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神祇

　　第13章

　　不知是不是周邕搞的鬼，动身时艳阳高照，从加油站出来没多久就阴天了。不像快下雨的样子，仅一块浅色乌云挡住太阳，空气中弥漫着水汽，风裹在身上，透着凉意。

　　途经道路的确不太好走，但也没想象中的坑坑洼洼。从民宿骑行一百多公里，都是双向的二道水泥路；再往后，水泥路尽，走是用无数鹌鹑蛋大小的石块铺设的路面。

　　期间休息了会，之后又骑行了近一个小时，到下午一点多总算进入南华岭的范围。南华岭位于通天山脉的末端，地势地形趋向缓和的丘陵。但因为四周山环水绕，雾蒙蒙的，显得格外诗情画意：

　　浅灰的瓦片屋顶星罗棋布，家家户户房前屋后种着鲜花。正前方劈了块稻田，田里的秧苗排列整齐，绿色蔓延至山脚，与山绿相呼应。有几人在田里忙活，这时倏地从最近的院落传出一声狗吠，有农妇扬头喊了句，那狗当即嗷呜一声老实了。

　　车停在山坳，靳谙和周邕都拿出手机跟人聊天，颜匪闲着没事欣赏风景。突然刺眼的光芒照射过来，她才注意到，太阳冲破层层乌云，给这块几乎被遗忘的土地打了一盏明灯。

　　“搞定，”靳谙在树下来回走动，冷不防喊了一声，“走吧，带你们去见个人。”

　　乡间路狭窄，不易通行，颜匪和靳谙都开得很慢。路上颜匪软硬兼施，好不容易问出要见的人是谁。

　　靳谙：“兹昙族有族长在管，现在当家的是马族长，但我们不去见他，先见见马族长的长子马钊。马钊比我大几岁，我俩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后来我家搬到锦蓉，他也在锦蓉读了几年书——他会讲普通话，不过没我讲得好。”

　　周邕在耳边提醒：“米老板也曾提及，兹昙族原是没有历史、但有独特语言的散民，直至建国后才有正式的民族称谓。”

　　颜匪道：“没历史纯属扯淡，只能说没有文献记载的历史。靠世代口口相传的民族太多了，这点不稀奇。”

　　周邕低低唔了一声：“恐怕不单单是没有文献记载。”

　　话说得含糊不清，颜匪仔细思量，无来由鸡皮暴起。

　　几经辗转，颜匪在晒谷场见到了正在做农活的马钊：精瘦的男人，身架比靳谙稍微壮实些，皮肤晒得黝黑，一笑，显得牙齿又大又白。

　　马钊一见靳谙，火速扔掉农具冲过来单手抱了下，眼中满是重逢的喜悦。

　　两人闲聊几句，颜匪没听懂，但也猜出几分，无非是讲讲阔别几年各自的境遇。转念一想，她跟周邕重逢还没聊过这些……算了，没空。

　　“请问两位是……”马钊总算注意到颜匪和周邕，并用口音别扭的普通话询问。

　　颜匪刚准备开口，周邕捷足先登：“我二人是在锦蓉教学的老师，适逢暑假，听闻南华岭山清水秀，特来此度假。”

　　颜匪附和：“是这样的，现在国人都爱旅游，一出门，哪哪都是人，所以我们就找一些小众景点放松放松。”

　　周邕做得没错。就算要开发，也得先看看旅游资源如何；如果资源不足，开发不成，没必要给人空欢喜。再则，人家不一定愿意改变现状，平白闹出一个投资开发商，极有可能引起众怒。

　　不过颜匪最吃惊的还是，他竟然学会撒谎了。

　　靳谙跟张小宝联络上时，知道他们是外地人，但不确定做什么的。这工夫一听，倒没拆穿，只是有些奇怪。他心宽，郁闷一下，转瞬就抛掷脑后了。

　　靳谙拍拍马钊的后背：“你带他们去见你爸，看能不能安排一个住处。”

　　“好！”马钊又问，“哎，你要干嘛？”

　　靳谙嘿嘿一笑：“我去找马薇。”

　　马钊脸色寒了寒，低声耳语几句。

　　靳谙皱眉：“我揍你咯？放心吧，我不惹事！”

　　马钊气笑了：“那你去吧，老幺在家呢……对了！小心家里的狗！”

　　他们说的普通话，颜匪全听懂了。这个“马薇”应该就是靳谙口中的女朋友。靳谙提过，马薇被她爸妈关起来了，会不会跟返祖有关？

　　“两位老师，怎么称呼？”马钊大概见的人太少，交流起来很腼腆。

　　周邕道：“敝人姓周。”

　　颜匪道：“我姓颜，容颜的颜。”

　　马钊腼腆地笑笑，手一伸：“周老师、颜老师，这边请。”

　　摩托停在谷场。路上，颜匪装作不经意地聊起靳谙，打趣他一路都在念叨回来见女朋友，这下可算见到了。

　　马钊闻言噗嗤一乐，说马薇根本不是他女朋友，都是小时候的玩笑。他们以前常玩过家家的游戏，马钊演皇帝，马薇演公主，靳谙就演驸马。久而久之，小伙伴就开玩笑，说马薇是靳谙的婆娘。

　　“原来是这样啊。”颜匪敷衍着笑了笑，心里闪过一丝莫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忽略了什么。

　　中途偶遇几个村民，他们跟马钊打招呼都和和气气的，见到没穿民族服饰的颜匪和周邕，也会微微一笑，并没表现出排斥及厌恶。

　　负面传闻先入为主，颜匪叹了叹，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

　　沿着乡间小道走到头，一拐弯，石台上一栋气势恢宏的二层楼舍赫然出现在眼前：瓦如玉珏，楼如仙阁。在连绵的大山映衬下，尤为庄严神圣。

　　颜匪近距离瞻仰，恍然间心头涌起难以言喻的沧桑感——这栋楼看着并不旧，顶多十年，她却觉得它在这屹立了数千年。

　　“两位楼上请，我阿爸就在里面办公。”

　　族长在南华岭享受最高级待遇，办公地位置最好，办公室朝向最好，一间抵三间。

　　马钊敲门，马族长在看文件，办公室没旁人：“你来做什么？”马族长讲的方言。

　　马钊耐心回答，说着指了指颜匪和周邕。

　　几乎同时，马族长冷淡的神情立刻和缓，伸出手，笑着走向周邕。

　　马钊解释：“我阿爸平生最敬重老师，我跟他说，你们来自我的母校。这样你们提的需求，他基本都会满足的。”

　　周邕跟马族长握了手，颜匪也握了。握完手，再看马钊，忍不住感慨，虽然是靳谙的朋友，脑子却比靳谙灵活多了。

　　寒暄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水烧开了，马钊给他们泡茶。

　　马族长问：“不知两位老师莅临敝处，是否对寨子里的小学进行指导交流的？”

　　马钊边倒茶边翻译。

　　颜匪接下茶，道了声谢，请马钊转述；同时腹诽周邕，没找一个更好的借口。

　　马族长听了马钊的话，表情变了又变，从白到青、从青到黑、从黑末了变回灰蒙蒙的白，精彩程度不亚于戏剧变脸。

　　刚冲的茶很烫，竹制的杯子被热水温得暖烘烘，马族长心不在焉地端到嘴边，反应过来后又放下：“安排住处不难，就怕你们适应不了村民的习惯，住得不耐烦。”

　　颜匪心知肚明，装不解，追问是什么习惯。

　　马族长简明扼要讲述了一遍，再三强调太阳落山以后千万别出门：“呃……是这样，附近多山多林子，野兽常钻进寨子里串门。为了防御野兽，寨子里好多地方摆了兽夹，担心你们不小心踩到。”

　　这话听着合乎情理，但如果南华岭的村民有三成出现返祖现象，或许“野兽”就不是野兽，而是村民变的了。

　　周邕道：“有劳提醒，我等来此度假，正是因为平素见腻了高楼大厦，便想着以山水陶冶志趣。晚间什么都看不见，自然不会无故出门。还请族长放心。”

　　马族长点点头，紧绷的脸终于泄露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两位来南华岭旅游算是来对了。我们这山美水美，就拿泗湄河来说，它可有小怒江之称！”

　　言辞间满是对南华岭的自豪感。

　　马族长继续推销：“观水去净梵峡，请村民摆渡，坐竹筏游览；或者傍晚时在大河正面欣赏落日，那也是一派好风景。观山的话，上呼莱山顶，即可将南华岭一览无余。”

　　讲到这他顿了顿，声音显而易见得压抑起来：“不推荐进山脉里。一来，南华岭在山脉尾端，没什么好看的，想一睹山脉风光，可从锦蓉走省道进。二来，山脉坳地有片林子，常年瘴气弥漫，世世代代都有人在里面迷路，没再出来。”

　　“而且窜进寨子里的野兽，多数从林子里来的。如果不听劝阻，擅自进林子，恐怕会送掉小命！”

　　山中的确多瘴气，马族长只说前一段话，足够警告颜匪和周邕，偏偏他又加了一句，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画蛇添足。

　　颜匪不动声色观察周邕，他款款一笑，跟马族长附和，握住茶杯的手同时微微动了动：食指两下，中指三下。

　　是假话。

　　他们恋爱时玩过几次密室逃脱，有一回，队友中混进了间谍。虽然不至于惨败，事后他们也吸取教训，索性琢磨了一套两人才知的密码。

　　所以周邕怀疑林子里藏了什么秘密？

　　颜匪凝神思考的时候，楼道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跑步声，很快一中年男人不敲门直接冲了进来。

　　那人面色惊慌，气喘吁吁地喊道：“老幺……老幺死了！”

　　刹那间，办公室静得出奇，似乎一切都被屏蔽了，仅留下男人呼呼的喘息声。

　　半晌，马钊反应过来，抓住那人的双臂喝道：“老、老幺……怎么死的……怎么死的！”

　　那人刚要开口，马族长推开他冲了出去，那人看看马族长，又看看马钊，嗫嚅着说：“是靳谙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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