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神祇

　　第23章

　　并非对牛弹琴，老魏四十岁出头的人，看得懂周邕神态举止。周邕发声后，马钊带着情绪再次质问，一字字一遍遍叩击心底，老魏脸上破釜沉舟的坚定终于现出了裂缝。

　　周邕问完，马钊并没停下，接着道：“老魏叔向来独来独往，对小辈总是冰山冷脸，可近半年来破天荒跟老幺走得很近。我不知道老幺哪一点得老魏叔青睐，让你时不时带他捉鱼摸虾，动不动给他做好吃的，还送他一条土狗。”

　　老魏似乎联想到了什么，指天骂地蛮横无理的嘴脸竟然露出几分不忍。

　　马钊眼底通红，要笑不笑地勾了勾嘴角：“说到这我记起来了，忘了知会大家，我偷偷请专业法医给老幺解剖，过程我就不详细……”

　　话没说完就被马族长打断：“你！你说什么？”

　　兹昙族坚信火可以使灵魂得到救赎，所以人死之后都施行火葬，甚至火烧返祖人也是为了拯救他们。但保守派绝不接受别样形式破坏尸体，哪怕为了查找证据的解剖也不行。马钊这么做，无疑触犯了多数族人的信仰。

　　“荒唐！太荒唐了！”

　　“可怜老幺要死不瞑目了哟。”

　　“找证据不能用别的法子嘛，亵渎遗体会受神灵处罚的。”

　　马族长极缓慢地走向马钊，眼中隐隐压抑着怒火：“你再讲一遍。”

　　马钊咬牙道：“阿爸，老幺被害，我们不能糊里糊涂送个人陪他上路，找到真正的凶手才能……”

　　啪！

　　马族长甩了一巴掌。

　　马钊眼都没眨挨下，默了片刻，没打顿几乎一口气说完：“法医发现老幺胃里残留致幻的毒菌，这种毒菌并不常见，我找遍整个寨子，只有关阿妹的那间屋子墙脚下长了。另外，我带猎犬找到了装毒菌用的锅碗和失踪的土狗，狗已经死了，但在土狗的鼻腔里发现颗粒物，法医化验过，是迷药——对了，老魏叔，这扣子是不是你衣服上的？”

　　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老魏。

　　“我糊涂了，马大的意思，老幺被老魏害死的？”

　　“是……是吧。”

　　“都安静，听老魏怎么说。”

　　老魏的脸寒得像块冰，他没反驳，也反驳不了，因为他穿的靛青族服上第一颗扣子就不见了。

　　他生活粗糙，平时不讲究吃穿用度，得过且过，为了讨好老幺才学了几道菜。发现扣子失踪是在老幺被害的两三天后，他以为扣子是洗衣服时洗掉的，压根没想到竟然掉在埋土狗的地方。

　　马钊死捏着布扣：“亲自动手很快会暴露，所以你让老幺自掘坟墓。老幺不聪明，但想让他学做一件事，只要反复教总能教会。阿妹被带回家关了两个多月，这期间你一直在教老幺怎么做汤吧？”

　　“我猜你原本打算利用老幺发狂，打死土狗，让村民以为老幺返祖了，把事闹大，紧接着爆出阿妹返祖，逼我阿爸下台。没料到靳谙突然回来，于是你改变主意，为了顺利进行，给狗喷迷药，让老幺和靳谙互相残杀，把靳谙拉下水，对吗？”

　　为什么埋了锅碗不够，还要埋狗？是不是狗误食毒菌，口吐白沫，不及时处理很容易引起怀疑？老魏死咬靳谙不放，必然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

　　老魏冷声道：“这都是你猜的。”

　　的确，没有真凭实据的猜想无法定罪。不过线索已经足够，只要多一些时间，不难找出如山铁证。

　　被风撕破的口子，会越来越大。

　　马钊发出质疑，老魏和老幺之死便脱不开关系了。

　　靳谙听得目瞪口呆，许久回过神嘀咕一句：“我，我招你惹你了？”

　　周邕闻言笑了下：“招惹他的并非你，而是令尊。”

　　颜匪了然，他们讨论到陈年往事了，心中涌起惆怅的情绪，她安慰靳谙：“别多想，你只是个炮灰。”

　　靳谙：“……”

　　靳谙心大了点，不蠢，话讲到这个程度大抵是明白了。当年查出姑姑返祖，他爸义无反顾把姑姑“交公”，老魏叔都快成他姑丈了，结果落个生离死别劳燕分飞。老魏叔恨屋及乌，逮着机会肯定要搞死他。

　　靳谙郁闷：“你们怎么都知道了。”

　　周邕拍了拍他的肩，联想前因后果问道：“令尊如何得知令姑母乃返祖之人？”

　　靳谙回想，事发前姑姑频繁深夜外出，被他老爸发现了，再外出时他老爸就跟踪姑姑，跟了几次，有一晚他老爸惊慌狂奔回家，把所见告诉靳谙妈妈，靳谙睡得迷糊，隐约听见姑姑变成了猪。

　　靳谙挠头：“可能变成了野猪？记不清了。”

　　“令尊交出令姑母时，可曾为难她？”

　　靳谙老爸不是铁石心肠，只因见多返祖人凶恶的模样，担心妹妹控制不住伤害家人，才狠心交出去的。为了防止意外，在靳晗梦人形状态下将其大绑，没有附加伤害。

　　周邕又托靳谙询问马族长：“请问村民如何捉拿返祖人？”

　　马族长：“兽夹埋伏……和猎-枪。”

　　“未曾用药？”周邕反问，“返祖者即便老弱妇孺也会威力猛增，面对‘怪物’，凡人之躯战战兢兢，恐难以抵挡。”

　　确实用药了，执行火刑前会给返祖人喂特制的药剂。只要是返祖人，喝了必倒。

　　马族长没回应，周邕已经从他的神情里得出了答案。

　　颜匪想不通：“等等，既然可以用药抑制返祖，为什么不批量生产，给每家发几瓶？”

　　周邕柔声道：“若非极难制成，便是用药后结果不如人意。”

　　顿了顿，他又问：“行刑前后，族长可曾确认过人数？”

　　马族长大震，背在身后的双手攥紧，他惊讶地望着周邕好几秒，又神色复杂垂下眼皮望地，许久点头应了一声。

　　周邕却笑了：“或许我该逐个询问，行刑前可曾确认，行刑后可曾再次确认，前后人数是否一致。”

　　这句话靳谙没帮忙问，他惊呆了，这是几个意思？

　　村民里极少数年轻人和孩子会一点普通话，哪怕不流利，电视剧看多了也能听懂一两分。周邕讲完，便在众人间传开了，他们推测，再彼此反驳，逐步接近真相。

　　人群中，一个瘦弱佝偻的身影默默观察着事态变化。

　　周邕对靳谙说道：“如我所料的话，令姑母乃寻常人，并未返祖。”

　　靳谙老爸看到返祖人不是她。

　　她被上交了，但抑制返祖的药剂对她不起作用，她逃离大火，隐姓埋名活到今天。

　　周邕看向马族长，问道：“不知族长是否也有所察觉，所以事后放过，并未追究行刑前后人数不一。”

　　话说得客气，马族长意识到靳晗梦不是返祖人后，没公开，没道歉，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掩盖了。搁谁心里能舒服？

　　靳谙不知跟谁赌气道：“姑姑还活着，干嘛不出来讲清楚，光明正大不比躲躲藏藏好？”

　　周邕正色道：“恐怕要令姑母亲自来答。”

　　众人震惊不已的同时沿着周邕的视线，找到那个沉默良久的佝偻身影。不过对方似乎不愿提及往事，大火烧毁的手背，颤巍巍拽了拽蒙头的布巾，随后拄着拐杖缓步离开。

　　扶着她的桃子小声道：“有石头，小心。”

　　她们走得慢，没几步就被老魏拦住了。

　　靳晗梦漠然地看他：“你哭什么？你要杀我侄子，他是无辜的。”

　　老魏梗着脖子道：“我不逼他，你怎么肯出来！”

　　靳晗梦：“老幺也是无辜的。”

　　老魏张了张嘴，懊恼地说：“我没想杀他，是意外。”

　　围观的村民沉浸在两人久别重逢里，这时，马钊搓着布扣平静地说：“返祖人不像人，但也是人，应当享有人的权利。神灵仁慈，滥杀才会触怒神灵。”

　　这句话如流水流进村民的心底，有认同的，有不认同的。不认同的人极少，质疑声不值一提。

　　马族长听了后，眼底的情绪却更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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