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缘

　　朴阳闹市中，杜崤山和倪启真进了一直光顾的酒楼，小二迎到楼上雅间里，坐下叫了酒菜。倪启真三杯酒下肚，很快打开了话匣子。

　　他说：“子容，我很苦恼！我觉得季沅心里其实十分地怪我，所以我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

　　他说：“子容，我很无奈！我认错季贞，我还没有和她道歉，今天早上面对面时，我连看都不敢看她。我真窝囊。”

　　他说：“子容，据说一醉解千愁。我以前没什么忧愁，现在愁得要秃头。兄弟，咱们再干一杯！”

　　杜崤山默默陪他喝酒，凝目看着他彰显的醉态道：“你和季贞相识也没有几日，就已经非她不可了吗？季家大小姐没有过错，你对她要公平些。”

　　倪启真道：“季贞也没有错啊，而且她看起来很难过。季贞对我很好，你也看见了，我不该让她伤心。”

　　杜崤山以前曾提醒过倪启真几次：那是你喜欢的妹妹吗？倪启真高兴时没有在意，杜崤山就当他心里有数。

　　当然，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杜崤山其实还觉得：他们从玉明山回来的当晚，季贞就急着过来慰问，显得有些奇怪。

　　不过，以倪启真现在的心态，一定会认为那只是季贞的痴情。

　　未嫁君时已失君心，也许是因为秀竹和季大小姐的关系，也许是因为季大小姐难得的宽厚，杜崤山有些为季沅感到难过。

　　喝了小半日的酒，倪启真酣酣迷醉。杜崤山起身走出去寻小二时，右侧楼梯上正有几人走上来。打头的是个锦衣白面的公子，约二十五六，颇有气度。

　　这位公子一见杜崤山，便盯看着他看，等上楼后与同行的两人说了句话，独自走到杜崤山面前拱手笑道：“杜公子，久仰。”

　　杜崤山见他陌生，拱手回礼道：“我与阁下见过吗？”

　　这人道：“在下易淮生，数日前曾在玉明山顶和公子相遇过。”

　　杜崤山想了想道：“你是那日和如锦姑娘同行的人？”

　　易淮生道：“公子说的没错，那日我坐在前轿中，因如锦令我先行，没有当面和公子见礼，失仪了。”

　　杜崤山道：“易公子客气。”

　　易淮生道：“相请不如偶遇。我听如锦说：杜公子才华纵横，世间难得一见。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和公子把盏言欢？好受教一二。”

　　杜崤山道：“易公子诚意相邀，我本不该推辞。可是和我同行的倪公子，他已经醉了，我要带他回去。”

　　易淮生道：“这好办！我让我的仆从驾车先送倪公子回去，或者，我和这家老板相熟，也可以让倪公子在后厢里稍作歇息。”

　　易淮生话说得滴水不漏，杜崤山却之不恭，便道：“那就麻烦易公子和店家说一声。”

　　易淮生笑道：“好！”他即转身去叫了小二上来，让小二扶着倪启真去后面休息。

　　杜崤山和他又进雅间里重新坐下，不用易淮生吩咐，好酒好菜很快又上满了一桌子。

　　易淮生态度恭敬，频频为杜崤山斟酒。他是道地的朴阳人，家中钱财万千，极是富贵。虽有妻妾成群，却死心塌地恋上了如锦，这两年花在如锦身上的银钱也是无数。

　　这次他贸然拦下杜崤山，也是为了如锦。

　　易淮生虽富有，无奈是个才学疏浅的人。他从未听如锦褒赞过谁，除了眼前的这位杜公子。所以，易淮生想用重金购得杜崤山的墨宝，去讨佳人欢心。

　　听完他的要求，杜崤山告诉他：自己从不出卖书画。任凭易淮生如何恳求，一直说到：愿以三千金换杜崤山写的‘如锦’二字，终不能如愿。

　　稍后，杜崤山辞别了无计可施的易淮生，叫了马车到店外，和小二一起扶着倪启真下楼上车。在马车一路吱吱的声响里，间夹着倪启真不时的梦呓：阿贞…

　　杜崤山扭头看向窗外远方。

　　回到季家后，杜崤山索性背起倪启真回了书房，进门时赫然发现季贞正坐在厅里。杜崤山没有言语，带着倪启真进了里间。

　　季贞见倪启真醉得不省人事，起身跟到门边问：“杜公子，兄长他怎么了？”

　　杜崤山道：“他醉了，小姐如果有事，等他醒了再来吧。”

　　言童刚才因为季贞在，就避了出去，这时也进来了，忙着伺候倪启真擦面脱衣。季贞只好礼了礼告辞。

　　她走后，杜崤山问言童：“二小姐来时说了什么吗？”

　　言童道：“我见二小姐带着莲花灯来的，看样子是想还给公子。”

　　听说是这样，杜崤山倒是替倪启真松了口气。他走到厅里，发现季贞并没有留下莲花灯，看来是打算改日再来。

　　第二天是说好去拿鸟的日子，杜崤山一早就往街市上去了。鸟铺子老板很守约，已经准备好了一只蓝白色的树燕。

　　杜崤山交了钱，出门后将笼子挂在马鞍边上，沿着街市往前走。他想找一家银器店，为‘秀竹’买一件首饰，晚上见面时送给她。他的仙姝，发髻旁总是空空的。

　　小小的银器店里，老板努力兜售的银簪，杜崤山觉得实在太普通，而华丽的金簪又不合仆婢的身份。他是希望‘秀竹’会日日戴着的，就像自己在守护着她。

　　犹豫之中，杜崤山看见柜台上的一只方木盒里，积攒着店铺加工首饰时剩余的下脚料，都是颜色杂乱，有瑕疵的碎玉。

　　他伸出手轻轻拨了拨，从里面捡起一块薄片端详着，对老板道：“这个多少钱？”

　　老板道：“三文。”

　　杜崤山会心一笑，又从老板手中挑了根素光的银簪，和他商量道：“我想借用一下加工作坊里的工具，行吗？”老板意外之下，爽快答应了他。

　　直到两个时辰之后，杜崤山从后院里出来时，银店老板发现那块带着黄点的碎玉片，已经被打磨成了一朵黄蕊的槐花，温润别致地镶在银簪前端，竟像能散发出香气。

　　杜崤山道谢后离开。被玉砂磨出血泡的十根手指，握住缰绳时隐隐作痛。他从喧闹的人群中走过，笑着想一想：等她戴上花簪时，会怎样楚楚动人？

　　天黑以后，杜崤山再来到东院。开门的是秀竹，她十分欢喜地礼了礼，躬身请他进去。

　　杜崤山进了门，却不愿再登堂入室，停在樱花树侧，对秀竹道：“麻烦你请秀竹出来，我和她说句话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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