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燃魂灯

作者:汐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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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愈


      今日休沐,主事又在京中最好的酒馆珍馐楼设下筵席,请了一干王孙权贵饮酒作乐,明着说是抬举他都承旨,才一并也将他作邀。

      筵席当日,谢清池在家中读书读到最后一刻,直到临近开席时辰,才匆匆打马赴宴。

      一进雅间,歌女舞女的脂粉味腻得人头都痛。

      一等一好模样的都承旨蹙眉,强忍着抬手打了帘子进屋。

      上座的是今上的三皇叔郁王,正衣衫半敞地搂着个姑娘喂酒,身后还有一个姑娘半跪着在捶肩,腿上匍匐着另一个,隔着衣衫在费心讨好郁王的“宝贝东西”。

      他眉头蹙得愈深,主事见他来了,醉醺醺朝他举杯,谢清池一瞧他们醉得不成样子,都懒得敷衍,只略一点头,便撩袍入了席。

      登时有穿红戴绿的莺燕环绕上来,他冷着一副面容抬手阻止,自顾自拿起酒壶倒了杯酒,便听主事朝郁王笑道,“王爷,这位就是我们枢密院的大名人,去岁的新科状元郎,谢清池!”

      说罢又谄媚一笑,“说起他的风头,可不单是殿试时与陛下在金銮殿上侃侃而谈,还有这小子这张脸,您瞧瞧——不知道夺去了京中多少姑娘的芳心!”

      郁王摸了把捶肩女子的手,又抬起腿上的脸蛋亲了一口,闲闲看过来,打了个酒嗝,伸出粗短的手指点了点谢清池,“哦!本王想起来了,殿试的时候,就是他,居然跟皇兄说什么文武兼治方是兴国之道——真是好大的胆子,当时我跟几个王爷都说他不要命了。谁不知道皇上重文轻武,向来看不上武将,他倒是敢说!”

      说罢又眯起那双小眼睛,企图在迷蒙醉意里瞧真切他面容,“这模样长得确实是不错,当初我们就说,这模样倒是瞧着比……”

      主事心领神会,猥琐一笑顺着话问道,“比什么?”

      郁王瞧着他的眸光满是放肆,却到底没接话,底下有惯会揣测主子心思的伶俐人,借着喝多了不怕事儿,高喊道,“比窑子里的小倌儿还带劲!”

      满堂霎时哄然大笑起来,方才要来他身边伺候的那几个女子也凑在一块儿,拿帕子捂着唇嗤笑,笑声清晰无比地传到了谢清池耳中。

      他却恍若未闻,喧闹中修长手指端起酒杯,利落仰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再斟满酒,动作毫不含混,半点拖泥带水也无。

      知道他清高惯了,满座权贵眼中愈发轻蔑不屑,倒也没想怎么着,不过是鸡群里总容不下你一个鹤遗世独立,怎么瞧着就你独树一帜、与众不同了?

      你既要维持着你那份风骨,就也得受得了被世俗狠狠把傲骨砸弯、砸碎的苦楚才行。

      他谢清池是少年状元郎,京中的大红人,好不风光,那不如就瞧瞧罢,在这皇权富贵面前,你还能得意几时。

      郁王装模作样笑着啐了口那接话的官员,瞧着谢清池坐得笔直的脊背摸了摸下巴,目光不尊,故意道,“哎,怎么说话呢?咱们谢大人,那是才貌双全的贤才!怎么能与那窑子里的腌臜碎催相提并论?”

      这话说完,他身边三个浓妆艳抹的姑娘先吃吃笑了起来,谁人听不出,他说的是谢清池不配与窑子里的小倌相提并论,绕个圈儿地羞辱人罢了。

      主事忙着献殷勤,“王爷,谢大人平日里写诗可是一绝!才高八斗的状元郎,可不是白叫的!今儿您兴致高,不若……就让他给王爷身边的美人儿们赋诗一首,如何?”

      郁王一听便搂过美人,手一挥笑道,“自然好——谢大人,请罢?”

      满座都齐齐朝着谢清池看去。

      又一杯酒饮尽,酒杯与酒桌相碰的声音清脆,回响在丝竹声声的堂上。

      所有人都隔岸观着火,暗自揣度这心高气傲的状元郎到底会否出言驳了当朝王爷的面子。

      周遭不怀好意的揣度里,他眸光淡淡,开口道,“下官才疏学浅,所作诗词都是俗物,王爷金尊玉贵的人物,身边伺候的美人自然也是不凡。对这超凡脱俗的美人,下官实在不配赋诗相赠。”

      他不紧不慢地说了这番话,面上不卑不亢,不动声色间就绕着圈儿又把话还给了郁王,暗讽着将郁王和风尘女子混为了一谈。

      郁王猛地没听明白,还待要再劝,主事却怕谢清池再说些什么不恭敬的话,触怒了郁王,降罪整个枢密院也连累到自己,便忙伸手指着谢清池,抢了郁王的话头,“王爷莫怪,他向来是这般的。在枢密院里担着最左右逢源的差事,却天天作这清高模样。依着咱们这位状元郎的心气儿啊,合该在金銮殿上大谈文武治国,可不是像现在,每日里只能整理整理下官们的案牍资料,瞧着升迁琐事道声恭喜罢了,哈哈哈哈哈——”

      满座再次笑作一团,却有那清醒着眼睛,没敢喝多的小官吏暗道“不好”,抬首小心翼翼往谢清池那望去。

      果然,听了这等挖苦,衣冠胜雪的少年郎霎寒了神色,一双凤眼紧紧朝主事看去。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这主事怕是未曾深谙过这个道理。

      谢清池已经在场子上这么退让了,摆明了闹他什么都行,他都准备随便应付应付了事罢了。

      但前提是,没人贬损他最在意的事儿,往他心口戳刀子。

      龙有逆鳞,人触不得,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

      他一双凤眼极美,怒目的时候也能直看到人心坎儿里去,主事竟被这雷霆之势骇得肩膀瑟缩了一下。

      下一瞬,他将这全东京名声最甚的珍馐楼桌上,那双可换普通人家一月吃食的碧色玉箸狠狠掷在了地上。

      金贵无比的玉箸应声而断,也断了满堂的丝竹弦歌,莺啼燕语。

      没人再敢笑出声来。

      他独独坐在这浑浊席上,一派的清风傲骨。皓雪皎月一般的儿郎,干净到了骨子里,血液里都满是激越,是酣畅,是敢与权贵较清白的烈。

      郁王同身边的三个美人呆住了,主事亦呆住了,满座全京城财势尽握,看惯旁人极尽奴颜媚骨事的权贵,统统呆住了。

      他便在这片死一般的寂静里起身,冷冽着面容一撩前襟,虚与委蛇的告辞都欠奉,旁若无人地大步走出了珍馐楼。

      门口早有小厮牵了马相侯,他利落翻身上马,似天地间一股浩浩清风,脊背挺直端坐马上勒住缰绳。

      通体雪白的骏马嘶鸣一声,原地踏了几步,他用力控住方向,就这么略一侧身抬眸的功夫,便撞进了立在喧闹东京最繁华街市的白玉桥头,覆着面纱的虞夏眼里——

      那双眼有着通透一切的无波无澜,有视这身后熙攘红尘为无物的漠然自矜,她面容隐在白纱之下,连提口气儿来佯装和善都懒得与人敷衍,睫毛覆落,须臾再闲闲抬起,端的教他瞧出无边的冷心冷情。

      奔走何苦?恣肆何欢?

      尘嚣何干?聚散何干?

      东京河岸街头,千万人随波擦肩,在这一眼里都只配沦作陪衬。

      只这一眼,足够他生他死,都认得出她。

      她一身素白站在那里,五月的汴京天地便似落了一场大雪,盖住了世间所有的丑恶,掩埋了足下遍地的黄泥。

      若有歌此刻响起,合该是嗓音最柔的浣衣娘清唱起的那么一首。缠绵悱恻的小调无需任何丝竹作伴,哼着哼着就入了人耳,清清亮亮地钻进人心里去。

      他在此处见同类,被这一眼流露出尘世皆虚妄的意味给治愈,他从中汲取力量,将心里最后那点不安也平复了,换得一片欣喜安宁。

      随即他便瞧着她笑了,惊鸿只一瞥,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郎模样印在她眼底,桥下风光霁月的玉人勒转马头,再未停留犹豫,潇洒打马离去。

      ***

      有挑着粮食担子的老汉被压弯了腰,缓步走上东京玉桥,望愈从药房出来,恰好跟在他身后上桥,人多拥挤,她只好随着前头慢慢挪腾步子。抬眸张望见站在桥上等候的虞夏,她心里愈发着急,却又总是越不过这老汉去。

      待到终于走到她身边,望愈急匆匆便叫了声“小姐”。

      她略转首,那双眼睛里露出几分笑意,霎时灵动起来,虞夏出声了然道,“还是没有三叶青罢?”

      望愈看她,丧气点头,“问遍了城里的药房,这是最后一家了……都没有。”

      虞夏倒没事人一般地点了点头,“三叶青本就长速迟缓,一年生一寸,又多长在南方,这时节东京寻不到也是常事。”

      说罢领着望愈往桥下走,“叫黄大夫换味药方也是一样的,我今年开春觉着身子还好,这不还能出来走动走动么,你不必忧心。”

      望愈跟在身后,小心帮她左挡右挡拥挤的行人,仍是焦心不已,“那怎么能一样?去年是咱们备好了银子,早早买了三叶青入药,小姐的病才被压了下去的,今年没有,万一过段日子又咳嗽得狠了,可怎么好?”

      小丫头越说越意难平,挤到虞夏身边朝身后瞧了瞧,跺脚气道,“祈安这个狗奴才,又跑去哪儿了?这儿人这么多,要是有谁撞坏了小姐可怎么好?小姐自个儿也小心着些,这两日吃着防风通圣丸,有了伤口不利用药!”

      在人多的地方走了半天,虞夏头上沁出些细细密密的汗珠来,风一吹,更冷得她面纱下的肤色发白。

      她握着望愈的手拐了条巷子,终于到了僻静人少些的路,“你也说了,这两日吃着防风通圣丸,三叶青性偏寒,若是真用了药,难免相撞,加重寒性不是?”

      知道她是在宽慰自个儿,却听得望愈更苦闷起来,“可怎么好,要不是小姐身上常有不服起疹子,本来就是个寒凉底子,怎么能再用这些猛药……”

      虞夏无奈瞧她一眼,伸食指在面纱上虚虚压了一下,望愈自知失言,紧张地瞧了瞧周围的路人,都是行色匆匆的,才放下心来,扶着虞夏往虞府走。

      ***

      虞从广任从二品银青光禄大夫,早年娶翰林姚府嫡女姚氏为妻,生嫡长女虞夏。

      七年前,虞姚氏过身,守丧期满,虞府便扶了妾室张氏为续弦。张氏生两女一子,底下还有妾室这些年相继生了两个姑娘,三个庶子。

      最小的四少爷胎里带着弱症,前年早夭了,剩他个再无所出的妾室娘整日里以泪洗面,哭天抢地。

      这府里三个少爷,五个姑娘,除了大小姐虞夏,剩下都是福泽深厚,有娘在身边的。

      偏生她十岁丧母,紧接着爹爹扶了妾室为继,心思颇重的小姑娘日夜惶恐,多思多虑之下熬坏了本就娇弱的身子,整整用汤药吊了七年。

      多年前家里来了个会算命的先生,一搭眼瞧见她便捻须摇头,留了句话给她后,更劝虞大人将虞夏身边的丫鬟小厮都更了名——

      望愈,祈安。

      一听便是在多病主子屋里伺候的人。

      汤药吃饭似的灌到如今,她多活得一日,便是从阎王爷手里多抢得一日的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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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经不起考究,中药和官名都是我现查的,朝代上参照的是宋,但是许多风俗可能都有出入,大家看个大概就好了。
    还有天庭和人间的时间差,我根本没想过具体怎么换算,只需要知道天庭比人间过得快,快挺多就行了,至于到什么时候快多少,文里会简单提一嘴的。
    恭喜过得不好的五哥和过得不好的夏夏相遇。
    放心吧,这一对相爱很快的。下一章五哥就进了虞府,然后两个人再相遇,就要在一起了。
    毕竟还有黎生和弗里的故事要讲,节奏不会拖。
    哦对了,两对前世都是be,这个可以想见吧?前世不be,今生怎么he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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