　　季沅偏头看着他道：“我说了你不要笑。我原来打算：如果费夫人要把我许给讨厌的人，我就偷偷逃出去。我可以当厨娘，也能教大户家的小姐识字……我吃的少，就算卖绣品也能养活自己。”

　　杜崤山听得心都酸了，庆幸自己没有缺席，郑重道：“以后都有我在，哪怕只有一碗粥，阿沅，我也不会让你饿肚子。”

　　季沅道：“可是能养活自己是了不起的事，我母亲告诉我，以前她有位远亲，是靠卖菜供给相公考举的。”

　　杜崤山道：“那你也愿意靠卖馄饨来供我念书吗？”

　　季沅道：“当然愿意。”

　　杜崤山笑道：“我才不许你那么辛苦。”

　　因还记挂着失意的倪启真，杜崤山没有再久留，很快就回书房去了。只是那间紧闭的屋子里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隔天，倪启真从房里出来时，眼窝深陷，唇角腮边布满了青色的胡茬。言童叫声‘公子’，忙去为他准备洗漱。

　　倪启真径直走到杜崤山房中，默默然地面无表情道：“子容，我怎么会那么傻呢？”

　　杜崤山闻言转过身，看着他道：“阿真，那也不是傻，只是你轻信了她。”

　　倪启真道：“你提醒过我的，我没有在意。现在，我想去和她说清楚。”

　　杜崤山道好。

　　倪启真慢慢走出去，他并不喜欢自己这种无力的样子，却真的提不起气力。好像所有的事都突然变得很没意思，虚妄而不可信。

　　不久，他独自出了门。言童想跟上去时，杜崤山拦住他道：“我去。”

　　倪启真走到南院门前时，季贞正心神不宁地站在窗边，看见他后欣喜唤道：“阿宣！”就从屋里跑了出来。

　　倪启真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很想看清皮囊下藏着什么？只是，他看到的季贞，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季贞看出他的不对劲，这正是她从昨天开始最担心的事。季贞停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眼里露出了胆怯。

　　季茵带着丫头从她住的东厢里跑出来，好奇地观望着他们。季贞因此对倪启真道：“阿宣，我们去里面说话好不好？”

　　倪启真随她一起进了屋子，季茵跟到窗边窥探，季贞走过去关上了木窗。季茵在窗外等了一会，也没有听见里面有人说话，觉得无聊就走开了。

　　季贞和倪启真对面站着，都没有先开口。

　　倪启真终于道：“你算计我。”

　　他没有表情的样子让季贞害怕，眼泪先掉下了一串道：“都是我娘的主意，我也不喜欢。阿宣，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我可以发誓。”

　　倪启真道：“如果我只是个小厮，你会嫁给我吗？”

　　季贞愣了愣，张着口无法回答。如果他只是小厮，她怎么会嫁给小厮？

　　就在她下意识地那么想时，倪启真道：“那虽然是你娘的主意，可你的心和她是一样的。”

　　季贞摇着头道：“不是，我和她不是一样的。阿宣，你相信我，我真的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倪启真道：“我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

　　季贞落泪道：“你不要我了吗？那天晚上，你说会爱我一辈子，你说和我在一起是最幸福的事情。”她走过去，小心挽住他的胳膊道：“阿宣，这辈子我都是你的人。”

　　倪启真没有拒绝她的亲近，季贞因此得到了鼓励，进而紧紧地抱住了他。

　　熟悉的味道和身体，让倪启真回想起那晚的欢愉。她拉住他的腰带，在他身下喘喘逢迎，那块让他骄傲的白绫却转眼送去了姑祖母那里。

　　而他像个傻子一样，回去以后还兴高采烈地写了九首诗作为纪念，打算再见面的时候念给她听。

　　倪启真发现，自己连气愤时也变得松懈无力。他慢慢推开季贞道：“以前说过的那些话，你就当我是疯了吧。”

　　“阿宣，”季贞拖住他的衣袖。

　　倪启真执意往前时，薄纱的衣料‘嗤’地裂开了。他径直开门出去，季贞拿着半截衣袖失声痛哭起来。

　　她的痛哭声引来了季茵。季茵走进去，看着趴在地上的季贞道：“你怎么了？”

　　季贞甩着头道：“出去！”季茵道：“你疯了吗？”季贞爬起来，将手里的衣袖拼命朝她扔过去。

　　季茵觉得该去告诉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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