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遍地是狗粮

　　应宗秉性忠厚，爱憎分明，用甘玖儿的话来说就是太过死板，那一掌下去竟是没存半点私心，是真要将命都抵给自己师父了。

　　叶青将人带回天罗教，本也没想多费心力，听天由命便罢。可眼见着甘玖儿没日没夜地守在外面，就期盼个好结果，叶青兀自对着房顶长吁短叹了半晌，才肉痛地拿出自己珍藏了许久的救命金丹来。

　　甘玖儿听到应宗转危为安，才蓦然松了口气，就地晕了过去。

　　而这一番兵荒马乱对于应宗来说好似就像一个梦，梦里只有冗长无垠的黑暗，他一步一步走了许久，才看见前方闪现的一点光亮。指尖一触，那光旋即散碎成缤纷的光点，像夜空的繁星落了下来，倏然照亮了整个世界。

　　应宗猛然睁眼，看到的却是从窗棱间透过来的熹微晨光。

　　朦胧纱帐后，草木葱郁，金蝶翻飞，均是似曾相识的场景。

　　应宗眨了下眼，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觉得自己好像还在梦中。

　　直到耳边响起那串熟悉的铃声，一种蠢蠢欲动自应宗的心底萌发，使他先一步坐起来撩开了帐子。

　　与他同时抬起胳膊的甘玖儿，在看到他漆黑的眼眸时，陡然愣了一下，转而就朝他扑了过去。

　　“你可终于活过来了！”

　　应宗被她冲得向后一仰，见她将自己搂得死紧，只能虚环着她的腰身，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

　　甘玖儿欣喜的声音里带着一些齆鼻儿，确信眼前的人有体温有呼吸，连日来饱受煎熬的内心才彻底挣脱出来。

　　应宗见她眼眶微红，原本潋滟的瞳仁像是被一层薄雾笼罩着，眼底还晕着两片青黑，手指微动，贴近她的后背安抚似的拍了拍。

　　甘玖儿憋了一肚子想骂他的话，如今终于得以发泄。她照着应宗的手臂狠狠拧了一把，柳眉微竖道：“就没见过你这种棒槌！自己能把自己打去半条命，你要是想死一口鹤顶红多省事儿，是嫌不够受罪的么！”

　　感觉到手臂上泛起的疼痛，应宗才找回了生而为人的感觉。他嘶了声气，任由甘玖儿数落，晨光透过葱翠的叶片折射过来，全身心都感觉到通泰了。

　　应宗得以脱险，除了甘玖儿和杜简言当成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其他人自然半点不觉得，不落井下石已经够好了。

　　杜简言将应宗痊愈的消息传给了六扇门薛令，以慰他忧心，接下来便与应宗做着往后的打算。

　　他们虽然脱离了师门，可天罗教的人未必就会欢迎他们，这些日子以来，杜简言可没少受众人的白眼。

　　“上次的事过后，问剑宗已经不复名门之威了，有不少弟子封剑下山，却被长老他们拘禁了起来。好在有六扇门从中操持，如今其他门派也已知晓，倒是没有再出现弟子伤亡。”

　　杜简言将近来的消息告诉了应宗，禁不住呼了口气。

　　“归一盟现在什么情况？”所谓独木难成林，问剑宗有此决定，跟归一盟的加入有着直接关系，这也是一直让应宗费解的事情。

　　杜简言摇了摇头，也不是特别清楚：“我只听六扇门的人说盟主失踪数月，如今归一盟是由其兄弟执掌，盟内也是一片混乱，没有章法。”

　　这么说来应宗反倒有些理解了，盟主一向以德服人，忽然跟问剑宗联手生事，无端围剿魔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归一盟的事情，薛令他们尚在调查之中，还没有更多的线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归一盟已经把黑锅都扔给了问剑宗。问剑宗现在腹背受敌，干脆一条道走到黑，从名门正派成了人人喊打的邪魔歪道，实在令人唏嘘。

　　两人想罢，心头均是一阵复杂。

　　叶青作为一教之主，自然知道教众对应宗他们心存不满，且自己对问剑宗不喜已久，这次又冲突至此，这梁子一时是解不了了。

　　于是在应宗他们各自思虑之时，叶青就将人都叫到了跟前。

　　叶青看着巴巴地跟在应宗身旁的甘玖儿，就有一种自己养大的白菜要被别人家的猪拱了的憋闷感。

　　叶青瞪了半天眼，直到甘玖儿觉察没人说话疑惑抬头。

　　“师父你找我们来干嘛？”

　　这个“我们”用得极巧妙，让叶青更是一口气憋在了心口，不上不下怪难受的。

　　厅里奇异地静默了片刻，叶青才敛起神情朝应宗道：“你也知道我天罗教不欢迎问剑宗的人，我救你也是看在玖儿的面子上，我想不消我多说，你们应该也有了打算。”

　　应宗朝叶青恭敬地一揖：“前辈的大恩，晚辈没齿难忘，亦不会让前辈为难。”

　　叶青点了点头，见甘玖儿焦急欲开口，先一步板起了脸：“你也闭嘴。你不尊师令，差点连累天罗教都折进去，为师若不给你惩戒，你是真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应宗一听他要发落甘玖儿，也急了起来，帮着求情：“这次的事是我大意所致，玖儿也是受我连累，恳请前辈勿要怪罪她，一切惩罚应宗愿意代领！”

　　叶青嗤了一声：“你算老几代替她受罚？”

　　应宗一下噎住，眉间的焦急之色不减。

　　反观甘玖儿倒是无所谓的样子，好似习惯了叶青佯装出来的这副威严，不过在听到叶青下一句话时也微微变了脸色。

　　“你既然不惜为了他违抗我的意愿，那就跟他一道走吧。”

　　“师父！”

　　“教主！”

　　丁铛和孟修均讶异出声，一下跪到了地上，恳请叶青收回成命。

　　甘玖儿顿了一瞬，看了眼叶青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这样的安排。

　　丁铛他们求了半天情，也没能改变叶青的想法。临走前，丁铛拉着甘玖儿的手哭得稀里哗啦，要不是顾忌叶青，也想跟着她走了。

　　甘玖儿戳了戳她头上的铃铛，安抚道：“我又不是走了就没影了，到时候我找个地方定居下来，你不是还可以常来看我。”

　　丁铛揉着眼睛嘟囔：“那师姐你要时常传信儿回来，让我知道你在哪儿。”

　　“放心吧，一定。”

　　安慰完了丁铛，甘玖儿看见欲言又止的孟修，正待说什么就见他已经别开了视线，走了两步又调转方向朝应宗去了。

　　甘玖儿以为他又会跟应宗打起来，却见孟修跟应宗说了句什么就走开了。她忍不住好奇凑过去一问，应宗却只摇头不语。

　　甘玖儿撇了撇嘴，没再追着问。

　　叶青的意思，如今问剑宗的事情还没有彻底熄灭下去，应宗和甘玖儿都是他们追踪的目标，若是继续留在天罗教，怕是会连累所有人。

　　可甘玖儿却暗暗骂叶青是刀子嘴豆腐心，这偌大江湖，他们往人群里一扎，问剑宗再想找人可不容易。反是呆在天罗教，才是成了明晃晃的靶子。

　　不过叶青没有明说，甘玖儿也不矫情什么感激涕零，走的时候知道叶青偷摸在后面送了一截，暗暗好笑。

　　应宗感慨道：“你师父对你也是用心良苦了。”

　　“谁说他是我师父了。”

　　应宗和杜简言闻言，愣愣地相视了一眼。

　　“他是我爹。”甘玖儿最后回头看了眼后面迷雾中消散的黑色衣角，嘴角轻轻抿起一个无奈的笑靥。

　　应宗虽然惊讶，不过也倒能接受，毕竟叶青这么费心费力并不是没有缘由。

　　这个秘密自从叶青带入天罗教，除了已经过世的两个护法，便无人再知晓。甘玖儿也是偶然得知，只是叶青对往事讳莫如深，似乎并不打算告诉她真相，她也就装得不知道这事，继续以师徒相称。

　　至于叶青为何宁愿当师徒也不愿承认这重身份，天罗教已经没人能知道。不过甘玖儿猜想，当初的事情并不是如何美妙就是了。

　　三人离开天罗教地界后，应宗还在考虑将甘玖儿安排到一个稳妥的地方去，甘玖儿知道他的意思，自然不肯依。

　　“我可是又救了你一回，你也说自己有命回来会以身相许，现在又想反悔？”甘玖儿抱着小包袱蹲坐在一旁的石头墩上，一副死都不打算另走别路的样子。

　　应宗没有办法，杜简言只是抱着手臂看热闹。

　　“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废人了，无法护你周全。”应宗淡然的语气里多少带着些失落，往后一退靠在了甘玖儿蹲的石头旁。

　　甘玖儿轻哼一声，撇嘴嘀咕：“那正好，方便我为所欲为。”

　　应宗怕她当着杜简言的面说话也不遮拦，闭上了嘴半晌没有言语。

　　两人在原地僵了半天，应宗才朝天一叹，放弃了继续游说。

　　杜简言抱着剑与他并排走在一起，笑道：“这么容易就妥协，可不像师兄的作风。”

　　应宗深感劫数难逃，认命似的长出了一口气，一把抓过甘玖儿手里的包袱，长腿一迈朝前走去。

　　“等天黑之前找到投宿的地方，我可不想再露宿荒野。”

　　甘玖儿笑嘻嘻地跟上去，一蹦一跳的灵活脚步，带动着脚上的银铃，拂过微风轻摆的青翠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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