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缘

　　第二天，倪启真起床后便沐浴更衣，欣欣然地去找杜崤山，让他和自己一起去牌匾店里看样。就在他们前几日去丰庄的时候，牌匾铺子里派人来告知：底板已经刻好了。

　　杜崤山道：“你不是要去见老夫人吗？”

　　倪启真道：“对啊，就说去看牌匾的时候，顺道把批复取回来的，是不是显得很自然？”他边说时，就看见了杜崤山腕上多出来的东西。

　　指宽的一根靛蓝色腕带，由上百条细线编成，首尾相连的暗银色图案像某种神秘的符号，接口处挂着一枚圆玉。

　　倪启真道：“这个可真别致，从哪儿来的？”他恍然大悟道：“难道是昨天如锦送给你的？”

　　杜崤山看他一眼道：“乱说什么！是阿沅亲手做的。”

　　倪启真闻言看向自己腰间，季贞绣的那只五颜六色的并蒂莲香囊，突然间就俗气得让人无法忍受起来。

　　杜崤山道：“阿真，你昨天回来的那么晚，是去见季贞了吗？”

　　倪启真回过神，脸一红道：“我只是去看看她，那不是……绣架还没修好吗，上次突然就走了。”

　　杜崤山道：“阿真，你有没有觉得季贞太热情了一点？”

　　倪启真道：“女孩对喜欢的人不都是这样吗？以前爱慕你的姑娘们做的那些荒唐事，我可见多了！和往腕上刺名字，削发明志什么的比起来，阿贞这很正常啊。”

　　杜崤山知道这时候他听不进劝告，斟酌道：“可是你们还没有定亲，来往要谨慎一些。发乎情，止乎礼，以免多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倪启真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考虑，点头道：“我知道了。不过，你也不要因为阿贞误入了我和阿沅之间，就对她抱有成见，她只是个小姑娘。”

　　杜崤山道：“好，你心里明白就行。”说完就起身，收拾了随身之物后和倪启真一起去了街上。

　　从牌匾店里出来后，倪启真和杜崤山又四处逛了逛，时间差不多时才回到季家。

　　此时距离倪氏寿辰还有两日，家中到处已显忙碌。

　　费氏下了近百张请帖，也就意味着有那么多人要来吃饭，还可能拖家带口。她于是叫人东借西凑了七八张台面，几十条长凳，小山般都码在前院里。

　　除了倪氏房里的枝香，各院里的丫头们也都出来帮忙，清扫的清扫，帮厨的帮厨。

　　费氏忙得前面后面不停地走，季茵跑过来，跟在她身后道：“娘，季贞大概是病了，昨天晚上我听见她在房里一个劲地哼哼，黑灯瞎火的也不理我。”

　　费氏一愣，很快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喜过又怒道：“别瞎说，你姐好得很，肯定是在说梦话呢。”

　　季茵道：“叫她偷偷出去玩不带我，活该生病。”

　　费氏磕了她一记爆栗道：“再敢乱说我剪了你的舌头，季茵啊，你愁死我了！”

　　季茵仰着头道：“费夫人，你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你呢！成天就会瞎算计。”说完就逃走了。

　　费氏气得一哆嗦，伸手也抓不回来了，正叹气的时候，阿彩走过去道：“夫人，我看见倪公子往北院去了。”

　　费氏知道倪启真是去送八字批复，立刻也不恼了，笑了笑道：“倪喜姑！饶你奸似鬼，也要喝喝你宝贝侄孙的洗脚水。”

　　北院的门外，倪启真手握吉封，心跳似擂鼓。想到片刻后姑祖母可能爆发的勃然大怒，他深吸了数口气，还是没有迈开步子。

　　院子里的丫头都被费氏叫出去帮忙了，枝香进出时看见了他，忙礼道：“孙少爷来了，老夫人在屋里呢。”

　　倪启真走进去，跟着枝香来到倪氏面前。

　　见过礼之后，倪氏见他手里拿着两只吉封，慈蔼道：“批复已经拿回来了，阿宣，道长是怎么说的？”

　　倪启真此时脸上十分为难的神情，倒是千真万确的，他送上八字和批复道：“回姑祖母……不太好。”

　　倪氏听了脸色一变，似惊讶，似了然，似难以置信，瞬息交织。她接过吉封打开，大略看懂了其中的意思后，轻轻放下道：“这么说，你和阿沅八字不合，不宜婚配？”

　　倪启真见姑祖母并未动怒，心情稍松快了些，表情干涩道：“吴道长也是深感遗憾，他反复卜合了数次，都是同样的结果。”

　　倪氏盯着他道：“姑祖母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结果，阿宣你现在是什么心情呢？”

　　倪启真愣了愣，转为沉痛道：“回姑祖母，我觉得很不好受。阿沅那么好，能娶她为妻是我前世的造化，可惜我们有缘无份！”

　　倪氏道：“你这句话说的没错，能娶阿沅确实是你的造化。”

　　她慢慢打开八字庚帖道：“多奇怪啊，阿沅和你的八字都是五行得当的好命，怎么就凑不到一起去呢？”

　　倪氏似乎有些生疑，倪启真不免紧张，只好道：“依姑祖母看，要不要再找旁人重新测一测？”

　　倪氏道：“再找人算过，或是一样的结果，或不是。就算不同，咱们也不懂这个，到底该以谁为准呢？两命相克可不是儿戏。”

　　见姑祖母这样想，倪启真总算是放心了。这些都和他预想中一样，可喜的是，姑祖母看起来并不怎么生气。

　　倪氏叹了口气，将庚帖凑到面前仔细看过以后，对身侧的枝香道：“我眼睛发花，瞧不仔细。你来看一看，阿沅这里写的是七月初九么？”

　　枝香略识几个字，接过去一看，立刻吓得扑通跪下道：“老夫人，奴婢该死！奴婢办错事了。”

　　倪氏瞪眼道：“你快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枝香道：“奴婢拿错了庚帖！大小姐和二小姐同年，一个生辰是七月初九，一个是九月初七，奴婢拿的这张是二小姐的……”

　　倪氏怒道：“看你干的蠢事！差点就耽误了阿宣和阿沅的姻缘。”

　　枝香马上转向了倪启真，咚咚地朝他磕头道：“枝香该死，请孙少爷责罚。”

　　倪启真懵了，跟遭了雷劈一样。有谁能告诉他，那张庚帖怎么就变成了阿贞的？八字不合的，也转眼变成了他和季贞。

　　在枝香‘咚咚’的磕头声里，倪启真犹如置身凛冽寒冬，说不出一句话来。

　　倪氏见他这副样子，原本半信半疑的猜测终于落实。这个愚儿，为了阿贞，居然不惜用这种办法来摆脱阿沅，叫她这个姑祖母说什么好？

　　可倪启真在倪氏的眼里，终究只是个初涉人世的孩子。既然自己已经拦了他的去路，断了他的念想，倪氏也不忍再苛责于他，就道：“好了，阿宣。现在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回去吧。”

　　倪启真魂不守舍地起身告辞，玉面苍白。等他走后，倪氏让枝香起来。可怜枝香已磕破了头，十分狼狈。

　　倪氏道：“难为你了，吃了这遭苦。”

　　枝香道：“这是奴婢的本分。老夫人真是料事如神，这里面果然不简单。”

　　倪氏道：“阿宣是咱们自己人，我何尝会防备他？不过是有些担心，早做个准备，没想到歪打正着了。”

　　枝香道：“这下可好了，老夫人您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倪氏笑道：“菩萨有眼，凡事自有定数。”

　　离开北院后，意识到自己有了个巨大的麻烦，倪启真立刻想到了杜崤山。

　　倪启真急匆匆地回到了书房里，言童正在厅里摆饭，笑眯眯道：“公子回来的正是时候。”

　　倪启真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跑进了杜崤山房中道：“子容，出大事了！你一定要帮帮我。”

　　杜崤山见他的样子不同寻常，正色道：“怎么了？”

　　倪启真将庚帖出错的事情一说，杜崤山道：“已经错了，追悔也没有用处。你先不要急，倪老夫人这里不妨先放一放，等季老爷回来后再说。”

　　倪启真道：“那我和阿贞八字不合该怎么办呢？”

　　杜崤山道：“事已至此，只有向倪老夫人坦诚实情，求得谅解。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

　　倪启真揉着脑袋道：“好烦，早知道就不自作聪明了。如果姑祖母知道我骗她，会气得把马上我赶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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