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遍地是狗粮

　　入夜，京城卸下了白日的精致，斑斓的灯火彷佛也逐渐迷醉，在才开始喧嚣的脂粉巷里闪闪烁烁。

　　杯酒交错和莺莺燕燕的嘈杂中，女伴男装的叶芃芃就像是丢进琉璃珠子里的一粒石头，虽是平平无奇，偏生一眼看过去还扎眼。

　　“我混迹风尘大半辈子，实在没见过你这样的姑娘。”老鸨端着一支纯金的烟管，看着还挂了一个书袋的叶芃芃，十分费解。

　　试问哪有好人家的姑娘专程跑来妓院说要看人嫖妓的，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老鸨摇着头，觉得自己都快赶不上这外头的变化了。

　　叶芃芃祈求地团手相求，略浅的唇色漾着灿烂的笑容，“生计所迫，还望妈妈通融一下。”

　　她乖巧的样子实在让人讨厌不起来，老鸨觉得自己没必要跟银子过不去。只要给银子，管他来的是男是女，是人是狗。

　　“漪澜你带着她。”老鸨叫过来一个橘色裙子的姑娘，又转向叶芃芃，露出了几分告诫，“不过我可事先说好了，这里来的都是达官贵人，要是不小心得罪了，别怪我不保你。”

　　“这个自然。”叶芃芃学着男子模样客气地做了个揖。

　　老鸨摆摆手，自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叫漪澜的姑娘也不多过问叶芃芃的事，反正来这里的客人哪个没点特殊爱好，只要给钱，谁都是大爷。

　　漪澜显然也不是第一次见叶芃芃，她将人领到了自己房间，指了指床下，“你自去藏好了，想怎么着我不管你，只别坏了我的事。”

　　叶芃芃抱着自己的笔墨纸砚，乖顺地藏到了床底下，一手握笔，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哪个嫖客来大展身手了。

　　漪澜看得有些无言，不过也见怪不怪，扭着腰肢去寻客人了。

　　过了一会，漪澜便领了个人进来，从叶芃芃的角度看过去，只有一双黑色的靴子，笔直的小腿延伸而上，看着刚劲有力。

　　一进房门，对方就打断了漪澜娇滴滴的讨好，“先去帮我备些酒菜，我还要等个人，需要你伺候的时候再进来。”

　　叶芃芃听到是个比较年轻的声音，暗想长相应该也不会差，正想提前观望一眼，就见眼前遮过来一抹暗色的衣摆，忙一低头往里缩了缩。

　　漪澜接住抛过来的银子，纵然有些可惜，倒也喜滋滋地去了，临走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床边。

　　叶芃芃趴在床底下，都快睡着了也不见对方有什么动静，不禁暗暗怀疑，这人到底是来妓院干嘛的？

　　又过了半晌，叶芃芃趴得手肘都发麻了，将笔搁在砚台上，撑着两手打算换个姿势。

　　坠着流苏的床帐蓦地一掀，出现了一张让叶芃芃几日没睡好觉的脸。她陡然一惊，下意识就往后退，像只被发现偷油吃的小老鼠，慌不择路。

　　“叶芃芃！”薛令长臂一伸，就将她从床底拖了出来。

　　叶芃芃垂着脑袋左躲右闪，实在没办法了，才抬起头来直视他的双眼，“薛捕头好啊，来嫖妓？”

　　薛令脸一黑，看见她摆在床底下的东西，更加不悦了。

　　叶芃芃连忙解释：“我可不是专门盯你的呀，我是出来采风，没想到正好碰到你了！我马上就收拾东西走人！”

　　薛令活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听人说到妓院里采风的，到底采的什么风，略一想也就知道了。

　　“你别告诉我你以前画的那些都是这么参考的。”薛令眯起眼睛，审视着叶芃芃娇小的身板。

　　叶芃芃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自若道：“总要亲眼看一看才画得逼真嘛，这也是身为一名画师应有得素养。”

　　素养个屁！

　　薛令暗暗骂了句，实在想不通她一个姑娘家干嘛成天画那些辣眼睛的东西，还只身到这狼窝里来找素材。

　　叶芃芃似乎知晓他的疑惑，挠着头道：“画这个赚钱呀，一副可是普通山水画的两倍呢！”

　　“你很缺钱？”薛令打量了下她葱白的十指，上面除了握笔的茧子，一点瑕疵都没有，说不是娇生惯养也没人信。

　　“这不是小时候穷怕了，总要攒点银子养老，钱这个东西什么时候也不嫌多。”

　　她的话自有几分道理，可薛令一见她拿笔就有心里发毛，表情也没缓和过来。

　　叶芃芃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东西装了起来，试探性地往门边磨蹭，“那我就不打搅薛捕头嫖……我先告辞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就让薛令觉得自己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是来干正事的好吗！

　　“你站住！”

　　叶芃芃吓得一抖，站在原地欲哭无泪，生怕薛令以前的气还没消，真抓着自己演练那六十八式。

　　看出来她想什么，薛令气得鼻子差点歪了，指了指桌子道：“就坐在那里！闭上嘴！不要乱看！”

　　叶芃芃忙闭嘴闭眼，坐得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也不敢动。

　　薛令出了口气，这才转身办自己的事。他贴着一面墙听了听，用匕首沿着角落的砖缝划了几下，略微一使劲，就将砖撬开了一条缝，隔壁屋子的情形一览无余。

　　薛令屏气细观，过了半晌见那屋的人走了大半，没有再听到有用的信息，便正起了身，一转头差点磕上叶芃芃的鼻尖。

　　薛令忍不住恼火，叶芃芃却两眼一亮，一下将他挤了开来，扒着那墙缝看得津津有味。

　　薛令捡空子一瞧，原是隔壁那一男三女已经开始颠鸾倒凤了，方才还在地上说着话，转眼就在床上打架了。

　　叶芃芃光看不止，还小声品评：“看不出来这个高太守老当益壮啊。”

　　薛令一个大男人看见那画面都有些反胃，听见她的话更是替她脸红，气急败坏地将砖缝合严实了。

　　叶芃芃一脸的意犹未尽，却也不敢赖着薛令，走回桌前提笔就画。

　　笔尖轻描，一副大致的轮廓就呈现了出来，纵是薛令也忍不住有点佩服。只是眼见叶芃芃逐渐描摹清晰的人像上逐渐有了自己的影子，薛令顿时就不淡定了。

　　“叶芃芃，我看你是真的活腻了。”薛令凉凉地看着她，面无表情。

　　叶芃芃猛然反应过来，心虚道：“画顺手了，我不是故意的……”

　　薛令待要撕了那画纸，叶芃芃连忙往前一扑，护得心肝宝贝一样，连声道：“我改我改！我马上改！”

　　叶芃芃说着，连忙用笔将人像的脸涂成黑黑一团。

　　薛令觉得挺纳闷，说她一心二用，看着别人还能画成他，说不是故意的实在没有可信度。

　　叶芃芃讪笑着解释：“隔壁那个歪瓜裂枣的，依样画出来也卖不出好价钱，俊男美女总是受欢迎一些。”

　　“敢情我还得谢谢你夸我长得好看？”薛令抱着双臂，斜眼睨着她。

　　“不谢不谢！”叶芃芃打蛇随棍上，看见薛令一瞪眼又急忙点头哈腰，“不敢不敢！”

　　薛令冷哼一声，不欲在此地久留，转身便走。

　　叶芃芃采到了“样”，也收拾东西打算回去，偏偏还不长记性又上去撩了薛令一下，“薛捕头这就走了？不嫖了？”

　　薛令掉回头，咬牙切齿：“不会说话就闭嘴！”

　　叶芃芃摸摸脑袋，不敢言语，心里却觉得他这人实在不坦诚，嫖就嫖吧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薛令揣了一肚子的郁气，想他独身到现在，连姑娘家的手都没正经拉过，反而被一副秘戏图毁了清白，他上哪儿说理去！

　　薛令越想越郁闷，对着叶芃芃也没了好脸色，甩手就走人。

　　叶芃芃兀自嘟囔：“翻脸翻得比女人都快，怪人……”

　　离开醉月楼，薛令跟另一边来的宋舒良碰了头。

　　“怎么样老大？”

　　“居然给我们蒙对了，那老狐狸惯会声东击西。让关容他们撤退，回去再说。”

　　宋舒良点了点头，转瞬便跑进了巷子深处。

　　薛令理了理衣摆，正打算回去，就听到旁边一道流里流气的声音：“这么漂亮的小娘子，穿这劳什子多难看，哥哥这里的绫罗绸缎任你选，快脱了去……”

　　薛令暗骂世风日下，却也知道这脂粉巷里没有良家妇女中，忍了忍也没打算过问，只是一转身看到叶芃芃那张快白成纸的脸，脚步就不经脑子过滤直接走过去了。

　　“手放哪儿呢？”薛令一把拧住那浪荡公子哥欲往叶芃芃胸上抓的咸猪手，稍一下压就疼得对方嗷嗷直叫。

　　“你——你哪儿冒出来的！多管闲事！”

　　薛令没空与其多纠缠，扯着叶芃芃就走。

　　那公子哥纵着一帮豪奴，将两人一围，腆着肚子语出威胁：“敢跟小爷抢人？你也不颠颠自己的斤两！我爹是礼部侍郎，你算哪根葱！”

　　薛令见他自报家门，嗤笑一声，一挥腰带就将就近的一个豪奴抽得转了两个圈，“回去问问你爹，是不是正月那顿板子没吃够，我可以再跟皇上请示一番。”

　　那公子哥听到他竟知道自己家发生过的事，不禁一愣，也没敢再继续叫嚣，看到薛令冷眼一瞥，更是脚底一凉。

　　叶芃芃小媳妇似的紧紧跟着薛令，出了脂粉巷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薛令见状，哼道：“没事少来这些地方，这里可没什么好人。”

　　叶芃芃感激地看向他，“我觉得薛捕头就是好人啊！”

　　“……”薛令看着她闪亮的眼神，一时分不清她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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