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神祇

　　第8章

　　大块头被叼走，颜匪遭到连累，在湖面被拖行了一小段。湖是盐湖，估计含盐量不足，她漂浮一阵之后开始下沉。好在下沉的速度极其缓慢，让她来得及看清上空发生了什么。

　　百米高处的道路被白雾包裹，风没有停，甚至刮得更狂！不过仔细听，能听出声音发生了巨大变化：不再像猛兽咆哮，更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晨钟暮鼓之声——披星戴月、大驾光临。

　　与此同时，再往上的高空云雾渐渐灰暗，越聚越多，黑幕一般遮天蔽日，越积越重，沉甸甸的似乎要砸下来！风云搅弄之际，颜匪眨了下眼，忽见一道紫电闪过，随之轰隆隆的雷声响彻云端！

　　要下雨了么？

　　雨并没下来，反之雷电更甚！一秒后……不，甚至不到一秒！一道耀眼的闪电劈下，中途四分五裂，势如破竹般劈入白雾笼罩下的高速路！

　　随即，白雾染上了什么脏东西似的，迅速发黄变黑，仿佛硝烟四起，然后又以极快的速度消散。

　　高空压顶的乌云也像完成使命的急行军，大战之后，有序退场。

　　不消片刻工夫，狂风停了，云雾散了，还给高速路一片安静祥和。

　　而万米之上的晴空，钩月崭露头角。

　　颜匪终于回神：周邕去在哪了？

　　不见周邕，她的身体仍在慢慢下沉，但伤口意外地没那么疼了。她模糊地想，要么疼麻木了，要么盐湖变成了淡水湖……扯淡。想着想着，脑子凝固了似的，想不动了，眼皮子也重得很，但她已经没力气再驱使水物把她送上岸，她可能，就要葬身湖底了。

　　叹息一声，她吐出胸腔里最后一口气。本以为会被憋死，竟然没有！她在水下可以畅快呼吸！原来她不仅能驱使水生物，也能像水生物在水中生存。

　　想到这，颜匪的灵台清明几分：身体的痛感似乎真的在减轻。她微微斜了一眼，蓦地发现手臂上的伤口……在愈合！

　　就在这时，身下软绵绵的水忽然拧出一股力量，形成诡谲的暗流，但又极其温柔地把她向湖面托去。视野渐渐明朗，她看见周邕立于湖面，由着暗流把她托至半空，再稳稳地接住了她。

　　他还活着啊。

　　颜匪暗暗松了一口气，无力感顷刻席卷全身，脑子就此宕机。耳边的轻风变成两团棉花，遮住她的耳朵，不由分说将万事万物隔绝。

　　在彻底隔绝前的一秒，她听见周邕叹息一声道：“是我疏忽，往后再不会了。”

　　颜匪昏睡过去了。

　　这样也好，多休养才能痊愈得更快。

　　周邕抱着她，光明正大在湖面行走，似乎一点也不怕被监控拍到——但其实在监控里，两人是透明的，或者说从翻车那一刻起，监控就已经“失灵”了。

　　上岸后，周邕在湖边寻了一块空地。平原的夏天不生露水，但这里是山脉腹地，空地上的草都是湿漉-漉的。周邕把颜匪往下放的时候，这一片的草倏地簌簌抖动，抖动之中显而易见长了几寸！绿草抖落掉水珠，把“自己”弄干了之后，再簇拥着形成一块柔软舒适的天然绿毯。

　　周邕嗯了一声，表示嘉许。

　　适时，怀中的颜匪几不可察地嘤咛一声。她到底还太虚弱，伤口愈合得不够快，她就要多吃一点苦。周邕微微蹙眉，掌心凝聚出一团雾气，极轻柔地敷在她的伤口上，仿佛在细致地修复一件珍贵的文物。

　　摩擦伤很快复原：雾气每经过一道伤口，伤口便消失无踪，露出原本白腻的皮肤。但外伤最严重之处其实在腹部。刚才在水下，匕首已经自行掉落，这工夫伤口虽不再流血，却仍然触目惊心！

　　周邕想了想，把她搂进怀里，抬手凝成雾屏罩住两人。接着，他把她的衣角往上卷了卷，仅露出小块血淋淋的皮肉，然后用手覆着那处。

　　手散发的能量微热，敷在肌肤上，暖暖的，又有些奇异的痒。颜匪大概被痒得神智清醒了些许，眼睛没睁开，嘴里低不可闻地咕哝一句。

　　周邕问道：“你说什么？”

　　颜匪动了动唇，颇为不耐烦地说：“你别占我便宜啊。”

　　颜匪从前很是主动，先当面宣布她要追他、当他的女朋友，后来又不遗余力在学分上追赶。为了跟他一起去北京，硬生生从普通二本的水平提高到重点院校的水平。

　　第一次表白是她主动的，第一次亲吻也是她主动的。她喝醉了酒，捧着他的脸细细亲昵。听到他呼吸都变得粗重了，不仅不停，反而变本加厉，不断挑战他的底线。末了品尝完他的唇，依偎进他怀里开始讲胡话，当时也说：“你别占我便宜啊。”

　　“……”半晌，周邕无奈笑了。

　　荒山野岭，她又伤成这样，他哪有心思占便宜。何况，他们还没和好，未嫁未娶，时机尚不成熟。

　　失神一瞬，怀里的颜匪霸王硬上弓，单方面复合，强行往他怀中挤了挤。白皙的皮肤愈发苍白，身子止不住发抖，她是感到冷了。可是气温怎么会陡降？

　　周邕微微抬眸，在雾屏内又加筑一层微热的水汽，同时淡淡地开口：“出来吧。”

　　话音落地，仅几秒钟，高速路上的监控全数爆毁！在夜色下像炸开的烟花。与此同时，湖面快速聚合，凝成一个人形模样的不明物种。倘若有人看见，一定以为这是个人顶着水幕在变魔术。殊不知，它就是个水人。

　　水人立在湖面，拱了拱手，发出沧桑又带了点狡猾的声音：“小的，拜见尊驾。”

　　周邕嗯了一声：“方才那几人，你可知是何来路？”

　　水人憨笑一声道：“尊驾一路驶来，共遇两拨人。第一拨人，尾随尊驾已久，小的只知他们并非山脉中人；第二波人……这、这，方才尊驾大显神通，雾气弥漫，又引迅雷，恕小的没看清。”

　　周邕看它一眼：“你是没看清，还是不敢言明？”

　　水人发出讪讪的声音：“尊驾息怒。”

　　水人忌惮周邕，想了想，顶着巨大压力透露些许：“尊驾来此，目的明确，这几人中途阻拦，定然有机密不愿被尊驾查明。尊驾不妨想一想，来此所求为何……”

　　周邕心中了然，他是奔着南华岭来的：“传闻数千年前，黑帝颛顼寻了一批异能者。为防异能者反叛，便以南华岭为笼，豢养之。有笼，自当有看守者。你说他们，是黑帝的人？”

　　水人道：“兴许是吧。”说完，它低下了头。

　　夜色中看不清它脸上的表情，语气也显得虚浮无力，听着像隐瞒了一些事，又像在酝酿不轨的企图。

　　周邕垂眸，似乎想起了什么，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前有狼后有虎又如何？南华岭势在必行，你可知还有多远？”

　　水人只是一个旁观者，它管不得周邕，也管不得阻挡周邕的人，只能指明方向：“远倒是不远，驱车约莫一个时辰，只是再往后，路途泥泞，恐无法通车。不过，倘若尊驾愿再显神通，眨眼之间即到。”

　　周邕略显不悦，挥了挥手——明明是光裸的手臂，那一挥，却像挥出了广袖：“嗯，退下吧。”

　　刹那间，水人支离破碎，落在湖面，激起无边无际的涟漪。

　　颜匪被周邕治疗期间神智稍稍清醒过，后来气温下降，她迷迷糊糊又昏睡着了。比之前睡得还要沉，什么都听不见，仿佛连自己都感知不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苏醒，她睁眼看看周邕，语气不善道：“你没死啊。”

　　周邕没恼，低低笑了笑，笑声隐约藏着促狭的意味：“教你担心了。”

　　颜匪懒懒地合上眼，不悦道：“担你妹的心。”顿了顿，攒了点力气，又说，“你给姑奶奶我戴绿帽，要死也该死在我手里。记住了？”

　　周邕把她往怀里收紧了些，好声好气地说：“嗯，记住了。”

　　睡姿不对，颜匪的头和脖子好像在两个频道，怎么扭都拧巴。过了会，她再次睁眼，攻破一道世界未解之谜一样，惊道：“你抱我？”

　　显然是这样。周邕点点头。

　　颜匪气愤地重复：“你抱我！”

　　说着集中心力，挣脱了周邕的怀抱，大口呼吸了几下，底气十足地质问：“谁准你抱我的？！”

　　“……”怀里没了温香软玉，周邕怅然地叹了叹，很轻很轻，轻到被微风一吹，就散了。许久，他望着她，自言自语道，“大抵是，情难自禁吧。”

　　颜匪与他对视一秒，蓦地瞥向远处，转瞬又恶狠狠地瞪过去：“放屁！”

　　有力气骂人，说明人基本已经痊愈。这工夫，颜匪发了通无名火，气一松懈，顿时感觉饥肠辘辘。中午她没吃多少，临近傍晚又跟大块头打了一架，消耗过多，没补充营养不说，一直昏睡拖到了现在，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在一旁积攒力气，默默琢磨着怎么填饱肚子：“雷电……是你招下来的吧？”

　　周邕没遮掩，坦然道：“是。”

　　“那就好。”民以食为天，颜匪一点也不矫情了，索性道，“我饿了，打算弄几条鱼上来。咱俩合作，我负责抓鱼，你负责烤。”

　　周邕点头：“是个好主意，只是你现在恢复了么？不如……”

　　“打住！”颜匪嗤一声，“鱼感受到你的异能，要么在水里装死，要么直接自尽……我不吃死鱼，还是我自己来吧。”

　　周邕沉沉笑了：“好。”

　　遇险时，颜匪的异能突然爆发，竟然能够驱使一条比虎鲨还大的湖怪。何况她已经好了，弄几条小鱼完全是手到擒来。

　　抓了几条手掌大的小鱼，她又抓了两条大的：“大的给你。”

　　她想着，事故在出差途中发生，实属工伤。周邕救她是应该的！不过她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过河拆桥的事，她做不来。

　　周邕道：“有劳。”

　　万事俱备，只欠雷电……唔，为了烤几条鱼，招天上的雷电下来，会不会太夸张了？

　　很快，颜匪就意识到自己多么浅薄。

　　“别愣着了，开始吧。”

　　周邕：“稍等。”

　　说着，他在手心聚出淡淡雾气，随着异能加重，雾气变成了云，渐渐的，云层愈发厚重，像极了暴风雨来临前夕的天。

　　仅片刻工夫，云层间便有雷电出没。

　　颜匪的心砰砰乱跳。

　　只见他正要出手，忽然转过头来。

　　问道：“你要几分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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