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争宠记

　　来人正是丞相府公子韩诚安，要问他进宫的缘由，还得从他上回去砸蔺乐的场子说起。

　　虽说韩诚安为人荒唐，但他父亲韩丞相却是京中出了名的刚正之士，因此，之前那些欺男霸女的恶事，实则都是韩诚安背着他那位丞相爹偷偷干的。

　　如今碰上了谢涵予这个硬茬，韩诚安自知讨不来什么便宜，便暗下决心，以后见了那只母老虎他都绕道走！

　　想清楚之后，韩诚安又当回了他的纨绔子弟，直到宁王到到访，韩丞相差人叫他去见客。

　　一听是宁王，韩诚安腰板都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

　　他爹何时这么器重他了？宁王这么重要的人物都让他去招待了？

　　韩诚安又惊又喜地走到前厅，脚还没迈过门槛，就接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韩大公子也到了该收心的年纪了，本王听说，谢姑娘倒是把他管得服服帖帖的。”

　　“有理，有理，犬子也确实到了娶妻的年纪，还烦请王爷帮忙看顾一二。”

　　韩诚安那时傻愣愣地站在门口，内心只有一个想法，他绝不能娶那个母老虎回家！

　　韩诚安为后半生发愁的心情与张太妃不谋而合。

　　说起来，这张太妃也算是荣宠半生，过惯了风光日子，只可惜到了暮年，膝下只有一位尚未婚配的女儿。

　　如今新帝登基，她们母女离宫是早晚的事。张太妃自己是无所谓，但她的女儿若能风风光光从宫里嫁出去，日后肯定也会被人高看一眼。

　　到底在宫中生活了几十年，张太妃也算是个明白人，在为女儿择婿时，她确实属意景裕这样的青年才俊，但也知道其中的难度。所以才退而求其次，选了家世显赫，资质却比较平庸的韩诚安。

　　确定了人选，张太妃片刻都不敢耽误地派人去打听消息，却听说韩丞相有意去谢家提亲。

　　不知其中真假，张太妃只好想出个名目，召韩诚安入了宫。韩诚安倒也没让她失望，短短几句话便透露出了对谢家那门婚事的抵触。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都是个顶个儿的有主意。”张太妃笑着评论一句，暗中给心腹使了个眼色，之后便有了前边她顺水推舟促成的一幕。

　　虽然，出现在后花园的章清媛，没如张太妃安排的那般清雅地莳花弄草，但韩诚安的表现大体上还让她满意。

　　“快别拿这些花花草草的出气了，不然啊，母妃这客人该取笑你了。”见章清媛垂下头，安静了许多，张太妃又对韩诚安解释道，“媛儿这几日身体抱恙，连带着心情也差了几分，韩公子同她年纪相仿，若是闲时能陪她解解闷儿，打发打发时间就好了。”

　　在韩诚安陪着章清媛吟花弄月时，韩丞相夫妇也命人给谢府递了拜帖。

　　上回，谢夫人让谢浩进兵部的如意算盘没打响，倒是让谢韦州这当爹的狠了心，第二日就把她的宝贝儿子丢到了军营。

　　谢夫人一下子慌了神，哭哭啼啼闹了好几日，愣是没什么效果。

　　谢夫人心烦意乱，本不想理会什么拜帖，但听清韩府的来意后，突又转念一想：这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饶是那谢涵予再怎么不可一世，出嫁以后，都跟谢家没关系了。

　　谢涵予消停以后，那个生死未卜的谢盛之就更不足为虑了。

　　再说了，能为谢涵予安排一门丞相府公子的亲事，还能显得她温良贤惠，也是卖谢韦州一个好，日后她再为她的浩儿求情，也会容易很多。

　　***

　　被谢夫人百般谋划的谢浩，在营前连续值守三日后，双腿终于开始打颤。

　　小时候，总有人告诉他，谢涵予和谢盛之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有母亲庇护的他才是真真正正的谢家小公子。

　　谢浩表面信了那些话，唾弃着谢涵予的不顾礼法，实则在内心深处羡慕那个姐姐能跟在祖父身边习武，能头也不回地走向辽阔的漠北。

　　他还羡慕那个大他两岁的谢盛之，总能亦步亦趋地跟在谢涵予身后，卖巧般的叫着姐姐……

　　有些东西可望不可即，但同样流着谢家的血，谢涵予能做到的，他谢浩也可以做到。

　　因为暗暗较着劲儿，谢浩来了军营十几日，不管吃什么苦头，愣是一声没吭，还因此在大将军徐哲巡营时，得了一句夸赞。

　　毕竟出身名门，谢浩平日见惯了王侯将相之流，自然没把徐哲信口一句话当回事。

　　直到昼夜不歇地值守两日后，仍没等到人来换岗，谢浩始才意识到不对劲儿。

　　自知擅离职守是什么后果，万般无奈下，谢浩只能又咬着牙坚持了一日，最终在第三日时眼前一黑，身体朝前方栽去。

　　“你还好吗？”

　　意识混沌间，谢浩努力朝拉住他的人望去。

　　此时的章清离褪去金钗步摇，一身军中打扮，威仪却不减半分，唯一与往日不同的是，这位公主脸上带了些焦急的神色，“景大哥，是谢小公子，快传军医！”

　　压抑住心头复杂的情绪，谢浩努力挤出一抹笑，“多谢公主，又救了末将一次。”

　　在自认为做出体面的收场后，谢浩放心晕了过去。他并不知道这一晕是多久，只在醒来后得知，此事又惊动了大将军，结果就是有人被革职，有人被罚了军棍。

　　谢浩的事，同样传入了章冶策耳中。

　　目睹这件事的景裕笑言：“那傻小子真就听话地杵了三天，要是谢姑娘，恐怕就不一样了。”

　　要是谢涵予，会怎样呢？

　　许哲治军严明，尚且无法肃清不正之风，那初到章期磊军中、无权无势的谢涵予又曾面临怎样的境遇呢？

　　思索间，察觉到景裕的打量，章冶策眉头微皱，“又带着朕的妹妹出去鬼混！”

　　“小丫头为改制的事忙前忙后，如今这事好不容易有了些眉目，我就想带她去换下心情。”迎上章冶策的扫视，景裕忙转换了话题，“之前我以为谢姑娘是难得的将才，困在宫中委实可惜，如今见她把改制一事处理得像模像样，倒真觉得当初小看她了。”

　　听到景裕的评价，章冶策不由想起谢涵予曾在雄州的自嘲之言。

　　毕竟天下人都说，谢国公高风亮节一辈子，到了暮年，竟亲手教出一个祸乱朝纲的鼠辈。

　　带入谢涵予那时的心境，章冶策心下想道：怕是这天下的人都小看了她。

　　“她做事一向滴水不漏。”章冶策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中肯评价道。

　　“当初的登城之围，她倒是出过一次疏漏。”说起登城之围，景裕开始认真回忆往事。

　　那时他自大轻敌，小看了以一千兵力守城的谢涵予，最终被击得溃不成军，困在了谢涵予设计的阵中。

　　多亏了章冶策拼死闯入阵中，发现了谢涵予百密一疏暴露的缺口，才带着他死里逃生。

　　“疏漏？”本来忙于政事，忘记不久前棋局的章冶策猛然一惊。

　　都说棋场如战场，上回对弈时，谢涵予似乎也故意引导他走向了棋盘的一处缺口，这才成就了最后的平局。

　　难道当初在战场上，谢涵予也是故意为之？

　　“朕记得，从登城之围后，谢姑娘渐渐被分去兵权，最终只剩下了一支誓死都要追随她的亲信队伍。”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从登城之围脱困后，章冶策当机立断去争取关中诸郡的支持，而景裕则继续稳定战局，多方打探章期磊那边的消息。

　　如今被章冶策问起，景裕当即开始讲述当时的情况，“当时谢姑娘虽然大获全胜，却在凯旋那日与章期磊起了争执。”

　　“争执？”章冶策沉思道，“那段时间出了什么事？”

　　“那段时间出的事可就多了，先是因为戍守不力，导致城中失火，一位与谢姑娘交好的武将被革了职，接着便是谢姑娘为她那位好友求情，反被牵连，再然后就是章期磊宠信宦官，将大批的流民赶出了城，谢姑娘又为那事闹了一场，彻底激怒了章期磊。”

　　那日章冶策听说了很多关于谢涵予的往事，他听得越多，一个念头就越强烈，以至于当日他早早便回了寝宫，想去找谢涵予问个清楚。

　　他立在谢涵予门前，正想伸手敲门，就听到屋内传来一阵奇怪的哐当声。

　　“谢姑娘？”章冶策又试着敲了两下门，里面没人应声，思虑片刻，他抬脚踹开了门。

　　“扑通~”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章冶策低下头，正瞧见谢涵予傻乎乎地坐在门框后面，一边用手揉着额头，一边傻乎乎地问道：“门怎么自己开了？唔……头好痛。”

　　章冶策收回踹门的脚，愣了许久，“……你喝酒了？”

　　谢涵予仰着脸笑起来，“嗯，好喝。”

　　应该是在章冶策踹门的时候受到了波及，谢涵予额头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红印子，她笑完便又将手放上额头，在那道红印上揉啊揉的，结果她越揉越疼，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委屈。

　　章冶策颇为头疼地拽住谢涵予的胳膊，将人从地上拉起来后说道：“你回床上躺着，朕叫太医过来看看。”

　　“不行！”谢涵予抱住章冶策拽住她的那只胳膊，“我喝酒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以后还怎么在军中立威？”

　　章冶策试着抽了一下手，没能抽回来，只好耐着性子问道：“你觉得这是哪儿？”

　　“当然是军营里啊。”谢涵予腾出一只手指向那扇被踹坏的门，“你瞧，帐帘没拉好，还漏风呢。”

　　章冶策又指了指他自己，“我是谁？”

　　“陛下啊。”谢涵予晃了晃脑袋，得意道，“我又不傻。”

　　与谢涵予周旋一番，察觉到她实在抗拒请太医一事，章冶策只好先给谢涵予检查了一番伤势，确认人确实没被“撞傻”后，始才借机问道：“给朕解释解释，当时的登城之围是怎么回事？”

　　“别提这件伤心事！”许是真被惹急了，谢涵予竟伸手呼了章冶策一巴掌。

　　章冶策摇头失笑，反问道：“你打了胜仗还伤心？”

　　“什么胜仗？章期磊那个两面三刀的小人，骗着我去守城，实则是想背着我将流民全部赶出城。他千算万算，没算出我会提前回城。”说到这里，谢涵予突然开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泪，“但又有什么用呢？他最后直接下令，烧死了一部分流民，还以失火为由，间接害死了我的知己好友，我，我最后谁也没有护住。”

　　“你别哭，你想保护的流民，朕和景裕都替你安置好了。”章冶策的手，伸了收，收了又伸，最终轻轻拍起谢涵予的背部，安抚道，“而且，你当时还救了朕和景裕，不是吗？”

　　“你怎么知道？”谢涵予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疑惑地看着章冶策。

　　心中的疑惑得到证实，章冶策满意地摸了摸谢涵予的小脑袋瓜，“朕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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